2010/06/21 | 因与聿案簿录 08终结 BY护玄
类别(Bl小说) | 评论(0) | 阅读(119) | 发表于 20:41



该看到东西的地方反而看不到,
被预期的表现却没有表达出来,
事情并不单纯,人心更难以捉摸,
你,准备好揭开真相了吗?

时间渐渐推移,小聿来到虞家已经一年多了,
与阿因相处越久,他的情感越是外放,
但每当众人不注意时,暗暗弯起唇角的那抹笑,
究竟隐含了什么秘密?他和方苡薰又偷偷策划着什么计谋?

校园中偶遇的小女孩,将阿因带往了「秘密基地」,
没想到那个充满心碎记忆的地方,竟然就是所有事件的开端!

接踵而来的威胁、警告,是危机也是通往真相的捷径,
故事到了最后,一切一切开始慢慢改变了。


他沈到水里。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吵杂像是蜘蛛网般的纠结成了一片。

再怎样安静的空间里都无法挥之而去。

那些声音像是诅咒一样回荡在每个可能存在的地方。



过去,可能很美好。

寂静的空间中缭绕烟雾,然后缓缓的从细小的窗口与排水管飞散出去。

干呕、窒息、晕眩,甜腻的味道渗透了每一寸肌肤,没入了血管当中随着血液浸透了细胞。

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找上我?

吼声、撞门声,浓腻的血腥气息。

由外锁上、那扇不可能再打开的门,像是封死了他任何感知。

他静静的沉入水中。

一切……这样就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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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那天其实下着雨。

短暂的、像是那个季节偶然会有的某个过程。

「就是这间啦,一定是出事了,昨天晚上发出很大的吵架声音跟惨叫声,结果就没有看见这户人家出来。」

顶着细雨,因为常常被吵闹声惊扰的邻居拉着管区,边细细抱怨着他们经常在打小孩打女人,有时候还发出恐怖的声音,造成附近居民不安,但是这次很异常,昨天惨叫之后,今天一天整幢屋子静到离奇,反而让他们觉得更加奇怪了。

「警察先生,快点开门看看是怎么回事。」

站在独立房屋门口,似乎隐约嗅到有种怪异气味的员警皱起眉,似乎也觉得不对,敲了几次们都没声音后他检查了下门窗。

几乎都是锁着的,连细缝都没有,门下甚至看见一点点像是毛巾或是什么布料的东西,像是被里面的主人刻意堵住。

让员警感觉到怪异的是,屋内的灯为打开的。

下午的天空其实还算亮,但是他却从窗户毛玻璃看见了日光灯,以及印在窗上那枚已经开始变色的血手印。

「开门!快开门!」用力的拍打大门,感觉到不对的员警立即回报了中心,然后和几个邻居用力的撞开了大门。

瞬间,浓烈到让人头晕恶心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那是混着血腥的汽油味道。

一个男人全身湿漉漉的走出来,沾着血迹的面孔露出了异于常人的阴森笑容。

他张开了有着黄色牙齿的嘴,「再见。」

下一秒,大火从男人身上熊熊燃烧。



「呕--」

虞夏冷眼看着五分钟里面吐走的第三个人。

「要吐的给我滚出去!」看着还勉强站在里面但是脸色发青到最高点的其他人,他终于抓狂爆吼,接着真的还有两三个鼓着嘴巴的人冲出去,干呕声从外面此起彼落的传来。

他踏在充满暗赤色的地面上。

「唉呀,真是糟糕的现场。」从封锁线外走进来不属于他们小队的支援者,压了压帽子后他绕过了地面上烧焦痕迹与自己的兄弟并肩站在一起,「局长刚刚交代了这件事情要把媒体压下来,太过血腥。」

看着自家连脸色都没变的兄弟,虞夏点点头。

最靠近他们的,是一只手,『只有一只手』。

断臂的切口处有些斑斑点点的东西,血液早已凝固,就像铺满了整个地面那些一样。

看着八成都跑出去吐没什么用处的同僚,他再度把视线转回了现场。

地面上掉落了几把扭曲变形的家用刀,全都沾满了血迹,而曾经被称为人类的躯体歪七扭八的躺在房子的各处,有男人、女人以及可能是孩子的年轻人,但是因为尸体有多处缺残,所以第一时间无法辨认出到底有多少人。

「老大,自焚送去医院那个人死了。」从外面传来喊声,还在抹嘴巴的员警一看见屋内惨样,又铁青着脸转开头。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真的很难想像有这种可怕的死法。

不管是男人女人或小孩,每张沾满血的面孔上都有着死亡那瞬间的剧烈惊恐,圆瞪的眼睛以及想要哀号而扭曲面容,像是要穿透皮肤而贲起的筋还留滞着,扩张的毛孔被开始干涸的血液给堵塞。

早就已经不会跳动的心脏被人挖出来丢弃或者乱刀捣烂,曾经美丽的女孩身体用不自然的方式挂在破碎的沙发上,从肚子中被扯出的脏器流满一地、缠住了她的下半身。

想要爬上楼梯逃走的男孩被切断了脚踝,另只脚的后脚筋几乎被剁碎,唯一完好的手死死抓着楼梯边的栏杆,惊愕的面孔彷佛还在感受最后的痛苦,将之一起带进地狱般。

最小的孩子似乎还不到国中的年纪,穿着染血的可爱洋装,脑袋歪斜一半。

屋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的破碎,没有几处完好,就连梁柱都似乎被过于强悍的力道给砍出痕迹。

而很有可能是造成这所有一切的人就在不久之前,在地方员警与民众的面前,活生生自焚死亡了。

「唔--」

「玖深你给我进来!」头也不回,虞夏冷冷的喊住刚来就想转头逃逸的监识人员,「你不是看过更恐怖的吗!」

被旁边的同事推了推,苦着一张脸的玖深害怕的抓紧自己的工具箱,僵硬的转回过身,「我、我今天负责外面行不行?这种阿柳比较会做啦……」太超乎正常理解的东西他实在是没办法,尤其是这种异常杀人案件,他看见死者害怕的表情都会有种……好像自己也可以透过他们感觉到一样,真的不行。

「玖深今天跟其他人做外组啦,带来的人手很多,屋子里就交给我们吧。」站在旁边的阿柳连忙打着圆场,在虞夏发难之前他赶紧调入了更多的监识员警进入蒐证。

这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

维持秩序的警方罕见的拉起了遮蔽布挡住了所有门窗,让民众与媒体无法窥见屋内景象。

「夏,你过来看这个。」

招呼着正在巡看现场的人,和阿柳一起蹲在客厅边厕所的虞佟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叩了叩有些变形的门板,「锁很死。」

一进门他们就发现了,这间厕所门外加了很多锁,有的装上手法工整、有的却很随便粗糙,直接就能辨认出是不同时间装上的。

「排气口被撞坏了,看方向应该是从我们这边往内踹坏的,门上有几个鞋印。」比划着门上的异状,阿柳疑惑的眯起眼,「里面……好像有水声耶?有谁在里面吗!」后面这句他是用喊的,然后重重的拍了两下门。

这次连站旁边的虞夏都听见了。

细小的水流声从扭曲的门板后传来,没有停止,不停的流入排水孔的呼呼空洞声。

「有没有人在里面?请放心,我们是警察,已经没事了。」试着把声音放软,虞佟轻轻的拍了拍门,「我们现在就打开锁,不要害怕……」

话还没说完,虞佟突然感觉自己被往后一扯,连旁边的阿柳都一起被拉往旁跌倒。

「闪边!」

说时迟那时快,轰的一声巨响让所有屋里外的员警、监识人员以及刚到的检察官全部都看向厕所……那扇飞出去撞到马桶的门板。

「老大--不是说不要破坏现场吗--」玖深的悲嚎传进来了。

带着锁一起飞出去的门叩咙了声发出最后的哀鸣,滑到马桶边、安息。

无视于满室惊吓、无奈的目光,踹飞门的虞夏踏进了浴室。

第一感觉是浴室相当的黑暗,透气的小窗外面有铁窗而窗面上被贴了黑色隔热纸,加上没有开灯,让这个空间相当的黯淡。

细小的声音从虞夏脚下传来,他低头看见了整浴室积满了水,那些水是从旁边的浴缸满溢而出,遮住另一半空间的浴帘之后还有不断补充水的声音。

「谁在这里!」

唰的声,印有小小花朵的蓝色浴帘被用力扯下。

那一秒,虞夏以为自己又看见新的尸体--

溢满的浴缸中沉着一个人,在黑暗的浴室当中其实看不太出来是什么样子,只是形体不算大,很有可能不是成人。

在后面的虞佟打开了电灯。

浴室重新填满光明的那一秒,他们看见了比正常规格还要大一些的浴缸中沉着个男孩。

「……拿个毛巾什么的过来。」按掉了水龙头,虞夏踩过了满是水的地面,慢慢在浴缸边弯下身。

将手放进水中的那瞬间,他突然被抓住了手腕,然后一双紫色的眼睛猛然在水中睁开,带着淡淡的疑惑,隔着水望着他。

虞夏第一次在现场遇到这种状况。

「还活着!快点把他抱出来!」虞佟的声音惊醒了发呆中的兄弟,「这里有幸存者,快点叫救护车!」
他们合力把沈在浴缸中的男孩给抱出来,好几个员警不断拿来跟邻居借的浴巾、毛巾包住了冰冷到像是尸体一样的唯一活口。

四周闹哄哄的。

毫无任何表情的男孩没有松开抓住的手,像是看着他人事情一般,任由身边的其他员警将他护着、拉着,紫色的视线落在虞夏和虞佟脸上。

「救护车在外面了,可是……」救护人员冲进来怕破坏现场。

员警的话没有全都说完。

没有多想,虞夏一把抱起了裹着大毛巾的男孩就往外跑,还不忘把毛巾盖在他头上以免被记者拍到。

「失温的很厉害,我们得马上送医。」

和急救人员打过招呼后,虞夏正想转头叫个人一起去医院,只在那眨眼时间,他马上就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人紧紧的抓住。

那只冰冷异常的手执拗的不肯放开,虚弱的手指用出了最大的力气,几乎陷入他的皮肤里面。

「虞警官?」相熟的急救人员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跟你们一起到医院。」

那是,一切的开始。


1.上篇

他从安静的睡眠中睁开眼睛。

幽静无声的空间似乎连灰尘飘落的声音都显得过大。

自窗帘中透进的微光在地上拉出了一条淡淡发亮的线,尽头爬上了墙边的小桌,映亮了摆在上头的物品。

手机、书本和相框。


夏天的时候,他们去了南部的相片;过年时候,他们去了年货大街拿气球的相片,还有不久之前,屋主们趁着天气冷以及都放假在家里召开火锅大会时候的相片。

因为像框只有一个,所以那些更多的照片被塞在后面,随时会轮到。

手机的时间往前跳动了一分钟,门外的走廊出现了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响,细微到几乎听不见,每天天刚亮时候就会有人清醒,从每个人的门口走过,接着下了楼、替所有人准备一日的开始。

还有五分钟。

闭上眼,他回到了黑暗里。

他已经不是从冰冷的水中醒来,也不是在吵嚷中沉睡,空气中没有诡异的甘甜气味,胸口不会无时不刻涨满了几乎爆裂出来的情绪。

半敞的窗外只带进来一点点植物的气息,那是每个人窗外都会种着的花草。

轻轻的呼了口凉凉的空气,倏然就翻开身上的棉被,几乎会刺人的低温很快就把脑袋里剩下的睡意全部都驱逐,完全没了。

「……啾……」

果然还是会打喷嚏。

舒展了下筋骨,他从柔软的床上离开,拿起了桌上看到一半的书本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连走廊都还在沉睡的公用区似乎还可以听到其他房间里传来的规律呼吸声。

踏在有点冷的地毯上,他顺楼梯往下,才刚走到厨房外面就闻到了香香的味道。

「欸?小聿?不是说冬天不要那么早起吗,也不拿件外套,小心感冒。」如同往常般正在厨房准备东西的屋主一看到他就顿了下,脱下了身上还带有些许温度的薄外套帮他穿上,「快好了,你在这边等一分钟。」

一分钟后,他夹着书本,双手握着有热度的杯子往客厅走。

跟着脚步摇晃的液体有着让人舒服的香味,经常都会变换,有时候是热牛奶、有时候是可可、有时候是奶茶……或是像现在一样泛着漂亮金黄色的浓汤。

没那么早起的其他两个人可能很少尝过早上的特别饮料。

帮大家准备早餐的屋主会给自己先冲杯什么醒神,然后才开始制作餐点,夏天时候因为太热了,他下楼还拿到了特制的碎冰水果茶,这是另外两个人没有的,连早餐的汤跟饮料都不同。

在客厅沙发边坐下,开了电视,在跳过几个频道后停在新闻台上。

如同平日般,萤幕上播报着各种不同的新闻,大多是清早快讯,如昨夜哪边失火哪边夜半被偷窃,或是哪边又发生飙车族砍人,哪里出现了暴力胁迫事件。

案件逐日增多。

他记得虞因曾经抱怨过,几年前他家两个老爸工作还没有这么紧迫,但是随着时间和现代的变化,加班几乎已经是经常的事情。

新一代的孩子几乎难以教导,教导后又被质疑过当,逐渐劣化的环境同样腐蚀着原本就不怎样稳固的社会,于是他们的工作也开始越来越多。

翻开一本本的档案,犯罪正在推陈出新。

为了满足已经开始麻木的现代人类,就连媒体也越来越噬血,经过了这些影响,原本应该在学习的单纯幼稚园孩童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打死你喔这类的话语,或是微笑着踢打弱小动物;不知道已经将行为带给孩子的成人依旧编织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梦。

秩序在崩毁。

脸上反映着电视的光,聿有点迷惑的半眯起眼睛。

「一大早看太多这种会消化不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客厅的人伸长了手,把电视转到电影台,上面正在放映着喜剧片。

他抬头,看见了不知道何时起床的虞因抓着脑袋,边打哈欠边晃进了厨房拿东西喝。

接着,是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每天都有的早餐时间。

身为本屋地位最高的虞佟认为一日最重要的就是早餐,除非是碰到非常糟糕的状况,否则就算加班到天亮,也都会看见他固定在这时候摆出一桌相当丰盛的晨起餐点。

至于相当糟糕的状况,在不久之前这个家庭才经历过。

当时重伤的虞夏直到前阵子才总算恢复了上班……不过他就算在休假还是跑去追犯人,连上司都制止不住,就算制止了,他去逛个街还是可以追到飞车抢劫把人拖下来痛扁、修理色狼外加扳倒抢银行的匪徒。

零零总总算下来,在休假期间破获大小案件现抓犯人总计七名,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开始正式上班的虞夏同样打着哈欠,再度把电视转向新闻台,才踱步走进饭厅。

「周末我要去外面过夜喔。」一边扒着饭,已经清醒得差不多的虞因说着:「阿方他们要下彰化一趟,我想跟去看看状况。」

「这边医院都没办法了吗?」看着自家小孩,虞佟皱了皱眉。

「没什么用耶,听阿方说还一直在恶化,如果不是看到他撞电线杆还不会发现,真是的……」摇摇头,终究觉得有很大责任的虞因叹了口气,「这次是小海介绍的,不过听说不是医院,也不晓得在搞什么东西。」

「我有请同事也帮我问了些外县市的医院,如果真的不行就去试看看吧。」

「嗯。」

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聿也未加入,就像往日一样。

接着,所有的人开始准备上班上课。

「晚点阿司会过来接你,不要乱跑。」准备要出门之前,虞佟在玄关处接过他递来的公事包,然后拍拍他的头。

最后,屋内安静下来。

他站在玄关,看着关上的大门,最后轻轻的开了口--

「大家路上小心……」





那个世界一向吵闹。

或许在很久之前,他们也曾经像虞家一样那么美好过。

他记得残存的片段,还未吵闹之前,父母是相当恩爱的,上面的兄姐也都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小小年纪在学业上就获得了许多奖项,甚至当做校园代表出外比赛。

父亲经常跟母亲说孩子不但外表好,连脑袋都好,一切都是最好的遗传,让他们脸上有光。

美满的家庭。

真的曾经有那样过。

直到他的黑色眼睛开始出现浅浅的紫色,随着颜色逐渐加深而改变,父亲的质疑也跟着越来越浓烈。

『这是我的小孩吗?』

成人指着他,语气不善的问着。

『我们家每隔几代都会有这样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女性有点惊慌的,想要让他相信。

于是摩擦逐渐开始。

男人对孩子的疼爱开始有点偏差,同时也在差不多时间里,他们家因为替人作保被牵连,很多生意都被封了,赔了好大一笔钱,几乎连生活都有问题,幸好在找到零工后勉强维持了下来。

『这真的是我的小孩吗?』

带着酒味的语气指着他,有着强烈的质疑与牵连而来的责怪,『为什么这个孩子这么冷漠,他是不是有病?脑袋有问题?还是他根本瞧不起我?』

瓷盘被摔碎在他面前,他仍然淡漠的看着男人,落在脚前的花椰菜温度慢慢冷却,他的兄姐连忙拉着他躲入房间,避开了外面的大吼大叫。

女人的身上开始出现伤痕是高中之后的事情。

『这个不是我的小孩!』

酒瓶被摔碎在玄关上,男人拖着他将他锁进去黑暗冰冷的浴室当中。

他想,如果那时候地下室不是堆满了杂物,或许男人就打算将他永远的锁在那里,再也不会打开门,任凭他独自的消失在黑暗中。

突然有一天,黑暗的空气中传来淡淡甘甜的气息。

一开始他以为事情似乎有什么转机,在充满酒味的空气中有了不同以往的味道,让人感觉到有些舒服、温暖,就连在冰冷的空间中都可以暂时遗忘那些痛苦。

那几天里,男人似乎换了个人似的,突然对所有人都很温和,用着好不容易调高的薪水带着他们去吃大餐,去看电影,买了新衣服给所有人。

然后,在家中设置了神坛。

他在书上看过宗教信仰可以改变一些人的行为,确实那几天里男人像是要对过去忏悔一样,对他们及其温柔,也不再动不动就把他拖进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面。

来访的奇怪客人指导着男人要怎样供奉神明,点燃那带着香味的香枝,劝说着让他介绍多点人来听公司讲课。

那时候,他们家或许真的回到过去一样。

他的心里有点高兴,跟着女人学了好一阵子的家务,想要讨男人开心。因为他天生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无法像兄姊一样很明确的说话、玩闹。

就像有人在他身上关了一道窗,将反应设到最低。

所以他想,或许可以做点什么,弥补这些事情。

异常的那天他记得分外清晰,女人早早醒来带着他上市场,温柔的微笑,和菜贩肉贩多少杀点价钱,买了很多新鲜的食材,两个人一起在厨房里面准备着丰富的晚餐。而男人下工后回到家中,点燃了香气,屋内外弥漫了浓浓的气息,最早开始是一根的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增加到七八根,味道挥发的有点慑人。

然后,男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脸,死死盯着紫色的眼睛,他的脸孔开始扭曲了起来。

『你们欺骗我!』

满桌的餐点全被扫落地面,碗盘破碎的无法分辨,男人抓着玻璃碎片在女人身上划下很多道血痕,他的兄姐吓坏了,拉着他到隔壁邻居家求救,直到地方警察来警告。

他的家,从那时候开始变成恶梦。



1.下篇



「阿因!」

踏进学校,赶着上第一堂课的虞因咬着从家里摸来的巧克力棒,在走廊边被喊住。远远的,他就看到阿关朝他这边跑过来,「干啥?又要翘课帮你点名吗?最近我被老师盯上了,我自己也翘课翘太多次,被警告了。」前阵子因为事情太多,他整个就是从周一翘到周五,频率高到连平常罩他的老师都看不下去了,撂话说再多翘两堂就要当掉他,之前不足的时数就用作业来补。

「不是啦。」拔断友人嘴上的巧克力棒,阿关直接吞掉,「你有听到消息吗,大家都在传一太可能要休学了耶。」

虞因愣了一下,「你不要乱讲喔。」

他后来才知道一太修学分的速度很恐怖,早在一二年级时就把学分修到爆表,也不知道是怎样弄的,所以后期空堂才会那么多,之前他还以为对方跟他一样也是三不五时就在翘课,但是看到小道消息之后他就吐血了。

那个传说考试都不读书的一太还是班上前三名,从来没掉过。

问阿方,阿方也告诉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太本人是说题目都是用猜的,作答也都是用猜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猜出来就是很高分,至于关键的一些问答题、举例题也都是在考前随便翻书记下来而已。

他觉得一定有很多人想盖这家伙的布袋泄恨,尤其是那种读书读到脑浆都从嘴巴喷出来的标准学生们。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讨厌的人。

「是真的,今天早上有人听到他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聊天,而且讲好久,听到什么真的要休学之类的话……阿因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推推友人,阿关问起了八卦。

「这我不清楚,你应该去问阿方吧,我跟一太不算熟。」这是真的,他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一太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全就是范围外的一个人。

「谁敢去问阿方,又不是不要命了。」耸耸肩,阿关搭着他的肩膀往教室走,「不过现在很多人都在传了,也不知道是怎样。」

在这个校园里,一太算是私下很关键的脚色,之前对面高中来闹事时也是他们在解决,校外人士来也是他们解决,甚至校园中一些私下的事情也都得拜托他出面,现在突然说要离开学校,暗地里沸腾可见一斑。

「反正事情确定之后就会知道了,现在猜这些也没用吧。」推开阿关,虞因边跟对方打闹着转移话题。

然后他想起早餐时候的对话。

不由自主的,感到有点沉重,虽然不是想过没那么轻松过关,但是他从未想到会害到别人……

「奇怪,怎么会有小孩?」停下打闹的动作,阿关的反应拉回了虞因的注意力,随着视线看出去,没什么人的凉亭边有个大约国小年纪的小孩正在石阶造景上跳着脚步,一看就知道是把石阶当作跳房子在玩。

「今天国小应该没有放假吧?」打量着有点距离的小孩,虞因也感到有点怪,不过很快的他就发现小孩……应该是小女孩的孩子衣着褴褛,手脚都很脏,像是好几天没有洗澡一样,及腰的头发一条一条的打结在一起,看起来让人有点反感,「我过去看看,你先进教室吧。」

「再五分钟上课喔。」阿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对奇怪的小孩不感兴趣,就转头回教室去聊天了。

站在原地,虞因看着那个女孩,有点距离所以看不出更多端倪了,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靠近那个孩子。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很多事。

很快的,女孩就发现他的动作,原本在玩耍的脚步停了下来,没穿鞋子的乌黑赤脚踩在石阶上,脏脏的小脸露出警戒望着他。

「你要吃巧克力棒吗?」掏出身上的零食,虞因摇摇还剩半盒的点心,然后在接近女孩几步远之前停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庭园石头座位上。

眨巴着乌黑的眼睛,头发打结的小孩吞了吞口水。

不管什么时候,小孩对于零食的抵抗力都是很低的,这点很早以前就已经验证了。所以经常看见员警骗小孩的虞因也不自觉会偶尔在身上放些零食,反正顶多就是吃掉而已。

他们的僵持花不到一分钟。

渴望巧克力棒的孩子慢慢的靠了过来,视线专注在半盒的零食上面。

靠近之后虞因才发现女孩连指甲缝都是黑色的,更别说那双脚,乱七八糟的头发里传出了一种怪异难闻的气味,让他忍不住皱眉,「你今天不用上课吗?」敲出了一根巧克力棒递给她,一点也不意外的被对方瞬间夺过。

摇了摇头,女孩快速的把巧克力棒全都吞到肚子里,几秒后又抬头看他的盒子,「……阿姨说不用去……我没有钱。」

软软的童音虚弱的飘散在空气中,伴随着一阵一阵腹鸣的声音。

「你多久没吃饭了?」直接把盒子都给女孩,当然也听到那些声响的虞因忍住了她身上传来的恶臭,让已经开始放下警戒心的孩子坐在他旁边。靠近后他发现女孩相当瘦,身上脏到像是在泥巴里打滚过一圈,衣服尺寸也不对,看起来好像是人家穿坏不要继续给她穿的;在吃东西间刻她还不断抓着身体,掉下了一些不知道是皮屑还是什么的东西。

「昨天晚上有吃土司。」很快就把巧克力棒全吃完的女孩倒了倒空盒,又试了几次,直到确定真的没东西了之后,才很珍惜的把还有香气的盒子握在手中。

「吃过饭吗?」吃土司?

女孩摇头。

「大哥哥肚子很饿想去吃早餐,你来陪我一起吃好不好?不然大哥哥一个人吃饭会很孤单。」摸摸异常油臭的头发,虞因软着声音问她:「附近有个很漂亮的大姊姊,吃饱饭后去找她玩好吗?」

看着他,像是很久才理解过来吃饭是怎样回事的女孩用左脚踏着右脚,有点忸怩了起来,「好想吃……可是阿姨会生气……」

「放心啦,大哥哥会叫其他的人跟阿姨讲,还是你有家里的电话吗,我告诉你家的人一声。」说着,虞因翻出了手机,先寄了个简讯给友人。

「还是不要跟阿姨讲好了,阿姨会很生气。」抓着虞因的手,女孩连忙说着。

观察她的表情好像很惧怕她口中的阿姨,虞因开始想着等等先打通电话告诉附近认识的员警,看看能不能找到女孩的家了解一下状况。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就是没人照顾,甚至很可能遭受弃之不顾的待遇。

现在社会上经常有这些问题,繁殖出第二代的大人们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尽责,少部分的人在承担不住事情之后就会随意的丢弃小孩、或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直到长辈或者亲戚出来收拾烂摊子,或者交由社工安排。

虞因看过很多这样的小孩,在局里。

甚至有父母为了不要让小孩跟着自己,在警局大打出手的都有。

如果不爱他,为什么要把他生出来?

如果无法照顾他,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个逐渐崩坏的世界里?

他有时候,会觉得部份人类太过不负责任。

「那么不跟阿姨说,大哥哥先带你去吃饭,等等我们去漂亮大姐姐家里玩好不好?」看着脏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虞因收起了手机站起身,牵着那双满是泥泞痕迹的小手,「对了,大哥哥叫做虞因,你可以叫阿因哥哥,那么我要怎么叫你呢?」

握紧了他的手指,女孩露出了笑:「双双,妈妈都叫双双。」

「好,那双双跟阿因哥哥一起去吃饭。」

「好!」用力的点点头,女孩抱住他的手。

嗯,所以他又翘课定了。

希望这学期真的不要被当掉。





「所以你带个拖油瓶来我家?」

看着站在门口的一大一小,原本可以睡到中午但是半途被叫醒的李临玥只穿着单薄的衬衣,似笑非笑的斜了门边的脏东西一眼,「她是多久没洗澡?有够脏的,等等用抱的去浴室,不要让她踏我家地板。」

「你很小气耶,大不了帮你拖地啊。」虽然是这样说着,虞因还是一把抄起颇有重量的小女孩踏进了朋友的住所,幸好死女人家里大人都去上班了,不然这么突兀跑来也真够怪,「那等等麻烦你帮她洗一下了,我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卖童装的。」这种时间附近菜市场说不定可以找到。

「不用了,你刚刚打简讯来时候我去跟邻居要了一些他们不要的旧衣服,我邻居的小孩之前才刚上国中,衣服还没丢完。」扇扇手,带着人进家门的李临玥随手打开了浴室灯。一大早她就接到个简讯,说要借浴室洗小孩,还是国小的女孩子,她就知道绝对没好事。

「谢啦。」

花了点时间和女孩吃了第二顿早餐,虞因又好说歹说的把她骗来这里。被他抱在手上的小女孩露出了强烈不安的表情,显然李临玥的住所太过干净整齐又陌生,让她害怕起来,「等等那个漂亮的大姊姊会带你去把身体洗香香,洗完之后我们把衣服也换一下吧,要乖乖的。」

乌黑的眼睛看着虞因,过了有好一点时间,双双才点了头。

开了浴室的灯,正在里面把浴缸放满水的李临玥晃了出来,后出了娇羞的表情,「唉呀,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我是个漂亮姊姊耶~大哥哥~」

「你滚开。」虞因一秒脸就黑了。

「会哄小孩的以后是好爸爸喔。」继续揶揄着死党友人,李临玥嘿嘿的笑了几声。

「……因为看习惯了,会几招也不犯法吧。」常常看到社工和员警在哄小孩,不自觉的也学了些的虞因冷笑了回去。

「唉啊,你就不要客气了,我们学校好像有幼保相关科系啊,要不要转去那边看看,说不定你天生就是幼稚园老师的料喔,阿因大哥哥~」语气末还带着爱心,漂亮的女大学生抓抓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朋友,笑得很暧昧。

「滚去看你的水吧。」把女孩放在浴室里,虞因趁着她的注意力被浴缸带走时,白了女性损友一眼。

「阿因大哥哥会害羞耶,真讨厌。」这次真的大笑出来,在对方还没动手打女人之前,李临玥连忙拉着女孩闪进浴室,甩上门。

差点没被门板打到的虞因骂了声。

眨眼那瞬间,他突然在门上的模糊倒影中看见了他身后有个黑影。

连意识过来的时间都没有,那个影子瞬间就不见了,像是残像一样。摸了摸门板,虞因有点不解。

李临玥家浴室的门就跟很多家庭一样是乳白色的塑胶合成门,虽然很光滑,但是应该不到能看到人影的地步。

大概是他眼花了看到残影之类的。

……该不会是飞蚊症吧?

门板瞬间又被拉开。

飘出热气和泡泡香味的门后探出了李临玥的脑袋,「你站在这里观光啊?冰箱里面有蛋糕跟水果去切一切,等一下我们出来要吃。」

「你当我来打……」

杂字还没说完,门板又差点摔在他脸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虞因抓抓头,想着自己也是来拜托人的不能讲啥,就自己去准备点心了。

他跟李临玥认识非常久,甚至两边的大人也多少见过面。两人并不是男女朋友的身分,就是非常单纯的死党好友,偶尔李临玥到他家也都会当作自己家非常随便,他来这里也来到像是自己家一样出入,所以虞因经常有事就会想到这位女性损友。

随着年纪的增长,男女有别才让他们比较收敛一点,否则在高中之前他们都还是互砸垃圾跟泥巴的好伙伴。

这种关系已经持续非常久了,但是并不是爱情。

取出了蛋糕和水果,虞因将这些东西放在台子上,然后翻出了刀子和盘子。

猛然站起的那瞬间他的确看见了。

一个女人就站在厨房的另外一边。

灰白色的面孔上毫无表情,浑浊的眼珠中看不见瞳孔,穿着的是某种上班族套装,白色衬衫灰色的西装外套与裙子,外套上面有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图案,看起来似乎价值不菲的布料上沾满了黑红色的污渍。

那个女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站在那边,数秒之后缓缓的消失。

虞因整个动作都僵住了。

刚刚看见的那张脸跟这么房子的人毫无关系,他也不认为这个房子里面的人会杀人埋尸还是干些啥事情,而且人消失的速度之外,好像也不是跟这里有什么牵连。

根据他经验,这大概是哪里外带回来的。

慢慢的放下刀子,虞因一手压着以免刀子飞起来砍他,另一手拿出了手机拨到某人那边。

「喂?玖深哥,你家最近有什么上班族死亡案件吗?」

手机那边瞬间就传来哀号。





他的家庭一向很和乐。

就算母亲死亡之后,父亲依旧将他照顾得很好,担心他们而随之搬进来的叔叔也将他视如己出般的……经常修理他。

那个叔叔就像他第二个父亲,也的确他有跟他父亲一样的面孔,于是在国中之后他就正大光明的直接称呼对方是他第二个爸爸,虽然他还未婚。

他的父亲常常笑说他一点都不像他,性格上反而还比较像二爸,虽然没那么暴力,不过冲动的个性或者一些大小事情都像,而难得的细心像他已经死亡的母亲。

在外人看起来可能有点怪的家庭比起任何地方都还要温暖,温暖到让他曾经有过错觉,不希望再有人来掠夺这份情感,就像母亲被夺走,他不想要再被取走什么,所以他异常排斥了被带进家门的小孩。

即使后来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排斥对方,他多少还是有点小小希望,希望对方不要夺去他的家庭,所以他努力的扮演一个好的兄长。

就像父亲曾经说过一样,不希望缺少,就让它增加。

多增加一个家庭成员,让他所拥有的温暖可以更多,充填着失去母亲的遗憾和寂寞。所以他真的把那个弟弟当成真正的弟弟,只是对方或许不这样想,也或者对方只当他们是暂时的避风港。

曾经有过的失去太过血腥和残忍,连他听到了都觉得悲伤。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对方心里真的能够做到兄长的地位,但是他希望对方可以接受一个真正的兄长,在真的难过痛苦之后,还记得回到这边。

就像他两个父亲为他打造的家庭一样。



虞因看着面前正在努力埋头吃蛋糕的女孩。

在李临玥在浴室奋斗了两小时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了脱了一层皮的女孩真面目。说真的,几乎超出了虞因的意料之外,借个李临玥的形容——

这根本是个可爱的小萝莉啊!

除了瘦巴巴之外,女孩几乎可爱精致到让人想抓起来捏几把。

白皙的皮肤还有大大乌黑的眼睛,虽然脸颊瘦了点,不过五官都非常匀称漂亮,头发被洗净梳开之后蓬松柔软带着天生的微卷,长度到腰,被扎了简单的辫子后可爱度直接飙升。

被可爱到开花的李临玥干脆抓了钱包冲出去买了件小洋装回来,把女孩抓来好好打扮一下,成果就是得到洋娃娃萝莉一枚,让人惊艳。

「漂亮的大姊姊真是错怪了阿因大哥哥,原来你的拖油瓶是有挑过的,还是个上等货,认识你这么多年现在才知道你的兴趣居然是这个啊!」玩着女孩头发还顺便拍照的李临玥边萌边叹息着。

「什么我的兴趣是这个!这是捡到的啊!」刚刚就把来源说过一次的虞因端着蛋糕盘子,很想把上面剩下半个的鲜奶油蛋糕往眼前的女人脸上砸,不过顾忌到可能会砸到女孩,他只好忍下来。

看着正在大吃特吃的女孩,李临玥给了友人一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走廊外的厨房里面。

「不开玩笑了,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女孩子?通报社工过来吗?」环着手,一反刚刚戏谑的语气,难得正色的李临玥很认的的开口询问。

「社工?」愣了下,虞因不晓得为什么她会突然提到这个。

压低了声音,李临玥把刚刚在浴室中的惊讶告诉带来者:「那个双双的身上有很多受伤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是摔伤,有一些大小烫伤长的很像烟蒂疤,另外就是被打的痕迹跟瘀青,很严重喔,怎样看都觉得可能是被打的,不过都打在身体上,像外露的手脚皮肤等都没有,我觉得是故意的耶。」

她在社团里面有去过一两次家扶中心,所以多少看过家暴小孩的伤痕。

「你确定吗?」听见女性友人这样说,虞因虽然感觉到有点讶异,但是又觉得似乎隐约有这样的感觉。

毕竟如果是备受疼爱的孩子,应该不会用那种活像是流浪小孩的感觉在外面乱跑。

这种年纪应该是要和一样大小的孩子们在学校里念书玩乐才对。

早先她提过关于阿姨的事情,看起来她的生活很有可能是那个所谓的『阿姨』在照顾,更有可能就像电视剧一样,那个『阿姨』根本不会善待她,仅提供最基本维持生命的食物,就放着她自生自灭了。

「我很确定,要不然你去把小罗莉扒光看看。」

「……我去你的。」当然不可能去剥小女孩衣服的虞因微微皱起眉,心里多少跑过几个方法,「我看先打电话报警好了,不然等等被当成诱拐小孩,也可以请警方直接通报社工。」这个世道其实不是很好,虽然他是出自于善意让女孩吃饱洗好,但是擅自把人家带走是有很大的争议,所以他觉得还是先通报一下对双方都比较安全。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你……」

正想说点什么时,李临玥下意识一个转头,猛地就看见了他们所讨论的对象站在厨房入口,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毫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把她给吓了一大跳,本来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面直接哽住了。

一样也惊了下的虞因看着那个不晓得站在那边听了多久的女孩子。

「……吃完了,双双拿盘子来洗。」突然湛开了可爱的微笑,女孩抬起了手,让他们看见手上已经吃得干净的小盘。

「呃、你不用客气,放着就可以了,还是你还要再吃点蛋糕吗?大姐姐家里还有很多。」
吞了吞口水,李临玥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仰着小脸,女孩想了半晌:「可以带回家吗?双双想拿给爸爸和阿姨吃,蛋糕好好吃……」

「好啊,我直接拿一条给你好了。」转身打开冰箱,李临玥看着塞在里面为数不少的甜点礼盒,顺手抽了草莓长条蛋糕和纸袋帮她打包。

跟着看向冰箱,虞因知道这九成八都是她去钓男人时候的附赠品。

接过了蛋糕,笑得异常开心的女孩向前怯怯的握着虞因的手,「双双想回家了,大哥哥可以带我回学校吗……爸爸会担心……」

和李临玥对看了一眼,虞因点点头,「你家住在学校附近吗?还是我直接带你回家?」

女孩很快的就用力的摇摇头,「双双自己回家就可以了,爸爸不喜欢其他人。」

看来这个女孩家里可能有些问题。

边想着要跟警方打个招呼,虞因跟友人道过谢后就领着人准备离开。

在玄关打开门的那瞬间,他只看见一双灰色的眼睛在瞪着他。

穿着上班族套装的女人只存在短短的两秒钟,然后立即就消退在空气当中,快到连虞因都没反应到惊吓的感觉。

看着空无一物的外面,开始觉得有点无言的虞因牵着女孩的手往停在外头的摩托车走。

结果那到底是什么鬼?


2.上篇

小聿翻着手上的医学书藉,然后坐在台子边晃着脚。

「你说那个叫作双双的小女孩,我请同僚调了纪录,他的本名叫作苏潼双,他们在那区算是里长重点照顾对象之一。」早先接过电话来到工作室顺便拿报告档案的虞佟这样告诉儿子:「双双的母亲四年前车祸死亡,同行的父亲因为半身不遂所以被列为重度残障者,贝前在民间机构从事文书工作。在车祸将近一年后,父亲认识了新女友,进而结婚,婚后听说是那名女性在照顾父女两人的起居。」

来接人顺便问事情的虞因听着对方的来历,然后有点疑惑,「那个后母会打小孩吗?」

「这个纪录上倒是没有提到,也没有其他邻居反应,不过我有打了通电话请地方员警多留意状况。」想了下,虞佟告诉他另外一件事:「因为你有提到套装,所以我顺便留意了档案,双双的母亲原本是专柜小姐,不过每年都会更新制服的款式,你说的那套应该是四年前的冬季制服;该专柜是知名服装品牌,所以员工的套装据说也都不便宜,完全是该公司特别设计的合身剪裁。」

「所以被围殴的同学看到的是他妈妈吗?」难得工作室里这么热闹,严司端出了几杯咖啡和点心,在等里面尸体解冻的空档凑过来聊天,「那个啥被撞翘掉之后就跟着女儿旁边之类的,被围殴的同学不是很经常看到?」

「并没有很经常,谢谢。」白了严司一眼,虞因接过了咖啡,想着那个怪异东西的可能性,「这样也有可能啦……啊,该不会因为那个小女生被打所以妈妈才出来吧?」微笑着,虞冬重重地拍了自家小孩的肩膀,然后捏了捏。

差点痛到痿掉的虞因连忙点头,「我知道啦,又不是啥死人案件……」

「就算是死人案件也麻烦请你不要插手,学生的本分就是乖乖读书唷。」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经历了几次事件之后,也开始和自己兄弟有一样认知的虞佟漾着过度温和的笑容,说:「你的老师特地打电话来告诉我你快被当掉了,结果今天还跷课,难道你放假后要告诉我你要开始准备寒暑假辅导了吗?」

「对不起,我会乖乖读书。」连忙求饶,在对方松开手之后虞因揉着发痛的膀。

「请好好跟小聿学习,多看点书或做点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案件会有人处理,不要再牵扯进去了。」深深地盯着小孩,虞佟越来越觉这不是什么好事,修正了以前抱着多少可以帮助往生者、睁只眼闭只眼的想法。

在那于某些原因,他直接向滕祈请教这类事情。而后者告诉他,简单又通俗的说,人就是由三魂七魄之类的东西组成的,如果不好的东西想要伤害一个正常人,肯定会先破坏他的那些构成,越接近死亡的人越容易「出魂」游荡,这也是经常有人看到亲友影像后听到对方死讯的缘故。

身体的魂体状况不稳,除了会越来越接近那个世界,也会反应在他的外表上,例如方苡薰看见的代表即将跨越界线的「死相」;又或者是玖深在梦中遇到的「呼唤」,以及虞因那时看见死亡真实面的「视线」,都是一些魂体已经游离的徵兆。

人在魂体不稳时,精神状况会越来越差,直到身体平衡崩溃,这时候就是恶意东西下手最好的时间。

所以如果想要取一个正常上还有寿命的人,恶魂最常用的手段就是破坏他的魂体构成,例如惊吓或是伤害都是它们最常使用的手段。

换个方式讲,就等于人类在运\势最低潮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陷害他的道理一样。

听完以上的讲述,虞佟只觉得全身发寒。

他并不晓得接近那些东西会那么危险,也不晓得即使帮助了那些东西,还是会被对方憎恨,或者藉此缠上。

在不知不觉间,他和同僚们因为方便而纵容小孩任意出入凶案现场,也因此差点让孩子失去性命。

一想到这些,虞佟就觉得心中那股寒意久久挥之不散。

因为他的职业让他太过于理所当然地认为助人不是什么坏事、不用刻意去挡,但是连他自己也忘记,就算帮助活人也很有可能会招来怨恨而被伤害,这种事经常在局里上演。

或许从头到尾反对小孩进入现场的虞夏才是正确的。

「大爸?」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发起呆的虞佟,有点疑惑的虞因歪着头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在想啥啊这么入神?」

几秒后才回过神,虞佟立刻看到另外三个人用六只眼睛好奇地全往他身上招呼过去,「呃,没什么事,只是想到我和夏一起经手的关于姜正弘的那件案子。」在那事件后,姜正弘非常配合地交出许多查到的道上资料,也让虞夏直接踩死几个中盘,目前正在往更上游调查中。

听他提到这件事情,也一并听到其他八卦的严司咧嘴笑了起来:「不是听说还附赠一棵小桃花吗?那个小海小美女似乎最近常常在你们那边出入耶!」每次姜正弘来的时候旁边都有那个小女生,整个局里传的八卦大到连他们法医工作室都知道了。

那个小女生实在是太勇猛了!

提到小海,最近有点困扰的虞佟露出一种苦笑的表情,他突然有点体会当时虞夏被高中女生崇拜的那种心情了。

「小海又怎么了吗?」听到那个让他发抖的名字,虞因好奇地转向很爱八卦的某法医,然后啜了口咖啡。

「咦?你大爸没告诉你吗?」看着困窘的事主,窃笑中的严司提出问题:「阿佟,你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没带回家吗?」

「噗!」吧嘴巴里的咖啡直接喷出来,虞因连忙去抽卫生纸。

「……拿去请女同事们发起义卖,款项捐给育幼院。」说到这件事情就很无奈的虞佟看看天花板,叹了口气。

「等等,什么玫瑰花?」把咖啡擦掉后,恐地看着自家老爸,身为儿子的虞因很震惊地发问。

「……」虞佟完全不想回忆。

「据说小海小辣妹在警局骚扰,咳、拜访各单位的员警兄弟们,挖了一大堆阿佟的身家资料,上个礼拜还叫了一辆小卡车载来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说要送给他尊敬的条子杯杯……」但是眼睛没瞎的都知道大红玫瑰不是拿来送尊敬的员警用的啊!何况是九百九十九朵那么微妙的数字,更别提上面还附了一对说可爱就有多可爱的情侣熊,怎么看都是拿来追马子……不,追喜欢的人用的。

严司超级可惜自己当时不在现场,他很想亲眼看到那种盛况,顺便拍几张相片当纪念,要知道,这种轰动的场面可不常见!

该怎么说呢,年轻人的热情真狂野。

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家老子,不知道应该笑还是该叫的虞因只能错愕地看着正在喝咖啡掩饰尴尬的大爸。

「大、大爸你该不会……」小海年纪比他还小,虽然就外表来说不算是老牛吃嫩草,但是虞因还真的是哭笑不得。

为什么他家两个老子净是吸引小女生?

有点不自然地轻轻咳了声,虞佟放下手上的杯子,「我想大概只是个玩笑吧……」对警察开的玩笑,例如有人会送死鸡、死猫、死老鼠,还是朤头之类的东西去局里……应该是类似那种样子的吧……唉……

这种时候他就很羡慕双生兄弟那根粗到完全迟钝的神经。

「有人会拿这么多钱开玩笑吗?那几百朵的玫瑰不便宜耶!」搭着友人的肩膀,严司嘿嘿嘿地笑着:「帅哥,有没有打算发展人生第二春?你们看起来基本上还满登对的,摆在一起很养眼,漂漂亮亮的像是金童玉女多好。」只是金童有点老,比玉女多了一倍的年纪就是了。

不过这又何妨,没讲出来外人根本不知道啊!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而且阿因的妈虽然不在世界上,却还是在我心中。」微笑着拍掉了严司的手,不是很想吃嫩草的虞佟转开了话题:「小女生兴头过就会不了了之了,倒是阿因你载小聿回家后就别乱跑,不要涉入双双的事情,知道吗?」

还在震惊状态中的虞因连忙点点头。

转向旁边的小聿,意外地见到他盯着书本却微微勾起了唇角,像是也为刚刚的话题失笑一样,不过很快就又恢毫无表情了。

对于他最近越来越外放的情感,虞因还是有点高兴的。

「那么我就先回去工作了,你们两个要乖乖地吃晚餐。」顺手揉揉小聿的头顶之后,发现时间拖太久的虞佟打了个招呼,匆匆地离开。

聿阖起了书本。

站在不远处的虞因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在读的书叫作人体图监。

已经连这种书都有得看就好了吗?



谢绝严司的晚餐邀约之后,这次真的很乖的虞因载了人直接返回家中。

还在停车时,小聿已经一马当先冲进屋子里打开电灯。

最近他都会这样做,然后又回到玄关处等他。

算一算,小聿来到这个家也已经一年多了。

虞因边停摩托车边有些感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不晓得是他这年的好兄弟天线没安好太岁还是怎样,回首一看,他被牵连进各式各样古怪事情的机率太高了。

不过也就因为这些事情,他和小聿的关系越来越奇妙。

从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也不晓得算不算得上的相处融洽。

踏进玄关时,小聿已经把拖鞋摆好了。

有时候他自己单独在家中时也会打扫,把很多东西洗得干干净净,像虞佟一样喜欢做家事,做完后,通可以在客里看见他打开电视边看书本的身影。

「我帮你买了一本书回来。」翻开包包,虞因拿出了崭新的书本递给他,「听说是畅销书,一推出就上了各大书店的排行榜前几名,你别老是看那种奇怪的工具书还是教科书,脑袋会坏掉,偶尔也要看看小说、漫画放松放松心情。」

虽然这样说,不过虞因自己本身也很少看这类书籍,他比较常看设计类的书,再来就是看电视、电影和动漫画,所以挑书的时候他也有点困扰,最后就直接拿子上的推荐书回来了。

接过有漫画风封面的小说,小聿小心翼翼地摸着上面的图片。

「不喜欢吗?」糟糕,他还观察了下,看到很多高中生买他才拿的,不晓得可不可以拿回去换?

「……喜欢。」小小声地回应着,反覆摸着书本的小聿看着他。

「喜欢就好,过几天我打工发薪,我们去买游戏片顺便再找一些小说漫画回来看。」把手上的晚餐拿到客厅,虞因边走边说着。

「嗯。」

「你先吃晚餐吧,我上去冲个澡。」今天因为和小女孩混了一段时间,所以也沾上不少脏污,虞因拍了拍衣服上的污渍,决定先把自己搞干净。

点点头,小聿转回了沙发上。

甩着背包,才踏到楼梯中段时,虞因就注意到有股奇异的味道从上面飘下来。

淡淡的、融合在空气中,某种含着血腥与腐臭的气息。越是向上走越是可以感觉到味道逐渐增浓,整条昏暗的二楼走廊都飘着这种气味。

味道并不陌生。

感觉到自己开始发毛僵硬,有那么几秒,虞因的理智都在强制他不要继续往上踏,彷佛上面的空间会将他带回民宿事件那时的景况,孤立无援,四周只有那种青色的目光。

那是代表某种生命死亡的味道。

按着单边手臂,虞因强迫自己慢慢地踏上二楼,然后打开了二楼走廊的小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什么也没有,屋主设置的暖黄灯光此刻太过黯淡,像是四周隐约有什么黑影潜伏着窥探。

他知道接连几次的死亡经验可能在心里留下什么阴影,那种感觉让他这已经成年的大男人微微地颤抖着身体。

「没事、没事。」按着方苡薰他们赠送的奇怪护身符,虞因安慰着自己,不想跑下去带给小聿不必要的惊扰,他打起精神慢慢走向味道的来源──他的房间。

打开房间后,在灯亮光影交错那瞬间,他原本以为可能又会看到什么可东西,不过全部明亮之后,虞因反而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开来了。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是窗户是被打开的。

他从小到大都有个习惯,就是人不在房间时一定会把房间窗户关上,这个习惯是有次看到好兄弟在外面徘回时养成的。

放下了背包,虞因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发现有几样东西似乎被人移动过,例如已经很久不看的设计期刊被抽出来扔在地上。

很快地,他就发现桌面上有个不属于他的礼盒,约莫一个篮球大小的尺寸。

这种东西应该不会是好兄弟拿来的,快步上前打开了盒子,扑鼻的恶臭直接让虞因退开干呕了几声。

盒子里面塞了一只死猫。

猫尸上已经长蛆了,看起来是被放置一段时间才拿到这里来。

几秋是在同时,虞因的手机响起。

他捂着鼻子把盒子盖上,接着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的号码完全陌生,「我是虞因。」

手机那端传来某种冷冷的笑声,数秒之后才传来了人类的声音:「礼物你觉得如何?」

「……我没有兴趣收男人的礼物,尤其是品味恶劣到水沟等级的那种。」慢慢地退开身体,虞因贴在窗边,轻轻地侧身往窗外看。

在他们屋子外停子一辆黑色的轿车,不晓得已经停多久了,刚刚返家时他并没有注意到。

「你到底想怎样?」好一阵子没有这家伙的消息,虞因原本还暗暗庆幸,以为对方可能多少还有忌惮到虞佟、虞夏,但是现在看来可能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今天只是告诉你,如果我想的话,随时可以在你睡觉的时候送你去隌我儿子,不过这样实在是太无聊了。」

黑色轿车在夜中打开了车门,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下了车,准确无误地看向虞因房间的方位,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既然我儿子死得不算舒服,我又何必让你一次就咽气。」

「你儿子根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上,说到底算起来也和我没关系,如果你要找我麻烦,我也不可能乖乖就范,王兆唐,王先生」看着那个男人,虞因也放冷了语气。

在泼漆事件过后,虞夏重新调出了档案,他当然也知道对方的全名,包括对方在台湾从北到南都投资开设特种场所、主要的地盘是在南部的事。

「……我们走着瞧吧。」

手机那方断了讯,只劓下冰冷的电子声音。

黑夜中的男人朝着这里扬了扬手,最后回到轿车中,色的车辆发动后滑进了夜里,就这様消失在街道的另外一端。

盖上了手机,虞因忿忿地收回口袋里,一回过头就差点被吓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房门边的小聿紧握着拳头,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像是极力压下激烈起伏的情绪,紫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桌上的礼物盒。

「是他……」从紧咬的牙关里迸出两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字,小聿的脸上有点茫然与空洞,「是他……」

虽然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不过也看出他现在很激动的虞因连忙把人拉出房间,然后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试图安抚:「没事、没什么事情,那个人没办法做什么,这里也没有那种香,你先深呼吸然后冷静下来……对……乖小聿……」

顺着他的动作做了几次呼吸,小聿的颤动慢慢地停了下来。

「你放心,这里没事,那个盒子我会处理掉,不会再发生那么恐怖的事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安抚什么动物,虞因突然踏实了下来,刚刚的紧张感也随之降低,「我会告诉大爸、二爸,局里的其他人会帮我会处理。」

糟糕,他该不会真的适合去考幼保科吧!

李临再的话无预警地让他整个想偏过去,虞因在心里问候一下那个女人,才想着要先把小聿带出去时,原本拍着人的那只手突然被抓住,接着剧痛袭来。

他愣了下,发现小聿在他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接着就逃下楼了。

看着渗血的手腕,整排漂亮的齿印陷入皮肉里,像是被狗咬到一样伤口相当深,刺痛扎进骨头里,害他整个抖了一下。

「小聿你给我站住!」


2.下篇


虞夏回来时,看见自家的大儿子正在欺负小儿子。

所以他就顺手把大儿子压在地上打了一顿。

「叫你不要随便欺负小聿!」说几次了都说不听!这家伙怎么这么顽劣!

「这次是他先动手的耶!」被殴打得很无辜的虞因抱着脑袋在地上滚,过了一下子才发现这个人回家的时间不对,「二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才七点耶?

他家这个二爸经常会弄到半夜才甘愿回来,更多时候是被别人给赶回来,例如他大爸。

把外套挂在玄关,虞夏随脚把人踢到旁边去。「今天配合监识科血型抽様,他们好像要实验啥东西,吧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先回来了。」

事实上,是很多人求他先回家,连顶头上司都跑来凑热闹,也不晓得为什么,也不过才跑差不多一千公尺追机车把通缉犯扭下来打,有什么好大小怪的。

无言地看着刚复元没多久的重伤患,他的牛仔裤早上出门时还是崭新的,现在己经勾破了几道裂口,衣服也整个脏兮兮的;虞因就算脑袋再迟钝也可以猜到,绝对又是这家伙无视医生要他这几个月多休息、不要做激烈运\动的建议,被其他的同僚给请了回来。

「什么味道?」敏锐地嗅到异味的虞夏抬起头看着两个先回来的小孩。

虞因把刚才的事稍微解释了一下,「那个猫尸我等等拿出去丢掉……」

「不用,我叫人过来处理。」听完之后脸色非常不善,虞夏拨了通电话回到局里,联络了相关人之后才转回来。

「王兆唐那家伙太过狡猾了,姜先生提供给我们的料里其实有很多都是他的手下,但都被他直接撇清关系,虽然我们知道他就是那种孳的制造者,但昃没有关键证据,一时半刻还动不了人。」

其实他最想做的就是先把人拖回来打一顿,剩下的再说。

不过卖药的事情牵扯太广,包括前段时间简今铨等人的事,他们局长觉得兹事体大,要虞佟、虞夏低调办案,别宣扬出去。

很快地,来了几个员警,询问过虞夏后仔细地在虞因房里检查过,才带走了猫尸。

这段时间,虞因很注意沉默不语站在旁边的小聿。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不再像刚刚那么紧张,但是却带给他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在小聿身边隐隐约约好像出现了一些影子,颜色相当地淡,但是在他想看仔细的时候,那些影子又突然消失,好像只是他眼花。不过无意间转过视线时又多少会看见,再想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错觉?

不、应该不是。

在王兆唐出现之后,虞因才注意到一件事情。

根据他多年的观察和经验,通常重大件中出现好兄弟徘徊不去的机率相当高,更多时候死者会攀附在生者身边。

他从一开始就不曾见到小聿周遭有他被灭门的家人,之后在王兆唐身边也没有……他身边只有别种惨死的阿飘。

照理来说,应该要有的地方却没有。

为什么?

手腕上的刺痛重新让虞因回过神,他这才想起刚刚被小聿咬了一手还没去上药,虽然不见得有狂犬病,但伤口还是得消毒,翻起来看整排齿印边都已经开始瘀青泛肿,热烫热烫地不断传来痛感。

这小鬼还真不是普通的客气!

暗暗地骂着,等到员警们走光后,虞因让另外两个人先下楼吃饭,自己先冲洗包扎。

领着人下楼,虞夏转进客厅时看见一本不知道是漫画还是什么的书扔在沙发上,「这是你的书吗?」

走在后面的小聿点点头,跑上前去拿起书本,很小心地放进了随身的小背包里。

左看右看都觉得那本书不像小聿平常会读的那种,虞夏思忖着大概是他家大儿子不知道哪边弄来的,也就没继续深究下去。

因为晚餐只有两人份,临时回来的虞夏也没打算又跑出去买,想了想转进厨房正想煮点什么速成餐点时,跟在后面的小聿已经熟练地越过他,开始在厨房里打开瓦斯张罗起东西,动作熟悉到没有任何不自然。

虞夏知道这小孩比较肯做家务,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除了虞因,他和虞佟黏得比较近一些,不过大多都是在厨房就是了。

也不打算制止他,就在旁边小桌边坐下的虞夏看着忙碌瘦小背影,「小聿,你到我们家已经一年多了,成年可以自主的年纪限制也早过了,这段时间你在这边住得还习惯吗?」

停下了动作,小聿转回过头,带着淡淡疑惑的表情看他。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要赶你走。在收下你的时候,我和佟已经决定把你当自己的小孩,阿因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们不清楚你的想法。」环着手,觉得总应该要讲清楚,虞夏用比较不会刺伤对方的话语说着:「我清楚你并不是笨也不是自我封闭,但是在你家的第一年忌日过了你却没任何表示,这让我觉得你是不是自己在打算什么。」

他和虞佟有个默契,如果小聿在忌日那天打算回去或是做点什么,于情于理他们都会协助,但是时间过去了,应该要表示的人却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好像过往的一切和他完全不相干。

曾经那么残忍的事情,怎么可能永远埋藏在心中而不受伤?

凭着多年的侦办经验,直觉告诉虞夏,这样子的状况很不妙。

少荻聿既没有表示出伤害创伤,也没有其他症状,就好像那些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样。曾经从水里面抱出的少年仍像那天一样地冰冷,对原生家庭发生的事毫不关心……也或许并不是毫不关心。

虞夏遇过类似的案例。

那是一个悲剧,持有精神疾病证明的男子突然冲进了民宅,杀死了一家三口,唯一的活口就是那家人去参加夏令营的儿子。

在这个社会里,法令对于精神患者有着一定程度的宽容,即使他们伤害人命,却很可能豁免掉某些刑责,就如同带着一张保身符。虞夏同时也看过装疯卖傻骗得证明的人挟着这身分,去抢劫、偷窃,最终得到的只是起诉后被驳回,接着这种人会犯再犯,警方却毫无他法。

这是一种漏洞。

那个男子被判必须终身在疗养院里观察,而走出去法院时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只是他笑不了多久。

在记者群中靠近他的高中男孩把水果刀插入他的心脏,让他那抹笑永远地停留在脸上,然后再也不用呼吸了。

才十多岁的男孩冷静异常,过度的悲怆让他决定自行给予杀人者惩罚。

虞夏在小聿的身上看到那时候、那个男孩的影子。

虽然他不清楚他想做什么。

这段时间他和虞佟试着让严司与黎子泓带着小聿,但是小聿却表现出一贯的冰冷态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书本,不太与人沟通。他们都注意到,只有在虞因身边的时候,小聿才多少会释出一些回应,虽然有好有坏,但是已经很多了。

严司说,这代表在小聿的认知里,被围殴的同学占了很重要的部分,但是他们暂时不了解到底是哪种部分。

回过头看着他的紫眼少年眨了眨像是宝石般漂亮颜色的眼睛,然后越过他从冰箱里拿颗蛋和一把青菜,继续将料理包加工成美味的一餐。

「……在高中那时,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割伤的呢?」

小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火上的锅子发出热油的声音。

几个啪嗒啪嗒的声响从楼梯传来,打断了有点僵凝的气氛,踢着室内拖鞋的虞因擦着湿淋淋的头毛从,剩余的几个阶梯上跳下来。

「你们还没吃饭喔?饭都凉了耶。」说着,也跟着钻进了厨房,在冰箱边拿了果汁,「好香喔,二爸你的饭怎么看起来比较好吃?」太吸引人的香气害他的肚子都叫了。

翻了一下炒锅,小聿偏过头盯着虞因:「也要吃?」

「不过有买晚餐了耶,还是你要多煮一份我们两个分着吃,这样才不会吃死人。」虞因有点庆幸还好他们买的是巷口的面线不是大餐,否则就得忍痛放弃香喷喷的料理。

「好。」

重新拿了一份材料,转过头背对后面的父子两人之后,在无人看见的阴影边,小聿微微弯起了唇角。

热腾腾的快煮饭即将上桌。



今晚留夜班的虞佟看着桌上的饭盒,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

饭盒很正常,是某家知名饭店的外带餐盒,只是高极了点、价钱贵了点,不像一般员警吃得起的东西。

以上这些他都还可以接受。

当一般正常男人看见饭盒上有朵带着金粉的大红玫瑰时,以上这几点瞬间就可以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是如此认为。

「哇,玫瑰的味道好浓喔。」今天同样也值夜班的玖深一踏进办公室,就先闻到扑鼻而来的香气,「又是改良的高级玫瑰吗?这个听说一朵价位不低耶,那个小海妹妹真的下足本钱了。」

已经笑不出来的虞佟无力地坐在办公椅上,将调档资料放在桌子的另外一边,「最近的小孩真的都不太好沟通……我已经打过很多次电话请他不要再送东西来了……」他都快被整个局里的人笑过一轮。

除了那玫瑰卡车的攻击,他怀疑小海已经把他上班时间都查清楚了,值夜班的时候一定会出现便当,日班时绝对会有点心,每次是夹一朵花,搞得所有部门都知道有人在倒追男性员警,还是年纪可以当他爸的人。

他不晓得为什么小海这么坚持,况且他的行业应该是对员警避之唯恐不及才对,怎么还有那么多的心思和精神来搞这些花招?

玖深咳了两声:「女孩子的心思不好猜。」

也不是不好猜,是歪曲得让人难猜到。不管怎么看,上下左右甚至前后看,横着看直着看扭着看,玖深都觉得这种花与礼物的攻击好像应该是男人把妹才会做的事,怎么到了那个小海身上会颠倒过来?

新时代的女性果然够强悍!

按着隐隐发痛的额际,虞佟有点无力了。

花钱、便当钱他都悉数算好奉还给那个女孩,但结果就是送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高级,直白地告诉他不需要时,他也很大方地说可以转赠给别人,反正他就只是要慰劳一下辛苦的条子杯杯,谁拿去他都无所谓。

这件事情已经引起很多高层的关注了,毕竟小海的身分比较特殊,主管都有意无意地警告他不要把事情搞太大。

安稳平静生活了几十年的虞佟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主管警告,就因为有人、还是女人天天对他鲜花攻击,搞到外面的记者都快蠢蠢欲动。

也不知道这条报下去会变成警界的特殊爱情笑柄,还是员警收受贿赂。

「我看明天约他出来仔细讲清楚好了。」认为已经造成困扰旳虞佟无奈地再度叹了口气,把那朵嚣张狂妄发散着香气的玖瑰放到隔壁女同事桌上花瓶里。

幸好这个时间办公室里的人都已经下班了,只留下几个值夜班的,否则又免不了被嘲笑一次。

翻开了饭盒,果然还是超级精致的三层菜色。

虽然感到困扰,但还不至于会浪费粮食的虞佟招了一样还没吃饭的玖深坐下分食。

「对了,你是来找夏的吗?他已经提早回家了。」

「这样喔,不过没关系啦,我只是拿个监识结果给他,等等打电话讲一下,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对着丰富的菜色直流口水,玖深挟了寿司卷后说:「最近查扣到那些卖香的中盘,经过分离监定和实验后,我和阿柳确定这批香就是小聿家发现的那种,挥发性质和纯度比较高的品质。我们认为这种物质起码已经被分成三种,最早王鸿那间电子游乐场冷气里使用的块状挥发性、小聿家的燃香挥发以及比较近期的香烟,基本成分和症状全部都是一样的。而大楼查获的那批次级品配方则是从香烟取来的。根据我们估计,冷气用的应该是第一批被研发出来,接着是香,确认香点燃之后可以加快挥发速度后,才应用到香烟里;其中冷气使用的应该是开发品所以不外流,这段时期被抄的游艺场都没有类似这样的东西。」

听着简便的口头报告,虞佟微微点了下头,这些和他们猜测的差不多,很有可能是因为王鸿的身分才会取得不外流的开发品。

目前他们并不晓得香枝到底流出了多少、渗透到什么地步。

抓到的中盘商大多声称不知进的这批货有问题,转交给下游时就整个扩散出去了,到底谁买走或谁在使用他们一概不知道。

这让查缉的工作难以进展。

或许许多使用者和民宿主人一样误买了香枝,就这样不知不觉上瘾了,连个性都丕变。

影响力无法估计,潜在的危险性更难以估计。

「是说我发现他们在推销香的时候似乎有分两种方式,一种是流入市面上金纸佛物铺;一好像是有人去帮他们架设神坛……小聿家和四楼那家的神坛不就几乎一模一样吗?会不会他们另外还有利用什么信仰来稳固一些基本的销售量?」

最近大家都专注在这件案子上,自然会把所有相关案件的相片都看过一次的玖深提出了他的发现。

「这也不是不可能。」

虞佟相信选择「香」的这种型态一定有某些理由。

而这个理由,将会是他们的关键点。



3.上篇

他从未想过再回到这个地方。

或许是时机的问题,也或许是他隐约告诉自已还不到回来的时候。其实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贪恋现有的温暖,让他的决定直到最后才确认下来。

翻看着手上的书籍,这是事件之后虞夏帮他从家里拿过来的唯一一本书,他父亲生前喜欢的、叫作「如何帮你致富」的书本。内容只要阅读过几次之后就完全熟记,但是却从来没有帮助到他们家,唯一的用处只是让父亲在里面藏点东西。

书本的夹页中有张相片、符咒以及几张分别放在不同页数里的千元钞票。

那是一张全家福,年轻的父亲、母亲、尚年幼的兄姊,背景是在某座高出上,可能是什么知名的观光景点吧,角落边也照到了其他游客。相片上就只有这一家四个人,他还没来得及加入这个家庭的时候。

他晓得那个曾经疼爱他们的男主人有多希望抹灭他的存在,就好像如果他不在,这个家庭曾经有的温馨和乐就会回来,失去的庞大金钱也会回来,他优秀的一对子女隌伴在身侧以及他爱恋的女人从来不曾背叛过他。

但事实是,他拒绝相信那个女人的话语。

不论科技如何进步,不论有多少方法可以证明他们是亲生的,男人唯一的结论就是这些都可以造假,只要女人与对方串通好,他们依旧能够拿到他们想要伪造的身分,他只能依赖香气这点救赎与外人的谎言和单薄的符咒,来让他相信某些方式可以改变一切。

很多家庭的谎言都是这样。

会殴打女人的男人或者会殴打男人的女人总是不断帮自己编织着藉口,后藉由某种东西,例如酒精来沉溺自已,一次一次让自己觉得自己没有错,或者一次一次让对方只能哀伤地选择原谅他。

女人是很典型的台湾女性,认为保有家庭才能够保有一切。

艰辛地打工着,抚养子女们,在溺水处挣扎着想尽方式让男人接朋事实,这是很传统的妇女美德,通常也是造成许多家庭不幸的根源。

虞夏常常说那种不是忍耐,也不是成全,只是没有勇气,用爱来当作自己的保护罩,不去承认自己没有勇气踏出没有男人的世界,也不敢为了保护自己和小孩去重新选择新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流逝与秩序的不安定,在成年之前就被扭曲的孩子就像未爆弹一样,选定了叫作未来的时间将所有人炸得遍体鳞伤。

但是有成为未爆弹的机会是好的,少数暴力家庭中的小孩根本没机会来得及长大,太过纵容另一半的人也没有生存下去的时间。

他的家庭或许就是虞夏口中这些问题的缩影。

只不过男选择更低劣的沉沦,拖着全家埋葬在那股带着血腥气味的香气当中。更卑鄙的另外一个男人大量天量地将香气置于他家,说动了男人拿出任何能够抵押的东西与残存的最后金钱,甚至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会让另外一个男人带着自己的女儿出门……遗传女人美貌的年轻女孩在返家之后,无神地坐倒在神坛边傻笑着,身上有别的男人各种不同的酒气或烟味,胸罩里偶尔塞有不同皱摺的钞票。

这些事已经进不了那个家的人心中。

他慢慢地沉入冰冷的水里,试图将所有一切都隔绝在外。

简单的救命两个字随着水吞回了他的喉咙里。

即使是这样,男人还是不忘打开那扇门,让他们在白天能够短暂地回到校园里,虽然学校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状。

他有很多时间可以在幽暗的小空间里看书,学校的奖学金让他能够买那些沉默的文字,兄长和姊姊帮他藏起那些书籍,虽然他们的精神也同样不好,但是依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黑色的铅字每个都会让他想起那种甜腻的香味。

偶尔男人想到了,又或者香气并不是那么满足他的时候,他的声音就会从外面传来,轻轻地告诉他,他有多讨厌看到他的眼睛,多想把自己的手指按在他的脖子上面,他就像条寄生虫一样活在这个家里,占着多余却还是让他觉得浪费的空间。

原本三个小孩都和自有房间的,但是不知道哪次男人发狂后把他的房间砸得稀烂,所有东西都被丢掉了,像要硬生生抹灭他原本的存在。

于是他明白了,他的存在只是男人发怒的宣泄口。

他会存活下的原因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抚着手上仅有的相片,后面的游客就是陪葬在他家里的另一个家庭。他甚至不晓得他们和家里到底有什么关系,只知道他在水中沉睡的时间对方来拜访过几次,依稀听见了对方在劝说着他们的声音。

然后,就一起死了。

男人甚至宁愿杀死外人。

将相片放回书本中,小聿看着符咒,角落印着宫号,他在网路上查过几次,知道这个地方的位置。

手机响了起来,让他把书本阖上。

方苡薰的来电驱走了他在水中的记忆。

「我查到了喔,那个姓王的现在住在郊区那间庙里。」女孩的声音很愉快地从通话的另外那端传来。

他们的目的是如此地相同。

少荻聿和方苡薰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两个决定要做的事情。

「嗯……」轻轻地应了声,他听见女孩的轻笑。

「要不要来?」



他再度遇到那个女孩并不是很久以后的事。

第二天中午,虞因正打算找阿方顺便一起订车票时,在花圃附近看见了一太,独坐在小亭子里翻阅着书本。

「你找阿方吗?」对方在他靠近时用惯性般的微笑抬起头。

「呃、对啊,他在篮球场吗?」左看右看没有别人,虞因抓抓头,想着刚刚对方在手机里说是在这一带,怎么会没看到?

「大概一分钟前他说要去超商买饮料,我想大概快回来了。」盖起书本,似乎刚用完午餐的一太顺手整理旁边的空饭盒。

盯着这名不知道该不该算熟的友人,在旁边坐下的虞因很仔细地盯着他的脸看,却看不出什么奇怪的端倪,「我听说你要休学?」

笑了笑,似乎也猜得到风声传的速度有多快,一太对于这问题并没有感到惊讶,「实际上是转学,家里那边要我转去国外的学校,似乎是我在外面乱搞的事情让他们很不放心。」

「喔……」

「这和其他事情并没有什么关聨,我也预估差不多是这个时间,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太想转走,所以这几年或多或少也心存反抗吧。」带着不以为然的轻松语气,像是在说别人问题的一太拍拍书本,「读书也好、生活也好,这段时间还满愉快的。」

「真的已经决定了吗?」虽然有点突兀,虞因还是忍不住问出疑惑:「是不是和你的眼睛有关?」

他们回来之后,有短暂的时间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

在阿方注意到一太会突然撞到电线杆时,已经过了些时日,做过检查后才发现他的眼睛时好时坏,不定时地视力瞬间变得很模糊,也渐渐在严重退化,市内的大型医院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虞因直觉可能跟那些尸体有关,不过怎样都问不出来。

「这样说吧,除了你和阿方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在习惯后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困扰,所以答案是没有关系。」对于撞到电线杆,一太个人说词是因为那时候他正在决定晚餐要找阿方去吃火锅还是去吃烧烤,在不留神的状况下才一头撞上去。

所以结论是他们太大惊小怪了。

虞因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突然深深体会到阿方的辛苦。

他们说的明明都是在问题点上,为什么他突然有种很像在鸡同鸭讲的感觉?而且还都没离题,只是好像又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没注意到身旁同学的无奈,像是想到什么的一太偏头告诉他:「你也不用和我们一起去彰化,我想你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必须要下南部,但是事情却是自然会发生的,把重点放在别人身上吧,需要帮助的并不是我们。」

「什么意思?」因为有过几次惨痛的前车之监,虞因整个警铃大作,很怕这次又来个什么大事,但是对方的回答又让他差点吐血。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有这种感觉。」

直觉准到见鬼的一太告诉他以上的话。

然后,拿着饮料罐的阿方回来了。

也问不出什么,和友人打过招呼之后虞因也只好先行离开。

下午没有课所以可以先回家,然后准备晚上的打工,中间这段时间他依照惯例地会先休息,或者去接小聿到附近逛逛。

才这样想着,虞因的脚步在走向停车场之前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虽然没有昨天那么干净,但是也没有昨天那么肮脏邋遢。

换下了李临再送给他的小洋装,穿着简单干净衣服的小女孩快步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大哥哥!」可爱的小脸漾起了大大的微笑,已经没有昨天那么害怕了。

「你又跑出来了,有吃饭吗?」蹲下来和小女孩视线平视,虞因回以微笑。

「有!昨天跟爸爸吃了泡面和蛋糕,爸爸要我说谢谢。」拉着衣服,双双转头看了后面。

跟着转移视线,虞因看见有个女警从转角处跟上来,满年轻的,看起来好像是新进的菜鸟,他并不认识这位。

「你好,请问你和这小女孩的家人熟吗?」在他们面前停下来,女警友善地勾起唇角。

「我只认识这个小女孩,有事吗?」抱着小女孩站起身,虞因看着年轻的员警。

坐在他手臂上的小女孩侧着身体,好奇地扱弄他的发,摸着下面被掩盖的伤疤。

「嗯……是这样的,这个小女孩的家里发生一些事情,前几天他们家失窃,掉了存摺印章,结果被提领一空,今天我们收到上级指示去巡逻的时候他的爸爸才报案,我们查了监视画面,发现把存簿里几十万提领光的是他再婚的太太,只是他已经消失两、三天了,因为他们家附近邻居也与他们不熟,小女孩说他认识你而已,所以原本想请问你看看知不知道什么事情。」似乎有点尴尬的员警询问时感觉很生涩。

没看到带菜鸟的另外一个员警,虞因想大概是要让他自己磨练吧,「这我不晓得耶,昨天才遇到双双的,你可以去调查他爸再婚对象的其他朋友同事,还有他是不是有和别的男人走很近,以及他娘家后头的状况与他个人财务、上班情形等。」

女警愣了一下,微笑:「我还以为现在大学生懂不多……」

「喔哈哈,看久了多少也知啦。」抓住小女孩要抠他头的手,虞因往后看了一下,才看见带菜鸟的老鸟员警走了上来,女警喊了对方师父之后稍微退开半步。

这次来的人虞因就认识了。

「哇,阿因,原来是你去通报的喔,我还想说怎么阿佟会突然托人要我们关心这户。」年约三十多岁的员警抓抓头,转头和年轻员警解释了下虞因的两个父亲在局里工作的事情。

女警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即就晓得刚刚的对话是怎么回事了。

「萧大哥,他那个阿姨是怎么回事?」昨天回去听过之后,虞因很快就晓得小女孩口中的阿姨就是他父亲的再婚对象。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听邻居说是个漂亮的女人,在什么专柜工作的样子,不过结婚之后经常和他先生大小声,社工那边说这种状况多少都会有,毕竟先生是残障人士,婚前婚后一定有差距,没想像中那么美好。」因为算是熟人,萧姓员警也没有多加隐瞒什么。

这种案例他们也时有所闻。

一般男女在结婚时本来就必须要有一定的觉悟,婚后生活必定有所不同,更何况是身体不方便的人士。

在追求时看见的只是好的那部分,没有足够的体认就结婚,最后发现必须再负担各种生活上的琐事,例如清洗或秽物处理,往往就急速引爆双方问题。

在偶像刻中男女主角发生事故造成日后必需在轮椅上度过时,那些刻情都描述得很美好,他们愿意为对方牺牲任何一切。

但是事实上,就算是相处再久的夫妻一见对方下半辈子必须绑着自己时,还是有许多人会选择舍弃当初的誓言。

他的第二任老婆在发现他出远门时必须经常换尿布后,终于情绪爆发,两人开始交恶。

「所以我们怀疑大概是这个女的卷款逃逸吧,也不是多少见的事,现在就看能不能把钱追回来罗。」摸摸小女孩的头,员警这样告诉虞因。

「了解,我会多注意看看的。」抱了抱小女孩,虞因感觉到手臂有点麻,「我晚点还要打工,双双你们要先带回……」

「我要和大哥哥在一起!」

猛地一把抱住虞因的脖子,小女孩的声音尖锐了起来,把虞因的耳朵震得嗡嗡响:「你们不要碰我!我要和大哥哥在一起!」

两名员警愣了一下,没想到小女孩会突然翻脸反抗。

「欸……大哥哥还要上班,姊姊陪你玩好不好?」放软语气,女警小心翼翼地摸着小女孩的手。

完全不赏脸的双双一脚踢在女警的手上,两只手死命地抓着虞因,就是不让员警抱走。

「双双,我还要上班,你先回家找爸爸。」有点受不了小孩子的尖叫声,虞因心情突然差了起来,尝试想把小女孩从自己身上拉开,不过后者两手扒住他的脖子,大有要把他脖子皮一起撕下来的感觉。

「不要、不要!」

虞因看见两个员警束手无策的目光。

他突然很认同不知道是谁说过的话──再怎样可爱的小孩绝对都有非常可恨的一面。

像是抓着求生的东西一样,小女孩眨着带点泪水的乌灿大眼睛,「我要和大哥哥在一起……双双有秘密基地,我们去那边玩,然后双双就回家。」

「那大姊姊和警察叔叔陪你去玩不行吗?」女警不死心地再度尝试。

「那里是双双的秘密基地!你们不准去!」凶恶地瞪着女警,只差没露出牙齿来恫吓。

虞因头痛了起来。

「阿因,那可以拜托你一下吗?」看着小女孩完全不肯合作,萧姓员警只好看着眼前可以信得过的大学生。

「我会被扣钱耶,拜托,这个有算全勤的耶,大哥。」他都已经哓课跷到快被掐死了,现在连班都得跷吗?

「不然你全勤的钱我补给你,看是一千还两千,当作警民配合帮个吧?」说着,员警还真的去掏钱包。

「算了,被我二爸知道他会掐死我。」制止了员警的动作,虞因把小女孩的脸扳过来,「双双,因为大哥哥晚上有工作,所以陪你去完秘密基地之后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用力地点点头,「好。」

「那就麻烦你了。」员警拍拍虞因的肩膀,「有事情再打电话给我们,如果你要上班再打给我们去接小朋友。」

「知道了。」

看着死抓住他不放的小女孩,虞因无奈地叹了口气。




3.下篇

「结果你的秘密基地在哪边?」

送走员警之后,虞因没好气地把人放回地上,然后转了转酸麻的手。

「要搭公车。」双双指着学校外面,「十一号的,一直坐一直坐就会到了,有次双双自己搭错车发现的。」

跟着看了一眼校外的公车站牌,他思忖了下,「这样好了,双双你搭公车,我骑摩托车跟着,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不用再搭车了。」不然天知道要跑多远,万一回来时又要转车,他今天就真的不用打工了。

这次小女孩并没有吵闹,只是乖乖地点了头。

接下来他牵来了机车,在小女孩搭上十一号公车之后尾随在后。

停红绿灯时,虞因偶然抬起头,看见小女孩趴在座位边的窗户开心地对他招手。然后,那个穿着套装的女性就站在小女孩的后面,阴森的面孔有一半被阴影遮住,完全没有随着公车移动而摇晃,越过窗口冷冷地瞪视着有阳光的地方。

在后面的车子按了几次喇叭之后,虞因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公车。

女人就一直站在那边,没有任何乘客发现,不断左右摇摆的吊环在他头上穿入穿出,然后突然被人一手拉住。

从位置上站起来的中年人往女人的所在站去,按了下车铃。

后面的双双突然跟着跳起来。

停下摩托车,虞因看了手表,差不多骑了三十分钟,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了些,如果不是跟着公车后面停停走走绕远路,大概十五到二十分钟上下就可以到达。

眼前是一片住宅区,看起来算是中价位的社区住宅,他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双双跳下来之后爬上他的摩托车后座,「前面的巷子转进去就是了喔。」

把预备的安全帽塞给小女孩,虞因随着指引绕入巷子里面,很快地就停在一户独栋房子前面,大门深锁紧闭,里面黑暗无光。

不晓得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栋房子有点眼熟,不过两侧也都是类似的样式,看起来应该是同个建商所盖社区。

对这边像是很是很熟悉的小女孩牵着他的手,从房子旁边的防火巷绕过去,接着在后面的小铁门停了下来,细小的手臂穿过了铁门隙缝,几个投弄声响后铁门就被打开了。

「等等,这是你家吗?」抓住了正要踏进去的双双,虞因心跳了几下,有些发痛,不晓得为什么觉得这房子给人一种压迫感。

「双双先发现的,这里没有人住,是双双的秘密基地。」挣开虞因的手,小女孩露出灿烂美丽的笑容后钻进了铁门之后。

没有办法,虞因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小女孩闯进了不知是谁家的后院。唯一庆幸的是还好围墙颇高,不然左右邻居可能马上就会大喊有贼\了……是说左右邻居好像也没有住人。

他望着两边空旷的房子,庭院长满了杂草,看起来应该也是空的,再过几户后才真的有住家。

进去之后,房子四周静寂无声,小院子的泥土是黑色的,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显然已经枯掉的植物残骸,其他小路上都铺上了水泥,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甚至旁边还摆了不晓得放了多久的扫把和园艺用具,破旧的程度让人一看就知道已不能使用。

在外围时还看不出来,但一进去虞因便发现围墙这面几乎整片都已泛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起来也不像是火灾造成的。

「里面有很漂亮的东西喔,是双双的宝物。」天真的孩子不会去在意房子的异常,对外院没兴趣的双双快步跑向房子后门,叩隆一声就把没锁的后门给推开了。

看来她真的常来来过。

虞因在心中有了这个结论后,有点担心小女孩的安全,便跟着进去,不过后门的门板似乎推不太开,只能开到一定程度,似乎是卡住了。

试了几下还是没办法打开更多,因此虞因估量了一下入口大小,只好深深吸了口气硬是侧身挤了进去。

那一秒,屋里传来的是有别于外面的气味,挟带血腥的腐臭气息迎面而来。

他愣了一下,没办法分辨味道是从哪里来的,感觉好像满屋子都是,整间房子里毫无光亮,黑得像是深夜,连窗户都好像隔绝了外面的日光,毫无色彩。

空气中发出了几个声响,接着是小小的光芒在他左侧燃起。

从旁边小柜子拿出蜡烛的双双熟稔地把手上的红色蜡烛滴了烛油插在柜子上,然后又拿出新的粗蜡烛,不晓得是不是她自己准备好的,抑或是原住户所有。

但是在光线亮起的同时,虞因的确看见了,他看见很多脚消失在被驱逐的黑暗当中。

「欢迎来到双双的秘密基地,双双演妈妈,大哥哥演爸爸。」端着蜡烛的小女孩身陷在黑色中对他微笑,后面则是站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然后什么也看不见的小女孩悠悠慢慢地对他开了口──

「欢迎回家。」



虞因不确定自己愣了多久。

等他回过神,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双双拿着蜡烛愉快地跑进房子里,熟悉得就像他是在这里长久居住的人一样。

拉开了抽屉,虞因发现里面全都是蜡烛,有的上面还有彩色塑胶包装,看起来像是拜神用的,大小粗细都有,还有些预备用的蜡烛台,看来是户很虔诚\的人家。

他取了根蜡烛点上,一回头猛然看见一条影子穿过自己的身体,几乎可以感觉到带着腐臭的冰冷气息从他耳际边划过。

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转过身体却什么都没有。抹掉冷汗,虞因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往前方客厅处移动。

摇晃的烛光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地照亮了房子,摆饰之类的东西都还在,但是大部分都已经烂了,看起来似乎曾经历很严重的破坏,连墙壁上也出现不少的缺角。

前厅的地方有点亮光,踏进去时他看见早一步进来的双双已经在大理石桌上点亮了三、四根蜡烛,桌面积了很厚一层蜡,突起来像是奇怪的小山丘,看样子她应该不只有来过几次。四周坏掉的大型杂物已经被清到走廊去了,客厅反而干净很多,角落有座歪了一半的小型神坛,上头的神像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边去了。站在里面的小女孩从旁边歪倒的柜子里拿出了糖果罐子,框啷框啷地摇晃了几声,倒出了一颗沾满糖粉的硬糖递给他,「这是给大哥哥的。」

接过糖果放到嘴里,虞因感觉到人工甜味充斥整个口腔,一下子让他冷静多了,「你来这里多久了?」

「暑假时候来的喔,那时候双双还有在上学,是三年级,暑假过完之后阿姨就说双双不用浪费钱了,所以双双不喜欢爸爸和阿姨时就会到这里,好安静。」在旁边已经露出黑色海棉的沙发上坐下,小女孩晃着双脚:「而且这里还有很多糖果和饼干,双双找到的。」

……那他刚刚吃的就是这屋子里的糖果吗?

才刚冷静下来的虞因半秒之后就又开始全身发毛。

他环顾着房子大小,注意到楼梯口被杂物堆住了,但是往上的楼梯转角中有一双脚,膝盖以上的部分全都埋入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他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脚,知道太多对自己没好处。

「双双不是很懂,有时候看到阿姨脱光光坐在爸爸身上一直摇,然后阿姨就会过来打我,把我赶出去,可是是他们霸占客厅,妈妈以前跟双双都在客厅看故事书。」看着桌上的蜡烛,照亮了小女孩漂亮的面孔,「不过现在没关系,双双自己也有客厅,我会念故事书给自己听。」

看着小女孩茫然的面孔,虞因只感觉胸口那种气闷的疼痛似乎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什么卡在胸腔里。不知道是因为她软软的童音说出来的话,或者是房子不断传来的腐臭气息,诡谲的痛感像是一条麻绳勒住他的脖子,扯着他让他思考力涣散。

无意识地,他向下看见地面铺满了黑色的地砖,抬头时看到楼梯边又多了一双脚,就在杂物堆旁,离客厅相当地靠近。

按着晕眩的脑袋,虞因嗅着臭味越来越浓的空气,艰涩地开了口:「双双……大哥哥上班快迟到了,我们先回去吧……」

小女孩仰高脸看他,摇晃的烛光在他脸上不断制造出不同的阴影。

其实室内无风。

「唔,好吧,那我们改天再来,双双有宝物要给大哥哥看。」站起身,小女孩拉着他的手。

「好。」

甩甩头保持意识清楚,虞因领着他慢慢从原入口退出去,离开房屋的那瞬间,刺眼的阳光投射在他们两人身上。

他一直感觉到有种寒冷包覆在他身上。

将小女孩送回学校后,虞因转过车往家里的方向回去,握着油门的手不断轻微发抖,他连自己怎样顺利到家的都不知道。

停下摩托车时,严司正站在门口按他家门铃,一看见他回来就迎上去,接着皱起眉:「被围殴的同学,你又受伤了吗?今天该不会去单挑少林寺吧?」

「我……没有……」困难地吐出回答,虞因拿下了安全帽,这才发现严司的视线是留在他身上而不是脸上。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满身都是黑红色的血液,不断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这个不是我……」

严司的脸在他面前裂成好几个,周围全部模糊了起来,他只记得要解释他并没有受伤,然后脑袋顿时整个一黑。

失去意识前,似乎还听到严司那个浑蛋的声音。

4.上篇

公车停靠站牌边。

「你们要小心点,最近这边不太安全喔。」看着在郊区站牌边下车的两名孩子,司机不由得多嘴提醒了几句,」回程的公车大概半小时才有一班,如果要回家要赶在十点末班车前来搭。」

「好的,谢谢司机叔叔。」

对着扬长而去的司机挥挥手,方苡薰才歛起太过灿烂的微笑,回过头看着站在旁边等她的小聿:」走吧,就在山坡上而已。」

正午的时间。

没有像平日一样等别人来接他,早一步和方苡薰出门的小聿两人一起转了几次车,到了郊外。
离开市区后越往外,越会有些大大小小、罕少人烟的山丘,其中部分经常会有砂石车在路狂飙,偶尔有人,也仅是骑着机车下山的工人们。

他们就在还算绿油油的地方下了车,左右全都是草和树,刚刚在公车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乘客。非通勤时间几乎是没有人搭乘这些交通工具的,更何况是到这偏远郊区。

刚刚的司机以为们是从学校私奔的小情侣,本来想好好说教,不过后来方苡薰告诉他,他们两个是姊弟,来找妈妈的,对方才闭上嘴。

走在通往山区的柏油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小聿偶尔会拿出手机估算时间以及检查来电,他将电话设定成无声无震动模式,上面显示了来自严司的十几通来电未接,连语音信箱他都没有打开,回家之后可能会被虞家人念上一顿,不过他也只能言样做。

「有人在找你吗?」走在前面领路的方苡薰拍拍沾到草屑的子,当然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她今天本来是该上学的,所以还穿着制服,为了避免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只在服装外加了件牛仔外套,遮去了校名、校徽。

摇摇头,小聿收起手机。

在向上坡步行了约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开始看见了庙的屋顶,很快地随着越来越接近,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庙宇逐渐完整出现在两人面前。

挑高的庙下有着灰石阶梯,粗估大概占地百坪,旁边还设了停车场,即使在非假日仍然停了七、八辆不同大小轿车。

两人对看一下,小聿拿出眼镜戴上,接着方苡薰走上了庙宇阶梯,还没走到大门前她就看见了里面相当宽敞,有好几个人跪在位于庙宇深处的神像面前,不知道是在礼佛还是在忏悔。踏上最后一阶楼梯,里面的庙公也刚好走出来站在他们面前。

「小朋友,这里不是学校喔。」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庙公顶着圆圆的脸,亲切地朝他们微笑,胖胖的脖子上挂着两串佛珠,散发着微微的檀香。

「我们迷路了。」似乎早就找好藉口的方苡薰眨着眼,无辜地放软了语气,听起来让人觉得很可怜,」因为妈妈说工厂在这边……好像是织带的,可是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

庙公来回看着他们两个,想了几秒后才开口:」你说的织带工厂在路口那要转到另外一边,你们走错路了,另一条路上去是一些代工厂,织带的就在那里。」

对于方苡薰事先查过附近的地理环境感到意外,小聿就随便她拉着自己,低着头默默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咦!那怎么办……我们不认识这边的路……」露出惊慌的表情,方苡薰连眼泪都快掉下来,」糟糕了……」

「不要慌张,你们先到庙里等等,阿伯等会儿找人载你们过去好不好?」慈祥地拍拍方苡薰的头,庙公招呼他们俩走进了庙殿,让他们坐在柜台旁边的椅子,端了茶水过来。
大殿里十分安静。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被保养得相当光亮,隐约映出了人影。

坛上供奉的不知道是什么神明的神像,约有三人高度的宏伟石雕像穿着锦绣华服,在庙宇外面仅有一块」王爷宫」的牌子能猜测神像的名。

偌大的空间周围有些蜡烛座,一层层地摇晃着火焰,烛油慢慢往下填满了台座等待清理。神坛两两侧则光明灯的转塔,巨大香炉中则是一炷大香轻烟蔓延。

霍地站起身,小聿冷冷看着香炉。

坐在旁侧的方苡薰连忙将他扯回座位。

香甜的气味像是看不见的手般轻轻地触碰着大殿中的每个人,然后缓缓地飘出门外,被空气稀释。

殿中的一名中年女性站起身,动作优雅高贵,身上的香水味几乎与空气中的甘甜味融合,踏着规律的步伐坐到他们身边,」小朋友是第一次来这边吗?」轻柔的细语,几乎像是母亲般的关怀。

「第一次。」方苡薰用力地点点头,」我们迷路了。」

「你们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呢……」低着声音,女性慢慢地摸着她的肩膀。

听着女人和方苡薰一搭一搭地聊天,冷漠地看了大殿一会儿之后,小聿就站起身走出了大殿,干净的空气很快扑鼻而来。

庙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走廊上有红柱、水龙头,蜿蜒到后面有些小花圃和看似住家的其他建筑物。

若有似无的甘甜味从深处吹来。

他望着蜿蜒的路,慢慢地往前走近。

「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他走过花圃,正仔细看看那些透天的灰色建筑时,突然有人自后面抓住他的肩膀。

就算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小聿也被吓了一大跳,猛地挣开了对方的手跳了开来。

回头看见的是那个庙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一脸笑吟吟地拍拍他的头,」后面是私人住所喔,不可以乱跑。」说着,略微粗糙、布了些茧的手掌轻轻地握着小聿往回走,」来,和大家去静坐一下,等等就有人送你们去路口了,阿伯拿点东西给你们吃,小孩子乱跑会饿到肚子。」

看了眼庙公,没多说什么的小聿被带回了庙前,也已经走出来的方苡薰就和刚刚那个女人站在外面,看起来像在等他们。

亲切地环着方苡薰,女人很温柔地吐出话语:」我看我载他们回去好了,妹妹说他们住在市区的爸爸家,我带他们到市区公车站,不然这里的公车很久才有一班,会太辛苦。」

然后他们跟着那个女人走向停在外头的黑色轿车,庙公拿了盒小蛋糕让他们两个带着在路上吃,一切看起来那么和蔼美好。

一上车,在前座的方苡薰嗅到了浓烈的香气。

「我可以开窗……」

「不行!」女人霍地厉声打断她:」不要乱动我的车!不准开窗户!你以为你坐在谁的车上!谁准你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

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惊觉自己说话太大声的女人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前,突然又放软了声音,摸了摸方苡薰的头发。

「对不起,是阿姨太大声了,你们应该没有吓到吧?」

「呃……没有。」

看着女人,方苡薰合作地摇摇头。

坐在后面的小聿始终冷眼看着一切。

他的故事正在开始苏醒。


4.下篇



虞因清醒时,只感觉到全身发软。

空气中有点茶香的清淡味道。

「我靠……」无力地按着头,一开始睁开眼睛时视线并不是很清楚,大约过了十多秒后才慢慢有影子浮现在眼前。

先看见的是米白色的天花皮以及灯光。

「被围殴的同学,你回魂了吗?」

接着是讨厌的声音……

坐在旁边正在翻书的严司一看见人醒了,反射性地瞄了眼手表:「我拿了你的手机打给你工作的地方帮你请假了。」和他们走近之后,因为常常要接送小聿,他多少也知道这家伙的打工时间,至于电话在手机里随便搜索一下就有了。

捂着脸,感觉灯有点刺眼的虞因胡乱地点了下头,整个身体还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你怎么在这里……?」偏过头,他看见熟悉的摆设和物品,是在他的房间里。

「这就要问你了,被围殴的同学你又去惹什么麻烦吗?突然在门口晕了,然后又重得要死,害我拖了半天才把你弄上来这里。」当下判断没有生命危险及外伤后,严司才把人弄进房子来,没有说的部分是他顺便把他的衣服全剥了换上干净的还花了一番工夫。

「没有……」闭上眼睛,虞因慢慢感觉身体似乎开始轻松了些。

「没有衣服上怎会都是血?」

「血?」

放下书,严司拿过摆在旁边的衣服直接展开来给他看,「还有血手印,被围殴的同学你是去干了啥?」

慢慢地睁开眼睛,虞因突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确看见自己身上都是黑红色的血液,他转过头看着严司手上那件可能已经没办法穿的衣服,上面沾满了斑斑驳驳的血迹,更多的是无数的手印,重叠再重叠后把衣服染成了深沉的颜色,看起来异常地诡谲。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虞因下意识摸摸颈子,方苡薰他们送的项链还在,他突然想到楼梯上的脚,说不定那时候那些东西没有靠近就是因为这条项链的关系吧?

因为按照他往常的经验,这种东西都会直接扑过来。

但是这次就算没有,却也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很重的负担。

没有过这种经验的虞因按着脑袋,慢慢地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在一旁的严司放下了衣服帮他摆正枕头,好让他可以靠着。

「因为你昏迷太久,我刚刚已经打电话联终佟。」端过旁边准备好的温水,经常去医院兼差的严司帮对方补充了点水分,「还有你知道小聿怎么回事吗?」

「小聿……?」脑袋还有点钝钝的,虞因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对方的意思。

「今天他要来我那,可是我却接不到人,电话打了十几通都没人接,所以我才会绕过来你家。」结果才刚到没多久就看见眼前这个大学生挂了,刚好做了顺路恩人的严司耸耸肩。

「……小聿不见了?」虞因过了几秒才完全理解听到的话语:「那小子又给我跑去哪里……」才一阵放松下来又自己跑掉。

按着床铺,虞因挣扎着要去拿手机,却发现一用力就全身抖个不停,差点没整个摔回床上。

拉着人,严司把放在旁边的手机递给他,「被围殴的同学,我觉得你的状况很不对劲,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了。」他是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就他自己刚刚的诊\断来看,虞因并没有受到什么创伤,也没有生病,但是人却异常虚弱。

「休息一下就可以了。」摆摆手,大概知道问题点在哪的虞因按了手机,连续投了几次对方都没有接,只是任手机迳自响着,「搞什么……」该不会又自己单独去做什么不告诉他们的事情吧!

「我通知你大爸了,如果员警那边有看到会通知我们。」知道小聿的特殊身分,严司当然在第一时间就先联络了警方。

看着手机,虞因翻开棉被,「不行,那小鬼……」如果没有去带他,他不会好好回家。

正想要翻下床时,某种声音从半开的窗外传来,像是谁打开了外头的铁门,接着循次地打开玄关、进到屋内。

把虞因按回床上,站起身的严司走出二楼走廊,「我看应让是他回来了。」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了奇异的叩咚声。

那是种有人拿着物体走上楼梯,不断碰撞的规律声音。

严司立即退回锁上房门,几乎同一秒,走廊外传来了重重的步伐声和墙面碰撞声。

「谁?」虞因愣了下,看着还可以行动的另外一个人把他的书桌拖了过去顶在门边。

「快报警!」拉高袖子,严司四下翻找着,把屋主的球棒和笔都找了出来,「这可真刺激,感觉转到这里之后常常遇到有趣的事情啊。」

听到外面重重的捶门声后,虞因也知道闯进他家的绝对不是认识的人,按了手机直接转距离最近的警局报警。

房外的声音猛地中止,接着而来的空气一滞,整栋房子的灯光在一瞬间完全消失,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这个。」从旁边柜子里找出手电筒打开,虞因喊了另外一个人。

接过手电筒,严司拽着他把人塞进床底下,「大概有四、五个人,你家外面遇停了一辆黑色车子,警察应该在五分钟内会来,待在下面不要出声。」说完,也不管虞因的抵抗,他顺手又拉来一些杂物把人给挡起来。

黑暗中,轰然巨响直接穿透了木制门板,把手上的篮球抵在床边的严司一转头就看见房门上方不晓得被什么东西敲破了一个洞,有条手臂伸进来想要打开锁死的门。

把手电筒插到书柜上,在对方摸到门锁之前,严司抢先一步扣住对方的手腕,按在他血管的位置,接着拿起拔开盖子的原子笔就朝脆弱的皮肉重重地下去──门外立即传来凄厉的哀号声,手抽了回去,外面有人哀叫着喷了很多血。

「啧啧,没人叫你拔啊,插着还比较好。」严司冷笑声。插着搞不好出血量还不会那么大,一拔开堵塞物不见了,血自然有多少喷多少,希望在警方到前这家伙还来得及送医。

只要他不亢奋活动过头。

像是对于里面的攻击感到愤怒,门外的人也决定不开锁了,几声猛烈的声音击上门板,很快地便砸出了几个大洞。

藉着不远处手电筒的光芒,能地护着头的严司看见了打破门的是斧头和铁条。他们一进来就选择这个房间,准确无误地没在一楼逗留,这就表示他们的目标根本就是那个被围殴的同学而不是这个家的其他人。

……也太常惹事了。

身为法医的成人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上门板被打烂的同时,他关掉了手电筒的灯光,隐到了用来顶门的书桌下面。

第一个人从洞里钻过来,踩在书桌上面重重地跳下地板。

抓住了那瞬间,就缩在旁边的严司从对方的脚踝处踹了一脚,直接把人翻倒,然后快速地摸到了对方的上身,把手上的铅笔送进对方的脖子里。

被袭击的人猛地一震,颈子遭到不明物体的攻击让他瞬间恐起来,被撞倒在地上的身体断发抖。

「劝你最好是到医院再拔,你们只是人家花钱请来的笨小鬼,不想随便死在这边吧。」摸到了对方年轻的面孔,和刚刚大动作的举止一合,严司立即晓得这些人只是炮灰,大概是要来警告的。

当第二个人还没注意到门内动静想进来时,警笛声已经远远传来。

这次的动作还满迅速的。一边这样想一边抬起头的严司,在黑暗中从被砸出个大洞的房门看见了外面果然还有约三、四条黑影,听见警笛声后开始骚动,最后只匆匆对房间这里喊了声:「阿壮、快闪,条子来了!」之后就仓皇地抢先逃下了楼梯。

把手搭插进脖子的铅笔上,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不过严司还是惯性地勾起微笑,「这位同学,最好不要动喔,不然按下去会很痛。」

铅笔的另外一头不断抖动着,他知道对方已经收到恫吓了。

在书桌抽屉翻了翻,严司找到了半卷胶布,顺手把对方的手脚全绑在一起后,才站起身打开了手电筒。

在微弱的灯光下,映出的果然是张不到二十岁的面孔,苍白地瑟瑟发抖。

他打开窗,看见外面那辆黑车旁站着一个人,那张脸他只从档案上看过,当时王鸿相关案件中以他父亲之名出现在照片里的案外人。

视线同样也放在这扇窗上,不晓得有没看出他不是房主的男人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在警方的车到来之前他打开了黑车的门,坐了进去。

抓到了放在旁边预备的球棒,估计位置不远的严司直接朝着车子的最大目标──前方挡风玻璃甩去,砰地很大的声音让他觉得爽快不少,看见玻璃裂出部分痕迹后,他高兴得有点想吹口哨。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他也没有吹,而是抱头闪到书柜边。

黑车的后座车窗慢慢地向下卷出一些空间,然后一条手臂与一支枪从里面伸了出来,几秒后子弹从大开的窗户打了进来,最终嵌在墙壁上。

然后,对方离开了。



「下次不要再做挑衅对方的事。」

在警方赶到控制现场之后,严司被同样赶来的某前室友直接了这句话。

「唉,我有很节制地做,不过准度还真好,最近玩Wii果然有帮助。」拔掉手臂上细小的碎木片,严司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对了,还有一个是手腕受伤,你们调看看医院就医纪录,如果有个笔孔的就是了。」

黎子泓看了他一眼,随口交代了员警去处理,「发飙时麻烦请节制,要是真的弄死人了你……」

「放心,死前我会先帮他做急救。」看着不断哭喊的青年被抬出去,严司有点冷漠地回应:「真受不了这些笨小鬼,年纪轻轻的就以为做这种事情很帅、没什么,以为几个人一起就天下无敌,什么事情都敢做,快死时就又哭又叫的,真不知道脑袋里到底是不是装屎才一点都不清醒。」

拍了下友人的肩膀,黎子泓才把视线转向床边,两、三个员警清开了杂物,把虞因从下方拉出来。

「我可以自己走。」感觉到力气正在恢复的虞因谢绝了要扶他的员警,环顾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房间……至少门板是非换不可了,墙壁上正被挖子弹的洞也不知道填填得回去,更别提房内的凌乱了。

唯一庆幸的是因为严司的帮助,房里高价的东西没被破坏,损失的都是可替代的普通物品,而他们也没有去砸别的房间,大致上来说损失并不严重。

「你们两个先到下面休息吧,等等会有人去问话。」看着走廊外也有被破坏的痕迹,黎子泓这样说着。

「对了,你怎么会比老大他们先回来?」甩甩手,严司有点好奇地询问着,刚刚在地方员警来之后,眼前的前室友隔了没多久也跟着出现,他才不相信这家伙有这么快速。

「……你不是打手机跟我说小聿不见了吗?」下班后绕过来看状况的黎子泓就正好赶上了这个突发事件。

「了解。」

屋内不断有员,警穿梭着。

比起二楼,一楼大致上没有遭到任何的毁损,虽然是被闯入的第一位置,但是除了干净的地上有几个脏鞋印以外就没什么了,该整顿的反而是连走廊都喷到血迹的第二层。

相对于几度好奇又往上跑的严司,做完笔录后还是很疲累的虞因就坐在沙发上休息,桌前摆着认识员警买来的热饮和简便食物,让他的精神也跟着恢复了不少,不再像早些时候几乎连思考都很困难。

他回想起那栋奇怪的房子以及黑色的地板。

从后门进去之后他就一直感觉到那栋房子很怪,但是没办法像平常一样考虑那些代表什么,像是有谁在阻挠他。

那是栋什么房子?

一楼遭到破坏,但是看得出来家俱还非常完整,不太像搬家也不太像有什么游民搬入,感觉上比较像是房屋里的人出事后整个被维持当初的样子保留下来,就类似他们曾经在四楼公寓看过的状况。

加上那些脚和奇异的影子,虞因多少猜得出来那很可能是间凶宅,但是他不清楚是什么凶宅……会把他搞成这样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可能有必要再去看看。

下了这个决定之后,他突然听到一些声响。

一偏头,就看见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搞到现在才回家的小聿被员警领着进来,手上提着一盒看起来应该是食物的纸盒。

「你跑去哪里了?」按着头,他看着慢慢靠过来的人问道。

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的小聿迳自走向厨房,把手上的盒子丢到垃圾桶之后才缓缓地走回客厅,「家里坏掉了?」环顾着出出入入的陌生人,他的语气带点不确定。

「王鸿他那个浑蛋老爸找了人来砸房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我们家的钥匙。」房子的锁都没有被破坏,看来对方手上可能有他家钥匙,难怪上次会把盒子放得神不知鬼不觉。一想到有人可以随意进出自己家,虞因打从心底觉得一股恶心。

这和之前在外面丢东西不一样,而是对方已经确确实实入侵了他的生活领域,威胁到住家安全。

如果今天不是严司在这里,而是只有他和小聿两单独在家,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紧握着拳头,小聿抿紧了唇。

「算了,你晚回来也好,幸好没有碰到那些人。」揉着还有点在痛的太阳穴,多少有些庆幸只有自己和严司在的虞因也懒得去追究他今天擅自跑掉的行为,反正问了肯定十之八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多问只会多生气而已,干脆让大人回来自己去问比较快,「警察大哥们已经去追查那群人了,我也打了电话给大爸,会找人来换锁,另外也调了监视画面,你不要因为这样又想自己搞什么事情。」

看着眼前的人,小聿有点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那你跟我做约定。」伸出手指,虞因盯着眼前的小孩,「说你不会自己去做危险的事情。」

「……」看着手指,这次真的犹豫的小聿愣愣地把视线放在手主人的脸上。

「你不敢吗?」皱起眉,这次真的有点不大高兴的虞因压低了声音:「那么,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和王兆唐正面冲突吗?那个人很危险,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人都危险,你还不懂吗?」

就这么两次,虞因完全了解对方不是他们之前遇过的那些凶手。

他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忌惮就可以随随便便处理掉他觉得碍眼的人,他的车上载满了正在尖叫的亡灵,这种人把人命当成垃圾,是完全不能讲理的对象。

「他不能活着。」伸出手,小聿抓住眼前大学生的手指,语气无比认真,「我的家坏掉了,很多人都是。」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听到他难得的多话,没有感觉到有趣反而觉得全身开始发寒的虞因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行,你要答应我不会去找那个人。」

「好。」小聿点点头。

虞因直接一巴朝他的脑袋打下去,「一听就知道在唬弄我。」

「不是叫你不要欺负小聿吗!」

刚好走进客厅的虞夏大步踏了过来,直接朝虞因的脑袋上呼巴掌,「还有小聿!你给我在这边坐好反省,我等等回来再问你……在搞什么啊你们两个!」这两个是今天统一要来找麻烦的吗?一个闹失踪,另外一个是被人寻仇,倒是很有默契。

被打得脑袋嗡嗡响的虞因目眩了下,没立即回得了话。

气冲冲地跟着员警上楼,看见自家又被砸的虞夏嘴里还念着会给那些人好死之类的话,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尽头了。

晚一些进来的是刚停好车的虞佟,「人没受伤吧?」没有踏上楼梯去挤位置,他就像平常回家一样放好东西后走进客厅,前后跟几名员警打过招呼后才在沙发边坐下。

「我没有,不过严司大哥有点擦伤。」从头到尾都被卡在床底的虞因连个瘀青都没有,出来后只看见严司身上有几道伤痕,大概是黑暗中不知道碰撞到什么造成的,比较起来,反而是那些入侵者伤得比较重,刚刚被扛出去的那个身上还插着笔,怎样看都觉得惊悚。

点点头,虞佟摸摸坐在旁边小聿的头,然后看了眼桌上的便利商店速食,「我去弄点吃喝的大家一起吃。」他所谓的大家是连整屋子的员警都包含在内。因为夜也已经深了,大概还有些人也都空着肚子来帮忙处理。

还是弄点可以让他们带回局里的包装好了。

走进厨房时,他注意到小聿也跟了上来,就像平常一样跟过来帮忙。

没多讲什么,虞佟快速地准备简便的材料,同时看见了被塞在垃圾桶里的纸盒,翻开后看到里头是好几个小包装的蛋糕,不像坏掉,还带着淡淡的香甜气味,「这是谁扔掉……」

「不要了。」按着虞佟的手,小聿把盒子盖上整个塞得更里面一点,把蛋糕连同纸板一起压得扁扁。

「好吧,下次记得要丢在厨余桶,纸盒是得回收的。」什么话也没有问,虞佟站起身继续刚刚的动作。

「……嗯。」

瓦斯炉上放了大锅的水,慢慢地滚着。

熟练地把材料处理一下,虞佟拿出先前做好分装备用的汤底和肉酱,然后背对着小聿停下了动作。

「虽然我不像夏一样会问到清楚……」他顿了顿,有点希望刚刚闻到的味道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小聿啊,你可以告诉我你身上的味道是怎么来的吗?」

小聿看着眼前男人的影。

因为匆忙回家而来不及换下的衣服上沾满了香甜的气味,淡淡的,从女人的车上一路沾了回来,那味道此刻变得明显无比,像是看不见的墙隔阂在他们中间。

「小聿,不要做出会让大家伤心的事情。」

淡然地继续处理着手上的包装,虞佟有点说不上心里的感觉,不晓得是疑惑还是担心,他只能告诉不愿意对他们说太多事的孩子:「你哥会很难过的,虽然,不是你真的兄弟。」

「……嗯。」

这些,他都知道。


5.上篇


虞因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再见到小海。

拆腾了一整晚后,第二天一大早他打开暂住的客房房门,首先看见的不是小聿也不是他家二爸,而是让他错愕到了谷底然后瞬间完全清醒的脸。

「呦,早安。」扬起手,表现得很自然的小海完全没有任何初次来到别人家显得害羞的表情,「欸,我刚刚带礼物过来,顺便告诉我一下条子杯杯的房间在哪里。」

「礼物?」

还没反应过来,楼梯口已经先传来喊声:「小海!麻烦请你下楼好吗?」

小海翻翻白眼啧了声,然后一把拽住虞因的领子,「条子杯杯的房到底是哪一间?

「呃,大爸的话是旁边那间,二爸是对面……」因为不知道她在说谁,屈服于对该女的不明畏惧之下,虞因马上就招了。

很满意地松开手,小海搭住他的肩,直接把他一起拖下楼,「条子杯杯你家整理得好干净,房间也被砸得很彻底,现在我人都带来送你了,看你要打、要杀,还是要交给我处理都没问题!」

边被踉跄地拖下楼梯,虞因只看见虞佟站在楼梯口,脸上除了无奈之外还有非常无奈。

「我很感谢你的帮,忙但是一个女孩子这样做太危险了,下次请不要做这些事情。」看着乖乖跳下楼梯的小海,虞佟叮了口气,感觉一大清早就开始头痛的。

「唉呦,安啦,我有烙人帮忙,四十个也抓给你。」把虞因推开,闻到味道的小海很好奇地看着厨房,「好香喔,条子杯杯你在煮什么?」

「早餐,等等一起吃吧。」

「太棒了,我老母很少煮饭,以前我阿兄和我都是在外面吃便当,条子杯杯你很贤慧耶,真的是那个叫啥……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之类的……」

「……我不叫条子杯杯。」

听着两人渐往厨房走去,不知道自己一大清早为什么会被拽下楼的虞因打了个哈欠,朝客厅走了两步之后,他就看见躺在玄关扭动的……人体。那四个人,手脚全都用铁链绑得确确实实的还上了锁,嘴巴被塞了抹布,其中一人的手背包着绷带,看起来是新伤。

他突然知道什么叫礼物了。

看那四个人旁边还有成捆的铁条、斧头、球棒,应该就是昨天攻击他们的那批人。

只不过他没料到小海居然神通广大到一晚就找到了这些人,还可以全都拖到他家来。

「老娘已经警告过他们不准说谎了,不然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他们混不下去,所以这些卒仔会乖乖配合条子的问话,不用担心。」小海拿着一碗不知道什么的食物,从厨房里晃出来在他后面补上这句。

等他走近之后,虞因才看到那是冰箱里的绿豆汤,大概加热过了,正在冒烟,「你私下打人这样不行耶。」

「老娘这是警民合作,帮你们抓通缉犯。」送了他一根中指,小海直接拐进客厅。

跟着走进客听的那秒,虞因差点滑倒。

小聿坐在沙发旁边看书和看电视的画面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空气中充斥的花香味,还有桌上那束怎么看怎么见鬼的鲜红色大玫瑰,还是特别品种,整束花无敌嚣张地填满了他家客厅桌面。

「……花是和犯人一起扛过来的?」指着整桌花,虞因咳了两声,也不用特别去数,九百九十九这该死数字突然跳入脑中。

「喔,老娘听说这是食用玫瑰,有机栽培的,要是放着不喜欢吃掉也无所谓。」一屁股坐上沙发,无视自己穿着热裤的小海,整个人横躺了上去,占掉大半的位置。

……问题并不是吃不吃啊。

虞因觉得自己的脸都囧了,他突然觉得大爸有点可怜,在局里也被这样攻击过一次,心中可能有某部分已经快被击垮了,「为什么你老是喜欢送九百九十九朵?」

咬着汤匙,小海抬起脸看他,「那个啊,老娘问小弟,他说歌都唱──我早已为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所以怕送错,送九百九十九朵一定就对了。」

「噗!」正在喝牛奶的小聿一口全喷了出来,然后连忙紧张地擦着沾上饮料的书本。

已经有心理准备的虞因倒是没再被吓到,「呵……呵呵呵……」那个小弟如果不是没把过妹就是在整他,哪个狗头军师这么白痴啊!

如果小海知道,那个小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成猪头死尸?

「你是在笑啥小?」斜了虞因一眼,小海喝掉最后一口汤,把碗放到地上。

「没。」很怕那个碗被拿来丢他,连忙转向厨房的虞因喊道:「大爸,要打电话叫人来处理吗?」他指的当然是那些小混混。

虞佟从另一边探出头来,「我打过了,他们晚点会把人回收,过来帮我端东西出去。」

一听到要帮忙,小海和小聿一前一后塞了过去。

不久,刚清醒的虞夏也下了楼梯,看到那些被绑在玄关的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除了给他们一拳收利息以外。

早餐过后,几名员警来把那些混混和作案工具带走,稍微和小海做笔录后就离开了,可能也问没出什么,就把人交给虞佟、虞夏去处理了。

接着,几个人都要各自出门。

「小聿,黎检察官晚一点会过来,你不要再乱跑了,懂吗?」站在玄关看着昨天才跑得不见踪影的少年,虞佟很认真地交代。

抱着书本,小聿点了点头。

「要说诂算话喔。」虞因皱起眉瞪了他一眼。

「嗯。」

目送几个人外加今天的意外访客离开之后,小聿锁起了大门,回到寂静的房子里。

玫瑰花的香气填满整个空间。

歪着头看那些花,他想起冰箱里有很多草莓,这两天家里的人从不同地方顺路买回来的,另外也有不少其他水果。

距离方苡薰和他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他们今天和那女人约好在市区见面,女人说看到他们觉得很亲切,想邀他们再一起去庙里和家里坐坐,聊聊天也好。

他们答应了。



「你跟着我来学校干嘛啊!」

看着从出门之后就追在他后面跑的小海,除了毛骨悚然外还感觉到很威胁的虞因看着那台野狼停妥,终于发出了自己的抗议,「欸,你应该要回去睡觉吧,我看你昨天根本没什么睡吧。」他后来才知道所谓的午班指旳是下午五点到十一点,而姜正弘晚班是十一点到凌晨四点,两个时段的客层不同,负担的工作量也很大。

担任带头经理的两人在固定的工作结束之后,还会留下来核帐和交接清理,小海回到家都已经快要午夜了,所以都会直接睡到隔天中午才醒。

午夜之后他还去抓人兼一大清早出现在他家,可见昨晚活动得非常彻底。

「老娘精神很好,不用你罗唆。」挥挥手,小海左右张望了一下,「原来你和我阿兄就是在这种地方读书喔。」

「你没来过吗?」愣了一下,虞因盯着女孩看。

「没啊,老娘高中之后就到那里工作了,学校啥啊无缘啦,读书很好这个我也知道,不过老娘脑袋不好,怎么读都差不多那样子,还不如早早找到自己有兴趣的事去做,不用浪时间。」走出车棚后,好奇地看着校园,他随口讲着。

「你家里没问题吗?」毕竟一个漂漂亮亮的女生高中毕业后就跑去夜店上班,生活在那种混乱的地方,虞因实在是难以想像阿方的父母怎么会允许。

「喔,我老子说不要打死人就好了。」小海回答了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环着手想了半晌:「不过亲戚们倒是讲得很难听就是了,说女孩子去做那个是落翅仔、不受教,他妈的老娘还真想一巴掌送他们去黏壁当装潢。自己小孩教得又怎样,管事管到别人家。对啦,老娘就是只会干行,但是老娘管小弟、管店全都没差错,道上的人也都买老娘的帐,老娘不杀人放火、喝酒打小孩、签赌嗑药、飙车敲玻璃,管那么广是进海边吗?」

虞因咳了声,「呃……的确多读点书比较好啦。」他想现在的长辈应该也没有开放到看亲戚小孩跑去干夜店却一声不吭的。

眨着漂亮的大眼,小海偏着看他,「这世界上人有百百种啦,老娘就是和书相处不融洽的那种。但是对老娘来说,活着这条路上混得有情有义、做该做的事、不害人性命就算得上对得起老子老母了。像你们说会读书的那种人,长大之后没事干每天在家不工作、打小孩打老婆打老公打父母打阿公阿嬷、过得太舒服没看见别人惨就不行,还有以为全天下都是他奴隶的人、偷拿父母的钱去飙车打人的那些,和我们比起来,真的有比较好吗?」

「老娘知道自己走的是旁门左道,但是起码老娘不违背良心,记得自己姓啥叫啥,拿自己该赚的钱,吃饭喝水,用的每样东西都是工作赚来的,烙兄弟都是在别人侵犯我们店的状况下才干。老娘走路顶着天踏着地,比起那些做大官成大事却天天都在后面收人钱财、害人消灾,还有人前风光、人后吃喝嫖赌嗑药发疯样样来的人,真的会比较差吗?」

看着抬头挺胸的小海,虞因转开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难反驳。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阿方他们会安心地让小海在那里工作了。

他有一种让人很难忽视的强烈耀眼感。

或许就是这种强势与正直才让那些阴影下的东西不敢靠近吧?

「啊,不过老娘还是很尊敬条子杯杯啦,这工作真他妈的难干,以前条子多风光啊,现在的条子都不被当一回事,还倡导要亲民,亲到一点威严都没有,真是衰喔。」从口袋里摸出棒棒糖往嘴里塞,不怎样在意话题的小海在校园里逛了起来。

不知道该制止还是该导览的虞因望天无语,正想打手机给阿方时,他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就站在几步远的走廊转角看着他们。

等小海走了有段距离后,小女孩才快步跑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双双,你怎么一直跑出来啊?」按着小女孩的肩膀,虞因疑惑地问着:「爸爸应该也需要照顾啊,阿姨不在家时你应该乖乖的别乱跑才对。」

抓着他裤管的小女孩似乎不是很高兴,脸色变得很阴沉,声音也非常低闷:「如果爸爸需要我,就不会去找阿姨了,只有妈妈最疼双双,以前他们会打架也会吵架,但是只有妈妈不会对双双大小声,爸爸心情不好也会骂我,所以我不在家也没关系。」

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虞因直接将她抱起来,「不过你也不能常常来找我啊,大哥哥要上课也要上班,不能天天陪你玩。这样好了,大哥哥介绍警察姊姊给你认识,以后你无聊就去找警察姊姊玩好不好?」

「不要!」双双大叫出来:「我只要有秘密基地就好了!」

中止虞因伤脑筋的是因为听到声音去而复返的人。

「呦,没想到大学里也有小孩子喔?」晃回来的小海瞥了一眼抱小孩的虞因,迳自从口袋里抓出另一根棒棒糖递给他:「小妹妹你好,我叫小海。」

「小海姊姊。」抓着棒棒糖,小女孩亲昵地喊着。

左右看着一大一小的女性,虞因有点诧异他们居然会那么和乐。之前小女孩碰到女警的态度根本不是这样子,凶得跟什么一样。

「你是这家伙的妹妹还是他女儿?」指着虞因的鼻子,向来有话直说的女性完全无视对方的白眼。

「双双是阿因大哥哥的好朋友。」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似乎对眼前女性相当有好感的双双摸着小海的单边耳环,「因为大哥说可以再来找他去秘密基地,所以双双想带他去看双双的宝藏,很漂亮的东西,小海姊姊要一起来吗?」

「宝藏?好啊。」小海很爽快地答应了,「大家一起去,满有趣的。」

「……麻烦请正视一下我的想法好吗?」这两个是怎么回事,一大一小就擅自决定了他今天又要去那栋见鬼的房子吗?

正想反驳时,虞因突然想到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大铁板小海在的话应该不会像昨天那么危险。根据之前的经验,那些东西一看见小海简直就像看见阎罗王一样闪得不见踪影,如果那栋房子真的有什么,说不定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能够稍微看清楚。

不知道是被什么驱动,他把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改成了「那就走吧」这四个字。

于是,他们真的就移动了。




5.下篇


第二次来到这栋怪异房子前,虞因的评价仍然和先之前没什么两样。

诡异,而且阴森。

跳下车后,小海环着手打量房子,「奇怪了,老娘怎么觉得这里有点眼熟……?」

「你有来过吗?」讶异地看着旁边的铁板,虞因问道。

「喔,倒是没有,不过这地址和路段都很眼熟,好像老娘在哪边听过。」甩甩手上的牛仔外套,小海左右看了一下,转头跟着小女孩的脚步往房屋后院走去。

有点算是半故意的,虞因刻意跟在女性的后面。

没感到异样的小海就这样一脚踏进了房屋后院。

那瞬间,虞因明显地听见了多种怪异的声音不断从庭院里跑开,无人的空间都有奇异的跑步声穿过了水泥墙砖,消失在墙里。

他突然觉得带铁板来可能是正确的。

小女孩钻进房子后,小海皱着眉推了推卡住的门,「这也太小气了吧,老娘没看过哪家的房门是卡这样的,后面有东西堵住吗?」

「……没有,大概是故障。」来过一次的虞因当然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样很难走路耶。」扳了门两下,小海直接重重地踹在门上,原本卡住的门被踢了几下之后真的松动了,几个僵硬的声响之后,后门啷一声被硬是弄开。

同一刻,凄厉的尖叫猛地由里传来。不只一个,而是好几个人在里面极力地惊恐嘶叫。

原本站在外面的虞因只觉得脑袋剧烈一痛,那声音灌离耳朵后有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他的头一样,全身立刻脱力软倒。

他的眼前一片血色。

摔在地上后,他从门口处看见了整间屋子全都是血,满地布满暗红色浓腻的鲜血,像是廉价颜料打翻般不断向外延展,将原本洁白的大理石贪婪地吞噬。

头很痛,全身都在痛,身体有好几处像被人用刀切进去一样,让他全身开始无法自制地抽动起来。

很多脚在屋内跑着,然后有人在追着他们。

刀起刀落,一只尾指掉落在血泊之中,银色的指环被红色覆盖,被人踢到另外一端。

恐惧。

盈满的惶恐几乎让人反胃。

有人倒在血泊中,瞪大着残留眼泪的眼睛对上他的,放大的瞳孔中显现曾经多么地害怕,有人不怕,有人不断地攻击再也没有生命的肉块,骨头在重击下破碎得不成原形,爆出的血管在烂肉中不断洒出血液。

他不断地看到脚。

原本很多,逐渐地减少。

尖叫声还在。

他已经分不清楚那声音是从房子里传出来还是从自己嘴巴里传出来,死亡的感觉那么贴近,就像握着刀的人轻轻地在他耳边呼吸,闻到的全都是深入骨髓、难以抹灭的腥血气味。

「虞因!」

有人在摇晃他,喊著名字的声音遥远又不切实,他无法判断那是否是他的名字,而他枳看见红色。

啪地一声,刺痛从脸上传来。

刹那间,什么感觉又突然都回来了,血色开始慢慢退开。

「老娘在叫你有没有听到!他妈的你这家伙该不会大癫痫吧!」

小海的声音从那些尖叫声中传来,清晰又特别,那些嘶吼哀号像覆盖了一般,缓缓开始淡去。

他抓住了肩上的手,用力地咳嗽后脑袋和眼前才清楚了过来,「我……没事……」

蹲在旁边小海吐了口气,「干,老娘差点被你吓死。」他还以为这家伙翘定了,正想打电话叫救护车。

闭上眼睛,用力地喘了几下,重新让新鲜空气填满身体后,虞因才睁开眼睛、松开了小海的手,意外的是他没有像昨天一样那么不舒服,也没有浑身的脱力感,除了捽在地上造成的擦痛和刚刚那一下头痛外,行动上没有受到影响。

确认他真的没事后,小海扶着人重新站起来,「真的不行要讲欸,老娘会打电话找人开车过来。」

「嗯,谢谢。」按着头,确认真的没太大问题后,虞因朝他笑了笑。

「不要没事乱吓人,老娘也是会被惊到的。」说着,像是要掩饰刚刚的慌张,小海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屋子里。

这次再也没有尖叫声,虞因看着他踏进去后,原本黑暗的屋子里居然有点微亮,仔细往地上一看,阳光顺着后门照进屋内,带来了些许温度,连那些窗户外也映上了微微光亮,一反昨天的那种阴郁诡谲。

「哇靠,这里也太不通风了吧,几百年没人住啦。」小海说着,随手弄开了几扇窗,屋内一下子吹进了风、照进了光,封闭的腐败气息慢慢开始被排出去,换上了新鲜的空气。

进入室内后,他们看到先一步入内的双双坐在楼梯口,一脸无聊地等着他们,旁边的杂物都被推开了。

「你们好久喔,双双等了一阵子。」小女孩看见人都进来了,嘻笑地站起身,不知道为什么对刚刚骚动毫无反应。

「老娘刚刚在外面叫那么大声你没听到喔,在忙啦。」有相同疑惑的小海瞥了小女孩一眼,后者摇头说没有,笑嘻嘻地跑上了楼梯。

虞因看着楼梯,灰尘积得很厚,但上面有好几个斑驳的脚印,除了刚刚小女孩跑上去的印子外,还有一些不知道是谁的,而灰垄下面还有深沉的黑色脚印。

弯下身抹了抹灰尘,小海刮了一下那个黑色的脚印,「干,是血……啊,老娘想起来了,这个地方是凶宅啊。」

「凶宅?」看状况也心中有底的虞因并没有很惊讶,稍微讶异的是小海知道这地方,「你听过什么吗?」

「之前那些小的有在讲,隔壁店的条仔和人家打赌来这里睡一晚拿五千,结果早上来看到他在外面发抖,说里面整晚都是鬼在尖叫,衣服一拉开身上全都是血手印,人的状况也很差,回去躺了一个月,差点就被收回去了。」好奇地踏上阶梯,第一次来到听闻中的凶宅,小海感到很有兴趣,「后来赌到八千都没人要来,早知道那八千老娘就赚起来了。」

很想学经典恐怖片拉着衣服问小海是不是像这样,不过虞因可没那种胆;除了昨天那件衣服没带来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小海肯定是那种就算看到鬼也会把对方揍得像猪头一样的那种人,他还是不要自己讨皮肉痛比较好。

「不过这里之前发生很大的事情,老娘想大概是被压下来了,新闻没什么报,听到是说这户的老子拿刀杀死全家还杀死访客,最后自己烧死自己。」

小海的话让虞因整个震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是不是只剩下一个活口?」

「喔,你也知道,是说你老子就是条子,也没道理不晓得吧。」小海耸耸肩,直接踩上二楼的区域。

某种窸窣声夹着仓皇的脚步从二楼很快地消失撤走。

看着幽暗的房子,虞因实在很难想像这里的人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尤其是「他」在这里到底是怎样,这里的人究竟……

二楼的走廊同样有些灰暗,没有任何窗与光,前后有三个房间,更上去是三楼,差不多相同的格局,接下来楼弟就到尽头了,整条走道上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

「这边这边。」走到尽头主卧室的双双对他们招手。

从走道到房间并没有太多杂物,除去一楼不说,整间屋子的用品收拾得整整齐齐,物品摆放得相当有秩序,多少可以想见女主人或其他住户的用心收整。

不过现在,这些物品全都被盖上了灰尘,有深有浅\,有的上面有些指印。

二楼主卧室是个相当大的房间,中间摆着弹簧床,两边是如同一般卧房的布置。跑进来的小女孩坐在床侧另一边,然后打开了梳妆台,从里面拿出了个小盒子,献宝似地递给他们,「这是双双在这栋房子里找到的宝藏,是双双的宝物。」

接过了盒子,小海打开一看,澄透的淡淡流光从盒子里面溢出。

那是一条项链,不知道是银还是其他合金的雕饰圆柱体中镶着紫色的宝石,色泽饱和沉稳,让人看着就有种不可思议的安稳感。

看着宝石的颜色,虞因突然觉得那个色彩似曾相识,就像某人眼睛的颜色,越看越觉一得一模一样。

「很棒吧,这就是双双找到的宝物。」



这房子是少荻家的住所。

或许应该说曾经是。

他站在路口处,望着被其他屋宅遮掩的房子仅露出的部分壁面。

「那就是你家吗?」靠在车门边,方苡薰背着手晃着脚踝,跟着视线看过去,在一大堆平凡无可奇的屋子里看见的也不是多么特别的东西。

没有搭理方苡薰,小聿转开了头,注视着从对街便利商店走出来的女人。

女人的名字叫沈淑宁,就住在两条街外,已经离婚了,育有一男一女,男的在外工作、

女的在外地就读高中,两人都不太回家,平日就只有独居于透天厝中,是普通的上班族,假期则在庙宇里做些杂务或者拜佛,一待就是一整天。

双手着饮料、食物的女人小跑步朝着他们过来,东西在途中被小聿分担了一半。

边称赞着他好乖,女人边把东西全放进了车里熏得甘甜的车内随着开门动作而散得淡些,不过随着所有人入座关上门后又开始变得浓腻。

偷偷地憋起气,这两天被搞得有点头昏脑胀的方苡薰看着坐在旁边、神色自然地像完全不受影响的小聿,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好像完全不怕那种味道。

第一次在庙里因为待不久所以没什么感觉,但是后来在车上坐久了,他一回家马上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

沾上衣服的香甜气息充斥在她的嗅觉中,让他整晚不得安眠,翻来覆去都无法摆脱那个味道,整个人烦躁得直打枕头,快天亮时才渐渐入睡。

所以他今天不但心情不好,连精神状况也不好,看到路边的狗都想踢,还得装出乖小孩的样子哄骗这个女人。

「到了。」小房车在转过两条街后,停在一栋房前,有小小的庭院可以停车,旁边有条种着花草的小型花圃。

很快地跳下车,假装好奇观看的方苡薰发出惊呼声:「阿姨你有种花喔,好厉害。」他看着花与花之间有一小片黑色的土,和旁边的普通土壤有点差异。

「是啊,在家里没事时会种点东西,以前比较勤劳啦,现在顶多就是浇水而已。」拿着物品开了门,沈淑宁先踏进了屋子。

看着女人的背影,小聿靠近方苡薰的旁边,递了东西过去。

接过一看,「薄荷糖?」方苡薰看了一下对方,后者没有什么表示,转身也踏进屋里。他翻翻白眼,把糖丢进嘴巴里,清凉的感觉倒是纾解了些那种香甜味造成的不适。

他知道接下来进到屋里后应该就没有车子上那么简单了。

望着小聿塞给他旳整条薄荷糖,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总之总好过没有吧。这样想着,方苡薰也跟着踏进了屋子。

如同他们所预料的,屋里每处角落都充斥着那种味道,放在客厅后小神坛上的香炉里还插着好几支香,不断散发出相同气息,透明的气味融入空气,再渗透到任何一处地方、肌肤或者是血管。

「你们随便坐,我去泡茶切蛋糕,一会儿就好了。」

盯着妇人消失在厨房里后,小聿才走到神坛前拉开了小抽屉,里面放满了香,每支都是含有让人上瘾的毒素成分。

他家过去也是这样子,一包一包、一把一把地塞满了小抽屉,在即将用罄时总会出现陌生人将新的香再度置入他们的家。

小聿直到现在还是不晓得,为什么当初会选上他们。

他不懂,也不明白。

「你看,有相片耶。」方苡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关上抽屉转回身就看见他正靠在旁边的玻璃柜,仔细地盯着里面摆放的几个相框,「这好像是他的儿子和女儿,看起来应该是之前照的,两个人都满小的。」

靠过去看到相片的那瞬间,小聿狠狠地愣了下。

「那是三年前的照片喔,你们两个过来吃点心吧。」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女人微笑说着,将两个聚精会神盯着相片看的人给吓了一大跳。像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反应,沈淑宁声音温柔地解释着:「我和前夫离婚之后和小孩一起去外地玩,后来大儿子去他爸那里上班,女儿现在还在读高二,和你们两个差不多年纪。」

「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呢。」掩饰了一瞬间的不自在,方苡薰回到沙发上接过蛋糕,这么回应着。

「是啊,因为我前夫很少回家,以小孩子几乎都是我带大的,以前年轻不懂事,高中还没毕业就帮人家生了小孩,现在算算大的都二十几了,说起来也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不晓得在他爸那的工作现在怎样了,老是叫他要找个好点的工作……」说到后来像是在抱怨的女人颤抖着语气,连自已都没有发现地陡然转变:「一直一直、都没看到人,翅膀硬了就不想回来了,不管大的小的都是那副德性,也不想想当初到底是谁将他们拉拔长大,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阿姨……?」看着女人涨红的脸,方苡薰试探性地喊了声。

似乎没有听到,语气更加激烈的沈淑宁重重地拍了下桌面,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房子里,他几乎要尖叫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不是我维持这个家,他们还可以长得这么大吗!你们到底以为你们是谁啊!」

装着蛋糕的盘子被砸到小聿的脚边,清脆的哀号声后破碎的瓷片散了一地,原本成型的蛋糕在地上碎烂地散发最后的香气。

像是被声音猛然惊醒,女人错愕地看着另外两人,然后连忙抬起手轻轻摸着旁边方苡薰的脸颊,「对、对不起,吓到你们了,阿姨不是故意的。」

「你只是一时激动。」

「是的,我……」

抬起头,沈淑宁看见一双异常冰冷的紫色眼眸,正定定地望着他,似乎连他接下来的话语都被看穿,让他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所以要原谅你。」看着眼前身体带着些许颤抖的女人,那么一瞬间,他将她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那个人环着身体告诉人请原谅他,他只是一时激动,不想伤害任何人。

破碎的盘子拆射的是不同的脸,暴怒、道歉、沉沦,全部都是相同的人。

按着墙面,小聿抹了一下脸,他的心里有什么在动摇着,想要倾倒出来的愤怒让他想将那些碎片全都插在女人身上。

不知名的力量在催促着他这样做。

紧紧地握了握拳,他在女人的目光下转身跑出了玄关,身后的方苡薰似乎发出了叫声,接着安抚着又面临抓狂边缘的女人,尖叫声和女孩的声音混杂成一片。

他在晕眩。

恶心和反胃的感觉不断从喉咙涌出。

坏掉的家总是充满尖叫声。

跑出屋外后他拿出了手机,上面写满了黎子泓的来电号码,就像昨天一样,有人不断地在找他,这让他知道自己还在这里。

颤抖的指尖按了快速拨号,手机立即发出讯号联结另一端的人。

很快地,手机被接通了,「小聿?」

他环着身体,听着那端传来的声音,那个好管闲事的假兄长喂喂了好几声,问他是不是又跑去哪里晃荡了。

不适感渐渐平息,就像胸口的愤怒逐渐消失般,他的指尖不再颤抖,手机另一端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他该做的事。

在对方有点不耐烦、濒临骂人前,小聿重新呼了几口空气,回答:「晚上会回家。」

然后他切断通话,将手机放回包包里。

是的,如果不将所有事情做一个终结,他就不能回到真正的家,而这个人会再弄坏更多家。就像是蝗虫一样,不断蛀食着生命,又快又凶猛,必须制止他,切断他的头颅、拧碎他的身体,直到他坠入地狱再也回不来。

如果不这样做,他的愤怒和哀伤无法平息,那些被压在最深处的恨意无从发泄。

小聿冷静了下来。

「阿聿,你在干什么?」方苡薰匆匆地追了出来,一把握着他的手臂:「虽然里面那个女的很欠揍,但是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啊!」他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那个女人安抚下来,现在正在里头收拾地板。

微微偏了头看着女孩,在看到相片的那瞬间小聿就认出来了,相片里的其中一人他曾经见过,虽然已是几年前的相片了,但是那男孩并没什么变。

那是他和虞因的开始。

故事回到源头,他们互不相识、虞因还讨厌他的最初始。

「他是王鸿的妈妈妈。」


6.上篇

虞因瞪着手机。

「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他搅了看阳台外面,一片的寂静,从这里可以看见屋子周围,不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之后他走回了室内。

小海和双双坐在床上打开梳妆台,一一地把玩着物品。

开窗之后,屋外的空气缓缓流进,他还是可以听到一点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但是感觉距离他们相当远,并没有靠过来的倾向。

「他们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晃着脚,小海突然丢过来这句话。

「咦?」虞因转过头去,看见小女孩翻开的梳妆台里并没有贵重物品,饰品也仅有几个看起来已经开始氧化的廉价品。

「有借据,看来很缺钱。」甩甩手上的纸张,看到不同金额借据的小海耸耸肩:「有地下的行号,看来他们家真的很糟,明明房子看起来还不错,应该也拿去抵押了吧,不知道银行会不会来收……搞不好被鬼吓跑了。那个活口也衰,还要背一堆债,也不知道有没有去办抛弃继承。」

环视着房间,始终闻到一种怪味的虞因看着旁边正在把玩项链的小女孩,然后和小海示意了一下就独自走出去。

在走廊上,他听见了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而味道在往上的楼梯口渐渐深浓。

向上的楼梯没入黑暗中,他看见那个穿着套装的女人有一半消失在黑暗里,就站在二楼楼梯边由上往下俯瞰着他。

上面?

看了眼房间里的两个女孩子,虞因拍拍胸口,深呼吸了下,才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楼上整片黑暗,转过阶梯后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和一、二楼完全不一样,同时虞因感到温度猛地下降,轻轻地刮过他的皮肤。

他可以感觉到淡淡的不甘。

从上次差点往生之后,虞因觉自己在感觉这种怪东西时好像变得更敏感,也不是说真的什么都看得见……基本上跳针眼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似乎可以更深一层感觉到什么……

他觉得这地方似乎并不是对他有敌意,一反上次的感觉,这好像是对方的某段记忆。

整栋房子在尖叫呐喊。

他还听得见那种近乎凄厉的尖叫声,许多人混杂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不断重复着死前最恐怖的瞬间。

不是因为不知名的强盗入侵,不是因为被害,而是看着最亲的人握着刀杀死自己那种绝望与无奈。

虞因无法想像那些人死前最后的想法与他们最看见的画面。

将刀送入亲人身体时,他在想些什么?

甩甩头,他踏进了黑暗。幸好三楼与二楼的规格差不多,走道上也没什么杂物,所以虞因满顺利地走完那段楼梯,接着摸出了刚刚进来时锵来的蜡烛和打火机。

点亮蜡烛的瞬间他看见有个黑影从角落一闪而过。「这没什么、这没什么……」念了两句让自己有勇气往下走,虞因想想也觉得自己颇悲哀的,居然看鬼影可以看到习惯,搞不好其实他还满适合去上那个什么「鬼影追追追」的节目……扯远了,如果可以,他还真不想看见这些有的没有的。

三楼相当凉,正确来说是冷,冷到他鸡皮疙瘩都开始活动了,不过随着进入这里之后闻到那种臭味确实越来越浓。

那是尸臭味。

已经不是第一次嗅到,所以他分辨得出来。

属于某种生物正在分解而传出来的气味飘荡在空气中,他不确定那是什么,才走两步,他就听到右前方的一扇门里发出「嘟嘟嘟」的怪异声响。

那是扇木门,户看下并不特别,但是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他往前走了点,然后手搭上门把转了几下,发现门是锁死的无法打开。

站在门前,他感觉那种味道特别浓烈,就像是从这扇门后传出来的一样。

人只要好奇心一起,就会特别想搞清楚真相。

继续尝试了几次,门还是打不开,虞因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其他具可以帮忙,想了一下随即趴下来,看看能不能从门缝看到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在门板后,有一双雾灰色的眼睛同样看着他。

火光拆射在快要看不见的瞳孔上,焰光奇异地闪烁着。

有那么几秒虞因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只感觉很臭,从门传来的味道异常恶臭,然后是那个声音,最后他才意识到有一双眼睛正对着他看。

整个人一毛,虞因马上弹了开来。

「大哥哥你在干什么?」

「哇啊!」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蜡烛脱手掉在地上,残存的余光照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双双的脸。

双双捡起了在地上烧出黑色痕迹的蜡烛,「大哥哥,这样不行喔,会把房子烧坏。」

捂着心脏,差点被吓死的虞因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没、没事,我看一下这里有什么。」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人比较可怕,就像现在这样。

「你们两个在搞啥小啊!」从二楼上来的小海在楼梯口停住脚步,「哇靠,什么东西那么臭!」她闻到一股恶臭,在楼下并没有那么明显,一到上面则变得黄常浓烈。

「你也有闻到?」虞因愣了一下,如果连她都有闻到就不是自己过敏了,那股臭味是确实存在的。

「干,你鼻子是装好看的吗?那么臭的味道你没闻到?」小海边骂边看向四周,「这里也太暗了,走廊都没有窗户的喔,是在干什么!」说着,她跃过了虞因,打开另外一扇门。

这扇门的锁面向走廊方向,并没有被挡到。

门一开,光与风争先恐后地往走廊窜了进来,逼走了好些腐败的气息。门后直接就是露天阳台了,并不太大,上面还架着晾衣服用的竹竿,上头塑胶膜已经破碎,显然很久没人使用了。

走出阳台的另一边是落地窗,但是因为由里面贴满深色纸张,所以看不出来里面是怎样的房间,窗户也是锁死的也打开。

「这层楼只有那间而已,不知道是不是神明厅。」小海里外转了一圈,这样告诉他们。

跟着走出阳台,虞因只觉得刚刚快被冰冻的身体开始回暖,心情也稍微平静下来,一回头就看见双双把蜡烛吹熄,笑吟吟地跟出来拉着他衣服,「那个房间不能打开的喔……」

「嗯啊,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没有在意小女孩的语气,虞因走向了阳台向往下看,然后他看见了一楼有人从窗户探出头向上看着他。

那种姿势很不自然……因为他看见对方的背,但是脸部正面却是直直地对着他──那是张焦掉的脸孔,狰狞扭曲却没有任何表情。

下一秒,硕瞬间缩回窗内。

小海走过来靠在墙边,「那个房间好像是木板隔间的,把可能要当神明厅的地方改成房间。」这并不奇怪,许多透天厝都是这样的格局。

「喔。」随口应了声,没再看见什么的虞因抓抓头,注意到附近其他住户开始往这边探头,「好像引起别人注意了,我们先离开吧。」

「去,顶多以为我们是来练胆的吧。」小海不在意地随口说:「很多不怕死的痟人(疯子)都爱来这里打赌,你看楼下蜡烛油那么满就知道了。」

他还以为那个是双双弄的,不过回头想想也对,一个小女孩应该没有力量把房子里的东西都叠到一边清出客厅,弄得连原本的格局都看不出来。

不过说归说,小海还是跟着他退回走廊,锁上门,三个人鱼贯地从房屋后门退出去,把那扇已经可以大开的后门关上。

离开时,虞因好像看见一辆黑车在街道另外一端静静地消失。

再抬起头,他看见房屋的窗边站满了黑影。

尖叫的声音,再度从已经无人的空间中传来……



虞因回到家时已经傍晚了,看见客厅的灯是亮的。

他原本以为另一个人可能会晃到和昨天一样的时间才回来,看来果然应该先打个电话回家问要不要顺便买晚餐。

边这样想,虞因边掏出钥匙开门。

巡逻车悠悠经过,这两天他家已经被列为巡逻重点,时常看见巡逻中的员警经过,有时候还会摇下车窗打声招呼。

铁门锁已经换了,旧钥匙打不开。

虞因吁了口气,按了几次门铃,门很快就打开了。

铁门后果然是早先回来的小聿,头上还盖着毛巾,看起来才刚洗过澡。

「你是怎么进来的啊,还有洗完头要吹啊。」直接就着毛巾揉他的头,虞因边说边把摩托车牵进院子里。

「钥匙……寄放在隔壁。」

按着头上差点掉下去的毛巾,刚从浴室出来的小聿连忙缩了缩身体,风带来了阵阵寒意,他直接先跑进屋子里。

回到家后,虞因才发现客厅里还有另一个人。

「我买了一些食物。」正把游戏主机装上电视的黎子泓和他打了个招呼。

「……呃,黎大哥你今天不用上班?」看见桌上的纸袋,虞因快速端出饮料给客人。

「排休,有进办公室一下,和虞佟约好中午后要来接小聿,结果他不在,所以在附近咖啡厅等到快四点多。」实际上打了无数次手机的黎子泓将最后一个接头插好,然后从带来的手提袋里翻出很多戏片,旁边的小聿接过后很认真的选了起来。

看了放在旁边的厚重公事包,虞因点点头,知道对方应该是顺便处理了公事,两人一起把视线放在挑游戏片的那家伙身上。

偏偏被注视的那人还没什么反应。

在等小聿挑片时,黎子泓像发现什么般微微皱起眉,然后横过身拉住虞因的衣服:「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被这样一问,虞因连忙拉住自己的衣服闻了闻,果然有股腐臭的气味……他把那房子的味道带回来了,整个难闻。

想了一下,大概晓得这是什么味道的黎子泓站起身:「你在哪里弄到的?」

「嘘嘘。」把人拉出客厅,一直拉到厨房里,确定客厅的人没发现异状后,虞因才压低声音告诉他:「我去了小聿家。」

「你去了──」

「嘘。」虞因急着探头看向走廊,很怕小聿听到,因为最近他似乎情绪很不稳定。将声音压得更低地说:「严大哥没有告诉你吗?他把我的血衣拿走了,说要做啥鬼与人的第三类实验……」

他觉得应该会被丢到玖深那里,接着玖深就会发出无数的哀号。

最近,监识人员越来越怕他去找人了……

「血衣的事我听说了。」但是还未看过,黎子泓眯起眼睛,「你进去过几次?」

「呃、就这两而已,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那是他家,真的是巧合。」虞因稍微描述了这两次的状况,刻意把小海也跟进去的事情先暂时隐瞒,怕让她惹到什么麻烦。毕竟小海的身分有点特殊担心会造成她的不便。

听完之后,似乎若有所思的黎子泓并没有立即接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的却不是少荻家的事:「你说你看见的是一个穿着套装的上班族女性……可能是双双的妈妈?」

「嗯,我是这样觉得的啦。」

「头发是长的短的?容貌?大概的样子?」

被黎子泓这样一问,虞因也有点傻眼,不过他还是稍微回想了一下,「很普通的感觉,头发黑黑长长的……」

「苏潼双的母亲死亡时是褐色的短发。」马上打断他的话,黎子泓讲得非常干脆。

「咦!」

这次换成虞因惊愕了。

那么他看到的是谁?

「虞佟这两天提到这件事时有查了一下档案,当年苏潼双家里的车祸有许多疑点,在母亲死亡后领了不少保险金,而父亲隔年马上再娶,这让当时承办的检调有些怀疑,不过最后并没有查出什么,一切真的都是意外,就这样结案了。」

虞因偏过头,看着旁边的检察官,「……她家是不是有问题?」

如果只是因为他大爸提过,眼前的人应该不会特地去查,如果会去查,就代表他们家本身有过什么问题。

黎子泓微微笑了一下,「你想得很快。当年检调的确没查出任何问题,但是有疑点的是后来的那个女性,最近我们在调阅和香有关系的所有案子时,发现了他再娶的对象和王兆唐接触过,曾经帮忙推销过线香。」

瞠大眼睛,虞因咳了一下,没料到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等等,所以你说双双她阿姨是王兆唐的下线……还是她也是上瘾者?」要命,所以双双也是那个香的受害者吗?

回想起这两天和她接触时发现的怪异举动,虞因就有点发毛。

「这还不清楚,不过我们已经派出专接触双双的父亲,而该女子到现在则下落不明,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卷款逃跑,但是实际上怎样我们也无法确定。」黎子泓耸耸肩,也觉得事情好像有些巧合,淡淡地叹了口气,「你等等。」

说完,他返回客厅拿了公事包,接着从里面翻出了几个文件夹。

虞因就站在旁边,听见了从客厅传来的电子音乐声。

找到了相片后,黎子泓递给他。

「所以,你在苏潼双身边看见的是不是这个女性?」

接过相片看清楚时,虞因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冷到头顶,头皮一路麻到脚趾,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相片里的女人在朝着他笑,虽然没有穿着套装,但是却和他看见的人一模一様。

长得还不错的面孔及长长的黑发,连续几次出现在他面前,被他以为是双双母亲的那个女人。

「这不是苏潼双的母亲,是她父亲再娶的对象,叫作林雅晴,已经失踪五日。」




6.下篇


天色渐晚。

七点多时,被传得绘声绘影的鬼屋前停了一辆房车。

这是栋看起来非常普通的透天厝,但是不久之前因为发生了灭门血案而整被废弃闲置。附近居民晚上几乎不会从这里经过,不知情经过的人则常常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跑。

后来据说变成不良少年的试胆地点,经常看见大人从里面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走。

时间一久连两侧的邻居也搬走了。

谁都不敢继续跟」这种房子」比邻而居。

「……你们晚上约我出来不是吃宵夜,是来看鬼屋的吗?」玖深放假还被叫出来看一年前才来过的房子,有种很想就这样种在车里不要出来。

鬼屋耶……

还没有鬼时他就很怕这栋房子了,现在有鬼了居然还约他来。

含怨看着车主以及那个根本不怕死的虞因,他磨磨蹭蹭完不想下车。

「感觉上你比较有空。」黎子泓环着手想了一下,给他一个让人吐血的答案。

玖深哀了声,把头撞向旁边的玻璃。

「而且你来过。」

车子熄火之后,不太担心鬼屋里有什么的黎子泓先下了车,看着一片漆黑的三层楼房。他虽然来过几次,不过还不曾进去过,关于屋里的一切都是从档案和相片中得知的。

虞因是第二个跳下车的。

他们并没有告诉小聿要来这边,打电话给严司等他过来隌小聿打电动后,他们才出门,也暂时不用担心那小子又趁着没人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你说看到眼睛的地是在二楼吗?」转开了手电筒,黎子泓敲了几次车门,催促着还在里面的监识员警快点下车。

「三楼有间上锁的房间。」虞因到现在才发觉双双的话有点奇怪,她说的是「房间不能打开」而不是「房间打不开」。

可见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看到的,并非一开始就锁上。

过了快五分钟,最后一个人才拖着脚步从车里出来,抓着临时带出来的工作箱抖抖抖,「……先讲,绕过一圈没东西就出来。」他的精神承受不起绕它十几圈。

「好。」甩甩手电筒,黎子泓思考着其实应该去办个复电会比较好调查。

虞因出门前也拿出了家里露营用的手提灯,看着白亮的强光,突然觉得有探险的气氛。

记得之前拿来他家玩的游戏片里就有类似的恐怖场景……

强光一晃,他看见窗户上有张人脸压在玻璃后,等想看清楚时却消失了。

……说不定应该找小海来的。

不过现在是她的上班时间,找她可能会被她揍,而且可以当饵的大爸也不在这里,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

顺着后门,三人分别进到屋内。

玖深从头到尾都贴在黎子汐的背上,只差没跳上去给他背而己,整个人完全不敢看其他地方,视线只固定在前方人的西装布料上。

走在他们身后的虞因在强烈白光中看见了屋里的阴暗处有脚,像是在角落观察着他们这些入侵者似的,脚并没有接近他们,不晓得是护身符的作用还是真的不想接近。在光线射过去后,脚不见了,但在下一个阴暗处依旧会看见不同的脚。

看着满室凌乱,黎子泓皱起眉,「事件发生后没有继承人或亲戚来接手整理吗?」他推推黏在自己背后的玖深,问道。

「呃、他们家没有和其他亲戚往来,另一家则招完魂就走了,与他们并没有亲戚关系,唯一的法定继承人是小聿……所以……」要是小聿不处理,也没有人可以动这屋子。偷偷地看了眼和他记忆中不太相同的破旧大厅,玖深赶在看到怪东西前连忙把头又鸵鸟地塞回去。

就在几个人绕了大厅一圈之后,某种凄厉的尖叫声突然顺着楼梯传了下来,来得太过突然,静寂的空气像在瞬间被强烈撕扯开来。

抓住了拔腿想往大门逃的玖深,黎子泓将手电筒照向楼梯方向,完全被黑暗渗透的楼梯上什么也没有,尖叫声持续了几秒之后马上静止。

「你你你你你们……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吗……」

差点脚软的玖深指着楼梯口,朝另外那两个还想继续上去的人大叫:「上面有不科学的东西啊!」

「我们就是因为这样才来这里的。」其实对于这类事物并不会感觉到特别害怕的黎子泓拍拍他的肩膀,「心正不畏邪。」

「骗鬼!阿因的心难道是歪的吗……」还不是一天到晚都撞那种不科学的东西!

「玖深哥,不要牵拖到我这边来啊。」虞因马上反驳回去。

「既然你这么怕,那在门口等我们好了,如果有发现会再叫你。」黎子泓想了想,指着深锁的大门告诉对方拆衷办法。

「啊,玖深哥你要小心一点,因为楼下有好几个,不要撞到人家。」虞因这是好意,怕他自己一个人待在下面十二连吓。

「该死……」

抓着黎子泓的西装,玖深听完忠告之后根本不敢自己单独待在楼下,一面在心中滴着血泪,一面跟着踏上楼梯。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放着温暖的家不待,来这里和这两个人做他最害怕的不科学探险啊?

也不是真的要把在场的监识人员吓死,黎子泓思考过后直接略过二楼,走向虞因说有问题的那个三楼房间。

一踏上阶梯的转弯处,四周温度明显异常降,就连被夹在中间的玖深都打了个喷嚏。

「一样的臭味。」黎子泓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味道,几个步瞬间走上三楼,马上就看见了侧边的房门,他上前转了转门把,完全锁死无法打开。

看着门缝,黎子泓无视于满地的灰尘脏污直接趴下来,将电筒朝房里照射。

几乎在同时某种「嘟嘟嘟」的声音传来,在沉寂的空气中特别地明显。

玖深缩了一下,「那个那个,我们快点打开门看完赶快走人行不行?」这里真的超不科学的,连气温都不科学,这种活像是冷气房的超自然温度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会开锁?」黎子泓和虞因同时转过头看他。

「这种的……可以。」看着好像有点灻的房门锁,玖深从箱子里摸出工具:「……只要对面不要有不科学的东西。」

但是就是有。

虞因默默地为友人感到哀伤。

开门并没有花很多时间,不用一分钟他们就听到喀的开锁声,玖深顺势打开了房间,就在同时,恶臭也跟着扑面而来,让人窒息的强烈气味把最前面的监识人员呛得不停咳嗽。

立即打开旁边的阳台门通风,不过味道依旧臭到让黎子泓皱起眉。

翻出了口罩、手套给其他人,玖深接过了提灯往贴满黑纸的房间里一探,只见一个人躺在房间中央的矮桌上,密封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蚊虫,温度低得让人头皮发麻。

提灯照亮的是一具尸体,长长的黑发,穿着上班族套装,布料已经被尸水、血水浸染成另一种深色,只勉强可以认出布料原本是灰的。

尸水沿着尸体往下滴落,掉在塑胶盒子上方,所以不断传来「嘟嘟嘟」的空荡声响。

虞因转开了视线,却在下一秒看见角落中有一只脚,旁边则站着那个女人,灰色的眼睛和面孔用一种极度怨毒的表情瞪着他们。

「打电话报警。」黎子泓把自己的手机塞给快夺门而出的玖深,接着注意到地上和着尸水沾黏了几张千元大钞和一些香枝。

看见地上有些脚印,他没有踏入,等其他支援人员到场后再进入现场。

「我出去外面一下。」虞因实在受不了那股味道,推着玖深出去阳台打电话。

摆摆手,彼此交换了提灯,黎子泓继续站在门边探查整个房间的摆设。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连接阳台的落地窗不知为何被贴上了黑纸,地板是普通的大理石,一张学生桌,一张小床,一个柜子,就几乎没有其他东西了。

有桌子应该就有椅子……他在角落找到一些断裂的木头,看样子应该是坏掉的椅子,但看来似乎是近期才坏的。

之后,他突然感觉到大腿一痛。

发生得很自然,某个冰冷尖锐的东西从他的侧边穿过了裤子布料,贯入他的腿。

黎子泓无意识地低下了头,看见一张算是相当漂亮的小脸,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在提灯的强光下苍白得吓人。

是个小女孩,小女孩松开了手,原本握在掌心的锥子全插进他的脚里。

「谁准你进来我的秘密基地!」

小女孩发出了吼叫。



「双双你在干什么!」

见到屋内惊悚的画面,第一个冲进去的虞因立即拖开了还想攻击的小女孩。他们压根没注到房子里还有人,也不晓得小女孩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剧烈挣扎的小女孩直接在他脸上抓下几道血痕,「都是你的错!大哥哥明明知道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还带别人来──」尖叫声充满了整个房子,「谁准你们进来的──」

「没事吧!」虞因压制小女孩的同时,玖深连忙翻找着工具箱,想找出可以进行急救的物品。

黎子泓半跪在地板上,摸了摸伤处,「好像没有伤到主要血管……」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有痛感,但是应该没有立即危险。

「这里是我的──」被压在地上的双双在挣扎一阵子之后,开始哭叫了起来:「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子对双双……我好痛……」

听着小女孩刺耳的哭号声,不敢大意的虞因只能原地先将她压着。抬起头时,他看见正对着他的阳台外站着那个灰色套装的女人,后面还有很多脚,像在围观。

他听见了房子深处传来的尖叫声。

然后,警笛声开始压过了惨号。

几分钟后,房子四周被照亮了,又过了些时间,大灯与发电机被送了过来,屋里的黑暗被完全驱逐了。

谁多员警拥入了封闭的房屋,将深锁的大门、窗户都打了开来。

不知不觉中那些脚和女人都不见了。

女警将大哭的双双抱走,接着将房屋周围拉起封锁线,过了段时间后,有人匆匆忙忙地拿着急救箱跑上来。

此时,玖深正发挥他的专业帮房间拍照与录影做纪录。

「哇塞,你们三个大半夜说要来这里就是为了被捅和找尸体吗?」来得很匆忙的严司在阳台外看见另两个人,吁了口气,「帮你叫救护车了,伤得严不严重?」

说着,他蹲下身看了黎子泓的腿侧,还露出一点锥身的凶器上全都是血和铁锈,看来必须打个针和彻底消毒了。

「没关系,你先看一下那具尸体。」不怎么介意伤口的黎子泓比较想弄清楚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没差那五分钟,尸体跑不掉。」先帮友人做紧急处理,严司骂了声。

「咦,你跑出来,那小聿呢?」虞因左看右看没看到人,道揉着脸上伤口边问。

「接到消息之前你大爸就回家了,老大好像正赶往这里,应该也快到了。」严司看了对方一眼,把消毒水和药水抛给他。

虞因点点头,转身看着楼下,闪烁的警示灯不断交杂着,好几名员警走来走去去,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多都是临时调来支援的辖区员警,看来似乎还在等其他监识人员和援手。

暂时处理完黎子泓的伤口后,严司跟着踏进了房间检查女尸。

站在阳台的虞因看着另一边的小女孩,在女警安抚之下似乎冷静多了,一双沾满眼泪的大眼睛看起来无辜可怜,整张小脸红通通的,连女警都被激发出了点什么来,不断耐心地安慰着她。

「大哥哥……」

软软的童音从空气的另一端传来。

紧抓着衣摆,双双用一种害怕却又渴望的表情看着他,他这才发现小女孩身上穿着的是李临再买给她的那件洋装,而不是早先来时穿的衣物。

双双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试图朝他伸出手。

虞因叹了口气,然后蹲下身。

露出大大的笑容,小女孩立即扑到他的身上用力地环着他,差点把他勒得喘不过气。并不在意这点的小女孩发出了可爱的声,和方才的哭闹表情完全不同,点点眼泪滴在他的脖子上,带着凉意。

「大哥哥不要生双双的气……」

拍着小女孩的背,虞因将她抱起来,感觉对方的气息都呼在他的耳朵上。

「跟你说……双双的阿姨需要受到教训……因为她不乖……」子女孩软软的唇瓣就贴在有点发热的耳廓上,像是撒娇一般的话语:「她穿了妈妈的衣服,她穿了双双妈妈的衣服……所以她应该跟妈妈道歉……爸爸说妈妈在天堂……所以坏阿姨应该去地狱,一直一直、一直地跟天上的妈妈说对不起……」

听着那些低语细喃,虞因只觉得冷汗似乎从身体某处滑落。

小女孩的笑声清脆无邪,像天使般的笑。

「所以,双双就送阿姨去地狱了。」

很小心地握起了手,小女孩这样告诉他,像是说着什么非常温柔的秘密一般──

「接着就是爸爸了。」



7.上篇

「死者确定是失踪的林雅晴。」

虞夏把报告放在桌上,接着看着发现者一干人等,「阿因……我不是叫你不要没事情去搞这些出来吗!」

砰地一声桌面直接受到重击,恐怖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同时吓到往后抱住椅子的虞因和玖深,惊恐地看着他家因熬夜已经濒临抓狂的老大。

过了三秒,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被恐吓到的玖深才意识到对方不是针对他,就立刻咳了两声坐好。

坐在中央完全没变表情的黎子泓向前翻开了初步报告,「确认身分了吗?」

「严司取得牙医的齿模,经比对后确定是本人。」狠狠地瞪着自家半夜跑去找尸体的小孩,虞夏耐着火气回答:「死因为出血过多,根据严司的判断,死者的创伤在腹部,但不是致命伤,如果当下紧急送医该不会有生命危险,造成死亡的是持续两小时左右的出血量。」

「二爸你是说她在那里流了两个小时的血而死的吗?」虞因愣了一下,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心里生而出。

「正确来说是昏迷了两小时直到死亡,除了那一刀外,严司发现她的头颅有受到重击的伤口,经过比对凶器应该是那张坏掉的椅子。以尸体的状况来看,死者有过挣扎迹象,所以受伤时意识是清醒的;头上的敲打痕迹则在之后,从地面上散落的物体以及现场并不凌乱的状况来看,她倒在桌上后就没有再挣扎过了,属于昏迷后出血而死。」按着有点发痛的太阳穴,连续几天加班的虞夏在办公室内来回走动着,「那个小女孩子到现在什么话也不说。」

「苏潼双的父亲呢?」放下简单的初步报告,黎子泓直接问出另一个重点。

「员警发现时也昏迷在浴室里,不知道是不是推轮椅进浴室时捽倒……但是在现场的轮椅被拉到屋外去了,这点还在了解状况。」停下脚步,虞夏看着他们,「而且我们在现场发现了香。」

「香?」黎子泓眯起眼睛。

「嗯,数量不少,但是却有好几种不同包装,每个包装的存量都不止一包。」也是听现场回报的虞夏打算下午之后再去一趟了解,「全都放在天花皮上面,同时屋子里也有小型神坛,但是使用的香的包装又是另外一种。」

「……存货,那个女性死者与苏潼双的父亲其中一个有可能是卖香人。」

大量不同的包装囤积在天花板这种不是平常容易取得的地方,而平日用的却又和囤积的不同,这就不是向各种人买来这理由所可以解释的,很有可能他们本身就是中间商,不同的包装依照价钱与数量贩售给不同的需要者。

黎子泓环着手,思考着到底还有多这样的人和家庭在使用这些东西。

被安置在另外一个房间的苏潼双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攻击倾向,显然他们已经使用了一段时间,她身上的伤痕也无法猜测是不是因此而来。

只是他不厘解,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对父亲和继母有那么重的敌意?

「林雅晴可能是那个小女孩杀的吗?」看着虞夏,黎子泓有种遗憾的感觉。

「不,应该不是,严司说腹部那刀砍得非常深,而且一刀进出,依照力道来看,我们要抓的应该是个成年人。」看着上面的纪录,虞夏稍微模拟了下告诉他:「两人是站着的,面对面,另外一个人朝她的腹部猛烈袭击。」

黎子泓点点头表示了解。「那个妹妹完全不肯配合,什么都问不出来耶。」吞了吞口水,玖深举手发言。

几个人同时把视线转向正想拿饮料的虞因。

「呃、又是我吗?」指着自已,虞因觉得自己真的好像每次都没事找事做……

「她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哭着说要找你,你到底是对那个小女孩怎么了?」眯起眼睛看着自家老闯祸的小孩,虞夏语气森冷地问着。

「也没干什么啊,才认识不到三天……」顶多就是拉去给朋友脱一层皮吧?虞因对于小女孩会这么依赖他也感到奇怪。

啊,该不会是那个吧……时机到了之后宰掉你之类的。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再去看看她吗?」看着目前唯一一个可以安抚小女孩的人,黎子泓询问着:「她可能会有线索。」

抓着头虞因也只点点头,「问不出来我也没办法喔。」

「这当然。」

目送着玖深和虞因离开之后,黎子泓才把视线转回来,看着在旁边椅子坐下来的员警。

依旧有点烦躁的虞夏抓起报告翻了几下。

「有点像。」

「啥?」转过去看着不知道还要干什么的检察官,虞夏本能地回他一个字。

「……听说少荻聿当时也是这样,只肯抓着你和虞佟,谁也没办法处理。」当时还不在这边黎子泓从交接的前任检察官那边听来这些事情。

「喔,那个喔,很正常啊,毕竟当时那种状况,小聿会抓第一个看见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有点像是救命吧。」虞夏扇扇手。被他一提也想起了当时的情况,因为小聿完不肯让其他人碰,连社工也带不走人,所以只好破例让他们带回家,已经经过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不过他现在就比较黏阿因了,两个人常常同进同出咧。」

「强烈的依附感吗……?」

「什么?」猛地一起头,虞夏没有听清楚刚刚的话。

黎子泓摇摇头,「没事。」



他盯着时钟,上午九点。

昨天晚上虞因、虞夏,还有另外几个人整晚没有回来。

搅拌着锅子,小聿有点出神地盯着小时钟,直到锅里的东西滚沸得冒了出来,才中断了他的思绪。

因为这两天瞒着所有人跑出去的事已经开始引起了怀疑,他知道今天虞佟想带他一起去局里,所以他故意假装打电动打得太晚而睡过头,任凭房外的人敲了几次门也不给回应。

之后虞佟放弃了,只留了张纸条说中午会回来,叫他不要乱跑。

将瓦斯炉的火转小,小聿蹲下身打开柜子,里面塞满了昨天的成品……昨天用劓的空罐子不知道还够不够装……

算着时间,他今天早上收到沈淑宁的简讯,邀他们再过去一趟,因为看他们两个很投缘,想要再找他们两个聊天。

其实这样也好,说不定可以套出点什么……

转身时,小聿顿了一下,显然在空气中触碰到了某种物体,但是他看不见。

从很久之前就这样了,偶尔转身时会撞到或碰到些什么东西,他也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当卖香的人来到他家时,那种感觉就特别多,像是有另一种访客随着对方踏进他家。

他沉在水里,可以感觉到那种目光的注视。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

曾经试图摸摸看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但是总在碰到一半时就放弃了,冰冷的触感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东西,嗅不到的气味、看不到的物体,都让他遍体生寒。

来到这个家之后,偶尔几次看见那种东西,虞因说看得很清楚,但他看见的则是一片模糊。

时间到的时候,他或许也会变成像这样的存在吧?

「那时候……」说不定很快就会到了。

摸着口袋,不离身的美工刀似乎有些冰冷。

已经沉在水中而冰冻的心在这段时间恢复了很多感觉,会难过、会高兴、会想要点什么,很多他已经快忘记的感觉,包括痛感都慢慢地重新回到记忆中。

他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死。

如此憎恨他的男人宁愿将友人一起杀死陪葬,也不愿意触碰他一下。

隔着门板的细语一字一句都记得如此清楚,让他憎恶起自己的记忆力,如果他可以不要记得,说不定会很轻松地在第一天就让自己消失在世界上。

但是他没办法死。

男人不杀死他,因为他不是他们家的人,所以男人连杀都不想杀他,连碰都不想碰他,就只因为他不是他们家的人。

「可是我是啊……」

感觉到脸上有点湿意,他不自觉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的家,他已经坏掉的家,如此排斥他、如此不爱他,连死都不愿意让他跟着,直到最后也不让也再看看他们。

他只想再听听他们的声音。

怨恨也好,就算他不在里面也好,只要再一次可以听见那些声音就好了。

发现有这些想法时,身边既空虚又寂寥。

只希望可以再一次……

那些憎恨他的话语,只要能再一次听见,什么都无所谓了。

于是他了解自己的终点将会在什么地方。

直到该惩罚的人得到惩罚之后,他会……

「为什么不能爱我?」

他的一半感觉到温暖,一半感觉冰冷,温暖来自于别人,渴求的另外那半未曾满足过。

逐渐回忆起各种感觉时,也有些什么渐渐苏醒了过来,那个卖香的人哄骗父亲买下毒药时所说的甜言蜜语,一次一句籨门外传进的话语,还有他带人拖走姊姊抵债时所吐出的冰冷笑声,兄长受到伤害疼痛的哭叫声,慢慢地开始清醒。

尖叫声穿过水面。

那个房子从未停止过悲凄的声音。

那些眼泪汇聚成冰冷的水,混合着血,再也不会停止。




7.下篇


「双双听见阿姨和爸爸说,谁教你车祸时要一起出门,我们的计划是撞死那个女人而已,你太晚下手了,所以我帮你。」

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脚,露出灿烂微笑的双双摸着虞因的脸,「所以只双觉得爸爸也应该去跟妈妈道歉,一直一直,跟天堂上的妈妈道歉。」

偌大的室内无人出声。

两、三个女警捂住嘴巴倒抽口气,对天真的孩子竟然说出如此扭曲的言语感到无法置信。

蹲在椅子前,虞因看着仍在笑着的小女孩,怎样都说不出话来。

双双比他所以为的还要配合,他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小女孩就将自己的秘密全部说出来,勾着笑意看着他,毫无保留。

「双双那么脏、那么脏,大哥哥却对双双那么好,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以外,我最喜欢大哥哥了。」拉着身上沾血的洋装,小女孩却非常开心,「那是个秘密基地,双双是妈妈、大哥哥是爸爸,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在一起的秘密基地,所以双双只要大哥哥就好了。」

虞因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按下了胸口的疼痛感,稍微深呼吸之后才继续问她:「为什么阿姨会在边?你看见了什么吗?」

「嗯,看见了,因为双双骗她去,她想要双双的宝物,紫色的那个很漂亮,她说可以换很多钱,所以双双告诉她宝物在秘密基地里面。她进去了,后来有个大大的叔叔也进去,两个人在房间里面讲话,讲得很生气,之后叔叔就走掉了。」用手比划出一个很大的圆形,小女孩认真地向他形容对方有多高大:「然后双双进去,看到阿姨躺在桌上,肚子在流血,很痛的样子,所以双双拿椅子把她打昏,锁在里面,让她痛到死掉,和妈妈一样很痛地死掉。」

握着虞因发凉的手,像是在说童话故事的小女孩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告诉他,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变得很暴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里有香香甜甜的气味。

好像是在车祸前后的事情了。

那个阿姨从以前就很常来,都带着甜甜的味道,妈妈去世后就住在他们家里了,家里的气味一天比一天还要浓烈。

她看着父亲和阿姨在笑,他们觉得她很碍眼,不让她上课,也不给她饭吃,偶尔只给她冷冷的食物、不要的面包。

她时常在大学附近徘徊,因为学校周围的店家会给她热的东西吃。

「阿姨把双双洗干净的时候,会带我到不认识的叔叔那里去,叔叔都说双双很可爱,然后一直摸我,双双说很痛他们也不会停下来。」撩起衣服露出底下的伤痕,小女孩摸着那些疤,「有的叔叔会打人,就这样,都在这里。手、脚和脸不会打,因为阿姨会跟他要钱。」

她说每个叔叔都长得不一样,一样的是他们的房间都有甜甜的香气,和她家相同,阿姨将她带到旅馆时也会点那种香,让整个间都香香的。

「叔叔们只有在双双干净的时候才会抱我,可是阿因大哥哥一点都不怕我脏,双双最喜欢你了。」

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虞因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其他员警。

做纪录的人按下录音的停止键抹了把脸,示意他可以了。

虞因站起身的时候,脚有点麻。

但是他不介意,他很想出去吸口新鲜的空气,很想快点回家,想要快点回去看一下自己在家的小聿。他们两个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好好地玩游戏、逛街了。

那种挥之不去的悲苦感很沉重。

不知道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有兄弟的存在,就好像原本真的有另外一个手足一样。

早上醒来、晚上回家都有人打开灯打开电视坐在那边,乍一想起还以为那是原本就应该有的画面。

啊,原来他真的已经接受了有兄弟的存在。

从最开始的讨厌到现在,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阿因,你可以先回家了。」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他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情警方会处理。

他看着小女孩,有那么一瞬间将她瘦小的身影和少年重叠。

像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也知道再来必须说再见了,小女孩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大吵大闹,只是默默地握着他的手,「双双的宝物送给大哥哥,我最喜欢大哥哥了。」

弯下身,虞因抱了抱小女孩,「你要乖,如果有机会我会再去看你的。」他想,小女孩应该会被转到保护中心吧,在适合的机会下将会有新的家庭带走她,然后重新拥有一对美好的父母,让她能够忘记伤痛。
「嗯。」用力点点头,小女孩伸出双臂抱着他的脖子,粉红色的柔软唇瓣用着没人听见的细语慢慢说着──

「你跑不掉的,双双会来找你。」

因为秘密基地里,她是妈妈,大哥哥是爸爸。

缺一不可。

然后,小女孩微笑着被带走了。



他觉得很疲累。

搭着便车回到家门前后,虞因和载他回来的巡逻车道了谢,那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其他人原本叫他在局里吃过饭再回来,不过他婉拒了。

打开门,家里没有人,一种好像是食物的香甜气味还残留在空气中,不知道是不是刚煮过什么,味道还没散掉。

不知道为什么,虞因突然觉得有点心惊。

他们可能错身而过。

「又不接手机……」拨了好几次电话,虞因看着始终没人接听的话筒有点怒火。

拿着外套转身出门,才一打开大门就看见意料外的人站在门口,「小班长?」瞠大眼睛,他没想到在这种时间会在他家门口看见他。

「不可以出去。」跑得很喘的季佑胤挡在他前面,「不要出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看他那么急不像来恶作剧的,虞因连忙拍着他的背问道。

「不知道,可是……」季佑胤拍着胸口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她……」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告诉他,但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虞因抬起头,看见那个跟在季佑胤旁边的女孩在对他摇头。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直视着几乎隐没在空气中的女孩,虞因开口询问。

不晓得为什么,他眼皮直跳,整个人从警局出来之后就感到有点慌张,似乎有什么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悄悄发生。

季佑胤回过头,并没有看见其他人,但他知道对方并不是在跟他说话。

「告诉我。」虞因看着面露迟疑的女孩。

女孩有些畏惧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轻轻地指向了路的另外一端。

虞因连忙转回去发动了摩托车,正想奔出门时,看见了友人从街道另一边走来,「帮我照顾一下他们!」喊完,他立即冲了出去。

「又是小孩!」看到所谓的「他们」……其实只看见一个人的李临玥大叫着:「你当我保母啊,浑蛋!」

把朋友的话抛在脑后,虞因催动油门便快速地冲出了巷口。

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大街上车来车往,根本不知道行进的方向,虞因在红灯前停下时迷惘了,他只有一种怪异的冲动,但是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走。

然后,他看见在对面街道出现了两个孩子的身影,如同往常般对他招手、嘻笑着。

其中一个问他来不来,接着两个便转身消失,细小的身影出现在更远点的柏油路上,拍着手向前跑去。

毫无犹豫,虞因跟着那两道身影。

他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恶意,虽然前阵子在屋顶上的事让人很难忘怀。不过已经稍微开始变得透光的孩子看起来很干净,并不是那时乌黑的颜色,他们或许即将离开这里,然后前往下一个地方。

隐约地,他觉得他应该是最后一次看见他们了。

行进的终点就是他昨夜的起点。

看着眼前的房屋,里面还有员警在进出。

「阿因?你怎么又跑来了?」叫作阿柳的监识员警看到人很是惊讶,正想收工时没想到会看见他,「老大有警告说不准你再进来,快点趁老大还没回现场时先回去吧……还是你有东西掉在里面?要帮你找吗?」

「……有一个盒子,应该是在二楼的梳妆台那边,里面有条紫色的项錬,那是小聿的东西。」看着阳光底下无比安静的屋子,虞因左右张望着,已经看不见带路来的孩子们了。

「喔,我会帮你注意。」阿柳看他神色慌张,拿下了帽子也跟着他左右转,「你是在找老大吗?他刚刚才从局里出来,可能还要二十分钟才会到,怕被揍就赶快回去睡觉吧。」

「小聿有来过这边吗?」

「咦?没有喔。」

那么叫他到这边来是……

虞因停下动作,他看见庭院中那片黑土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被火烧得焦黑扭曲,人体整个歪了一边,不断地在那片什么也没有的花圃上走来走去。

「阿柳哥,你看看那片花圃下面是不是有埋东西。」虞因抓着监识人员,指了人影所站的方位。然后,他回过头,看见有脚从他身边走过,慢慢地往另一边的巷子穿过去。

没多加思考,虞因直接车头一调,追去。

被丢在原地的阿柳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身影。

「阿因是赶投胎吗,那么急?」旁边也认识对方的员警疑惑地说:「好像没看过他这么紧张,要打电话给老大吗?」

看着消失的背影,阿柳点点头,「打一下吧,还有等会找几个人过来,挖看看那块花圃。」他想,虞因应该是又看见什么了,虽然老大不准他乱进现场,但是每次他很肯定地说有时候,十之八九都是真的有。

冥冥中就是有种奇怪的力量,虽然大多数人觉得只能做参考,但是相信也无妨。

那股力量,或许正推着远去的那个人继续前往下个地点吧?

阿柳耸耸肩,这样猜测着,重新把帽子戴回头上。



他被那只脚引到另一栋房子前。

应该说,好几双脚。

在半路上虞因就发现脚影曾交替过,有的看起来像大人有的应该是小孩,有男有女,他们在指引自己前去最后一个地方。

摩托车在房屋前停下,引导他来的脚不见了,接着他看见那栋房子前面站着一个女人,干净的脸上红红的,像刚哭过,白色的围裙上沾着茶渍和几滴血色。

「你把他怎么了!」看见血色的那瞬间,虞因觉得整个人一冷,连忙跳下车抓住陌生女人肩膀用力摇晃。

从玄关中传来浓浓的香气,那种让人感到甜腻的不祥气味。

女人过了很久才回过神,首先发出的是低低的笑声:「原来就是你吗……阿唐说找上来的就是你吗……凶手!」

被女人一吼,虞因愣了一下,「你是谁?」他警戒地退开身,看着女人从围裙里慢慢地、慢慢地抽出了一把尖刀,刀子是干净的,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是神经依旧紧绷。

「你杀了王鸿……你害死他了吗?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害死他了吗?」摇晃着身体,哭着的女人发出了凄惨的笑声:「我的儿子,我一手养大的儿子……已经死了一年了,为戎么你们都要欺骗我?」

「他不是我杀的!」虞因注意到女人的精神状况不对,抓着安全帽往前一挡,刀尖顺着光滑的帽面擦过他的身体,女人向前踉跄了几止,捽倒在花圃里。

看见花圃中有一小块地方也变成了黑色,虞因直觉哪里不对劲,不过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分辨那是什么,女人就已经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不死心地又朝他挥出一刀。

「为戎么要欺骗我……你们那么不乖,妈妈只是为你们好啊!」女人尖叫着,全身不断发抖地紧紧握着刀柄,连手掌擦出了伤痕都没感觉:「那个男人害我害得那么惨,为什么你们要跟着他走,为什么全部的人都要骗我!」

用力抓住女人的手腕,虞因将她的刀打落在地上,顺势踢到马路边去,「听我说……我没有骗你,王鸿不是我杀的。」他感觉到女人不断颤抖的身体和无法克制的痛苦,透出无尽的无助和哀伤。

「我不行了……我好痛苦……」紧紧抓着眼前的温暖人类,女人嚎啕大哭:「我知道那个东西不能碰,但是我没有办法停下来……都是他害我的……我根本没有办法离开他……我不想再让孩子和我永远活在种环境……」

虞因抱着整个无力软倒的女人,腾出手拨了通电话给两条街外的员警,请他们过来帮忙,然后将她扶到一边坐下:「请告诉我,小聿在哪里?」他轻轻拍着女人的脸颊,抹掉了她的眼泪。

她需要人帮忙。

恍惚地山着眼前的人,几乎濒临崩溃的沈淑宁根本认不出对方是谁,只记得另外一个男人交代她的话语:「海边……有个铁皮屋,那两个小孩子都在那边……」

「哪个海边?」

女人茫茫然地给了他一个地址。虞因估算了一下,位置很偏僻,得走上一段路,而且他并不是很确定自己知道那个地方。

几分钟后,员警匆匆忙忙地赶来。

交代了他们那女人的身分和状况之后,虞因吁了口气。

就在他捡回安全帽准备上路时,他听见了后面传来很大的骚动,尖锐的哀叫声不像是人类会发出来的。

一转头,他看见女人从围裙中拿出了另外一把比较短的刀,划伤了身边的员警,面孔扭曲地朝他扑了过来,「我杀死你这个凶手──」

几乎来不及反应,虞因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把刀往自己的胸口插了过来。

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所有情景都像被人按了慢动作开关,他像是站在外面的观众,根本没有感觉自己就是里面的主角。

那瞬间女人飞了出去。

发着冷光的刀子划开了虞因的外套,跟着女人一起被弹开。摔在一旁的女人按着头在地上翻滚尖叫着,头发似乎被扯住了……而且好像真的有人扯着她的发,不算短的黑发全都朝同一个方向集中拉去,女人苍白的头皮完全显露出来,几乎要扯断般地被拉成怪异的角度。

按着伤口爬起来的员警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恐怖画面。

虞因向上看,看见的是另外一个女人拉着些发,她透明修长的脚边有双大型的猫正在发出低低的鸣叫。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她会一直徘徊在电子游艺场等男友,不管怎样都没有离去

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已经习惯冷气中的药味了。

林秀静对他露出一个哀伤的淡淡微笑。

「去吧。」

年轻的女孩张开了口,没有声音,但是嘴型却明显得像是透过脑中告诉他。

山猫发出叫声,跳出了街道,像是带路般地往前奔跑。

再也没有任何犹豫,虞因套上了安全帽,握紧了油门倏地随着山猫的影子冲了出去。

他们一直都在。

最后,将见证事件结束。

松开了手,女孩微笑着消失在空气中。



8.上篇

「夏!」

有人猛然拍了他的肩膀。

虞佟回过身,看到的是有点不太熟的面孔,但是他知道他是谁,「……凯伦?」那个跟着大骆跑去南部之后消失踪影的员警?

穿着黑色的上衣和牛仔裤,身上别着识别证、夹着笔记型电脑的年轻员警朝他笑了笑,「看到我很吃惊吗?之前不是常常见到。」

「……不好意思,我是虞佟。」给了对方友善一笑的回应,并不是第一次被错认的虞佟这样告诉他:「夏的话在楼下餐厅,等会儿要去现场。」他好说歹说才把人骂去吃饭,还找了几个人押着他的兄弟一起下去。

凯伦愣了两秒,「喔啊,对喔,你是双胞胎的另外一位,抱歉。」他抓抓后脑,有点尴尬,「我们昨天才收回来,想说刚好来这边交代公务顺道打个招呼。」

「你们是去追大骆那条线吗?」当然也知道他们在布什么局的虞佟看着对方。

在那之后,虞夏把游戏帐号丢给年轻的员警保持联系,两边陆续几次交换情报,不过因为所属单位不同,也没有太过深入。

「嗯,前几天联合那边的分局把整个南部的制毒工厂破获了,大骆可能还在那边拘留,我后来在南部的单位有看见阿夏的名字,想说回来顺便跟你们打个招呼。」对他们满有好感的凯伦半靠在桌边,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丢进嘴巴。

「夏的名字?」虞佟这次真的疑惑了。

「你们去年暑假不是有去那边吗?就是民宿那件案子,我去地方警局调档案时有看见,听说破得很漂亮。」当时直接和当地员警聊了起来,,也知道来龙去脉的凯伦这样告诉他:「我们工作的地点其实就在那附近而已,在邻镇发现了王兆唐的南部工厂,不过他很狡猾,在我们抄进去之前就已经整个断尾逃走了,现在抓到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猜测他应该是逃回中部来了……顺道一提,你们那时候找到的香毒就是从我们抄到的制毒工厂流出的,他们有一组推销香的人手,现在那边的分局正在了解扩散得有多大。」

「王兆唐已经回台中了,我们这边初步接触过,对方还派人来砸我们家。」听着对方带回来的情报,虞佟皱起眉,「你说有一组的卖香人,大概是以怎样的方式?」

凯伦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笔电,迅速地叫出了一份档案,上面写满了不同的注记:「他们的卖香人大多都是当地居民,先由中游干部出手,可能是藉由庙宇、香铺、菜市场等处推销让人上瘾,等到对方不自觉习惯之后再说服对方做下游的经销。其实很简单,就像老鼠会一样,一般人怎样都不会想到香有问题,很多居民家中都被查到了这东西,少量、短期的还好,长期使用的话依赖性会越来越严重,目前已经宣导民众将有这种味道的香枝回收了。」

只是这样子的东西又要怎么回收?

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中拜拜用的香叩边有问题的民众又要如何分辨?

而且实际上也不能做得太张扬,否则可能会引起恐慌,所以目前各地员警们正头痛着,只能循着卖香人的清单一一循线探访。

「你说卖香人有地区性?」

虞佟和凯伦同时转过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虞夏就站在门口。

「嗯,根据我们破获的资料是这样没错。」凯伦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会那么难看,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几乎也想到同一件事的虞佟不自觉地开了口:「等等……这样的话这里应该也有一间工厂。」不是之前那种公寓的小工厂,而另外一种足以同时制造香、冷气和香烟的地方。

「林雅晴是这里的卖香人,王兆唐很有可能藏身在这边的工厂中。」虞夏一个箭步跑了进来,抓着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跑,「我现在去打到那个共犯说出来。」

能把大量香枝藏在天花板中的话,那么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应该也是知道的。

虞夏匆匆地跑出去没注意到,正好和冲进来的人撞个正着。

「SHIT!」被冲力撞到往后摔上地的滕骂了声,然后按着发痛的脚侧站起身,「虞警官,就算急也要看路……」

「你有看就不会也撞到我!」往后撞在椅子上的虞夏口气也不怎么好。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看滕祈的脸色很糟糕,虞佟立即拉开自己的兄弟。

「少荻聿在吗?」看着空荡的室内,滕祈在心中多补了两句脏话。

「小聿?他今天在家里。」看着对方急切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也感觉到不对劲的虞佟连忙再次追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看着眼前的双胞胎和陌生员警,已经找了一个早上的滕祈压不住自己的低吼:「方苡薰那个笨女孩,她偷听了我的电话,很可能已经找上王兆唐了,我几个朋友说看见她和另外一个紫色眼睛的男孩子去了山上的庙,我们原本正在确定那个地方是不是王兆唐的藏身地……今天就联络不到她了,哪里都找不到人。」

「你说什么庙?」凯伦冲了过来追问。

「郊外的山丘那边有座庙,我有朋友见过王兆唐在那里进出,那个笨女孩一定是听到了这件事。」接到消息说有人看到方苡薰出没在那里时他就觉得不大妙了,连续追问两天都只得到「没有」这个答案,接着今天人就失踪了。

「庙在哪里?」虞夏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

没有人说出口,但是他们都想着一样的事。

那里,就是他们要找的最后地方。



他沉在水里。

四周一片冰凉寂静。

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然后缓缓清醒。

「阿聿?」有人从后面顶了顶他的手,声音很虚弱,几乎没什么力气地探问:「你醒了吗?」

甩甩头,他还感觉头有点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像是某种药物的副作用,全身发软难以移动,但是仍有基本感觉,他和身后的人被绑在一起,麻绳陷入了肉里。

随着晕眩的感觉回来,记忆慢慢地有点倒流。

他和方苡薰依约前去找了那个女人,女人端出了点心和茶水,不停地拉着他们两个聊着无聊的事,直到他和方苡薰各自喝了水,记忆于是开始中断。

他隐约记得自己曾尝试爬起,但是被女人拿着的东西打晕,接着就都是黑暗的记忆了。

「我们被阴了。」被绑在另外一边的方苡薰早些时间醒来,药物的效果还没退完,但是她已经清醒多了,「那个女的不知道在水里面加了啥,可恶!」动了动手,传来酸麻和尚可忍受的痛楚,小聿才慢慢地抬起头打量着目前的状况──

四周有点黑,似乎在某个空间里面,他和方苡薰两个人背对背地绑在一起,中间似乎夹着什么冰冷的东西,可能是柱子或棍管类的。

脑袋昏沉,但是他听见了海的声音。

周围有人正在走动,过了一会儿有车子开了进来,声音在空间里面回荡得特别大声,车子最后停在他们看不见的另外一端。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灯,空间里立即刺眼地亮了起来。

他才刚清醒无法适应强光,难受地闭上眼睛,后方的方苡薰也低低地哀号了声。

他听见约有七、八个人叫老板的声音,接着是低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们,在保持一定距离后停了下来,有人拿张椅子让那个靠近者可以舒服地坐着。

「睁开眼睛。」

冰冷而熟悉的声音传来,与他记忆中隔着门板时听见的一样,他缓缓睁开眼,看见在白光中坐着的人,挂着一抹恶意的笑看着他们。

「王兆唐!」先叫出来的是方苡薰,「你这个浑蛋小人!」

「好说,我还没找上你们,你们就自已送上来了,省掉我的时间。」好整以暇地摸着手上的戒指,王兆唐从身旁的手下那接来了包烟,然后取出一支放到唇边点燃,「我还以为少荻家的人全死光了,其实只要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回头对你怎样,那个叫作虞因的才是我这次特别回台中的目的,安排往大陆的船都已经准备好了,帮我儿子做点事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去避风头,不过你们两个小的还真是单纯啊……以为找到我的住所就能怎样吗?」

「杀死你。」静静的,小聿直视着眼前的人,这样告诉他。

王兆唐突然发声大笑,旁边站着的几个人也跟着笑了出来,「要死的可能是你们两个,等到那个虞因来了之后,就跟着他一起下去吧。」

「为什么?」

「什么东西为什么?」

笑声停了下来,王兆唐看着眼前的男孩,觉得相当有趣。

「为什么会是我家?」小聿看着几乎伸手能触碰到的男人,冷冷地问着:「为什么?」他一直都记得,这个人是突然进到他家的,带来了那些香气,让他的家步向了永远的毁灭。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是他家?

「喔、你说挑你家吗?」呼出了白烟,勾着笑意的王兆唐微微偏头看着他:「既然你们两个都去过,应该知道我前妻住在哪。那里本来是我的,我每天进出都看到你们家庭和乐美满的样子,而我前妻却天天找我吵架,动不动就说你们家有多好……真的有那么好吗?所以当我弄到香的原料之后,想到的就是你家,如何?有没有很感谢我?」

他想,男孩可能会像其他人一样冲着他吼,如果还能活动,大概会扑上来吧。

那个家庭太美好,父母孩子都有亮丽的外表与优秀的头脑,和乐得让人觉得自己只是一片阴影;回过头,只看见成天对他工作反感的前妻,以及冷漠叛逆的小孩,那种全家和乐融融的笑容太过灿烂。

所以呢,他不过只是对他们开一点小小的玩笑。

事实证明,不管多好的东西还是会崩毁的。

看着那户人家逐渐变成社区邻人口中「夭寿」和「失德」,让他感到无比愉快。

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家庭而已,没什么值得羡慕。

抬起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被绑在铁柱上的男孩并没有对他咆哮,也没有怒吼。

「是这样吗……」毫无感情的紫色眸子朝向得意洋洋的人,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真相而表现出对方期待的失控情绪,「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他的疑惑终于解开了,多么微不足道的理由。

只是这样而已。

「对,没错。」抛开了手中的烟蒂,王兆唐站起身,拍拍带着苍白面孔的男孩,「不过现在你也没什么值得我娱乐的地方了,等到虞因来了之后,我送他去跟我儿子作伴,你就跟着一起下去找你家人吧……至于旁边的小姑娘,看你要跟着一起下去,还是陪我的手下去赚够钱吧。」

「去你妈的赚钱!」方苡薰直接朝他吐口水。

轻易地闪过,王兆唐冷笑了下。

「你们两个真的很天真,知道那里是我的藏身地,但是怎么没有想想,既然是我的地盘,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们来过。」他第一天就知道了,庙里的人调了监视器画面给他看,他立即就认出了他们。

所以,他把王鸿的死讯告诉那个女人,已经上瘾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拒绝他的要求。

「你的老婆……为什么也让她用香?」小聿看着他,不只是沈淑宁就,就连王鸿都有可能上瘾了,他们明明是一家人。

「这样他们就不会一天到晚想要离开我,有什么好问的。」

叛逆的小孩、罗嗦的女人,从此之后就只能依附他而存在。

比起那种完美的和乐假象,这才是真的拥有!那些人再也不可能对他说不要,反倒是美满的家庭不堪一击,这样的结果让王兆唐很满意。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用对了方法才是胜利的人。

远远地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

他微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好了,聊天叙旧的话就此结束吧,接下来我要处理事情了。」他留在台湾最后的要完成的事也只剩下这件,工厂的钱他全都洗出去了,离开的手续也都安排好了,最后只要送人去死一切就都完美了。

看他是个多好的一家之长,连帮儿子报仇这样的事都做得到。

那个签下离婚协议书的女人多么笨,估计她也己经快崩溃了吧,也只能永远后悔自己当初签下那张纸。

王兆唐笑着,期待最后一件事的到来。




8.下篇


虞因看着眼前的铁皮屋。

那是非常普通的自搭型工厂铁皮屋,四周都是生锈的铁板,还有一些长满杂草看起来已经不能再用的钢筋。

离海很近的屋子有着经年被海风腐蚀的痕迹,沿着水泥铺地再过去几尺就是同样已经坏得差不多的围栏,再下面不用看也知道就是海了,这里可能原本是个似私人的堤防后来被改成工厂使用,涨潮时拍上的浪花随着强烈的风势被带上岸,打在人工地面上。

完全废弃荒凉的区域。

回头看着来时的偏僻小路,他苦笑着,要是这次真的被种在这里可能也没人会发现吧?

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山猫发出了几个叫声,就这样在空气中淡去了。

刚刚拚着一股热血跑来,现在人真的到了,却突然想到自己忘记带个防身的东西……如果对方埋伏,明年的今天真的就可以来这里拜他了。

「好吧,反正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人要干脆一点。」虞因抓抓头,拨了手机后就直接往占地不小的铁皮屋走去。

他想,对方也应该在等他吧,所以拖太久没有意义。

走近铁皮屋时,马上就看见许多杂物,和外面一样堆了一堆破烂铁板,屋顶上有几个腐锈的洞。屋子里意外地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脏,甚至还看到几台似乎被整理过的机台,看来最近有人曾在这边出入。

接着一个染着怪异发色的年轻人从机台后面走了出来,嘴上叼着细长的香烟,「有没有带人?」

虞因摇摇头,顺便抬起手表示他也没有携带他具有攻击性的物品。

青年走过来搜了一次身后,抬抬下巴示意对方跟着自已,「过来。」

绕过大型机台后虞因看见了黑色的房车,就是最近经常在他家附近的那台,上面的司机已经不见了,接着就是被机台挡住后方较大的空间。

「小聿!」一眼看见被捆在房子后端的人,虞因跑了两步,便被站在里面的其他人给挡下来。

看起来似乎没怎样。

确认对方没事后,虞因才看向另外那个站在旁边的人,「你到底想怎样,我讲过几次王鸿的死跟我没关系,如果真要讲的话,他是死在自己手上吧!」好吧,再正确一点是死在鬼手上,但是鬼也是被他杀死的,并不能怪其他人。

「是不是都没关系,反正我儿子就是点名你下去陪葬。我调查过了,据说你看得见东西,你应该也看得到王鸿在等你吧。」摸着手上的戒指,王兆唐漫不经心地随口说着。

打从进到里面就发现了,虞因看得到那个脸部已经扭曲变形的黑色形体一直在角落等待他,但是他也看得见不同的东西就在王兆唐的旁边,同样也在等他。

「虽然我很想叫你先把小聿放走,我们再来慢慢清算,不过我想坏人应该都会说是不可能的事情吧。」看着一起被捆住的方苡薰,虞因多少可以猜到些来龙去脉,肯定是这两个小的全不听劝告,自己送上了别人手里。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但是他想应该是生气比较多,至少他目前的想法是把两个小鬼都先抄起来打屁股。

「那是当然不行的」拍了拍手,王兆唐面前的几个手下立即拥上来,铁棍木攀皆有,「放心,你也不会太快死,我儿子至少拖了一段时间才断气,不过我不会那么残忍,等我看够了就会送你下去。」

「阿因快跑!」看着那群人拥上去,小聿跳脚大叫着。

「说过多少之要叫我哥!」

看着像是饿兽般扑上来的人群,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的虞因本能性地护住头部。这时候突然想起一太要他学点防身术的忠告,但是现在想到也来不及了。剧痛很快地从体各处爆开来,所有武器都打在他的身上,真的可以用下大雨的形容词来形容,又打又踹地让他根本分不出来哪里痛。

本能的惊慌与自我保护,让虞因只能紧紧地缩着身体、抱着头,听到的全是那些人的叫嚣谩骂声。

……如果他的小孩将来会这样,还真想出生就掐死他。

因为太痛了,所以虞因在一片叫骂声中没有察觉到其他东西靠近的声音。

有几根棍棒瞬间停了下来,接着是阵像尖叫的凄厉煞车声,非常接近,原本围着他打的那些人从谩骂变成了大叫,连逃离都来不及。迷迷糊糊中,虞因看到一台有点眼熟的野狼打横直接从他的身上飞撞过去,一口气把好几个人像是保龄球瓶一样给撞飞了。

血和哀号同时篇遍布。

带着人体一起摔落在地上的野狼还不断地发出像是咆哮般的声音,被压在车下的倒霉鬼不停地大叫着,就是挣扎不出来。

他抱着身体偏过头,张开眼睛时只看见一双白晳漂亮的腿从他身上跨过去,穿着长靴的主人脱下了安全帽,顺手从边的家伙一砸,砸得对方满脸是血地晕了过去。

「一太哥,我找到了。」

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铁棒,跟耳机那端的人回报之后,小海挂掉了通话,凶狠地直视着眼前的打手:「干!你们这些吃饱太闲的浑蛋,要是老娘的车坏了,你们就等着老娘每天三餐去问候你们。」

虞因听见了尖叫声,他看见王兆唐那边的黑影全消失得一干二净。按着发痛的身体从地上挣扎起来,有点庆幸脑袋没有被打到,之前医生曾交代过头不能再受伤了,不然可能会有什么无法预料的后遗症……

接着他看向屋内,虽然小海的野狼撞倒了三、四个人,但是扣掉王兆唐,大概还有五个左右的打手围在他们面前。

他和小海有办法对付剩下的人吗?

「你退后点。」微微回过头,小海扇了扇手,「碍事,不要妨碍老娘。」

……他是障碍物吗?

把躺在旁边的人踢开,持着棍的小海用棍端轻轻地敲了敲有着铁屑的地面,接着微弯着膝盖看着眼前每个都比她高大的男人们,出了冷笑。

「小意思。」



「老大、老大!」

玖深砰地一声撞上门板,引起了整间办公室的视线。

「老大和佟他们出发要去抄制毒工厂了,你没被叫到吗?」里面的员警看着蹲在地上揉脸的监识人员这样问着。

「玖深他今天没班啊。」旁边有人这样说道。

玖深立刻从地上跳起来,一手抓着手机,面目可怖地揪住了眼前的员警:「老大他们去哪里的工厂?」

也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收起笑闹语气的员警立即回答他:「郊区那边,刚刚带队出去了,听说还有向地方要求协助,看起来规模应该不小。」

「出去多久了?」玖深只差没把眼前的员警给拧死。

「五分钟左右,可能已经发车了。」

丢开那个同僚,根本不管其他人叫喊的玖深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奔出大门之后,他只看见扬长而去的车阵,以及一大片送给他的车后灰。

「老大!快回来啦!」抓着手机,玖深拚命地跳脚,「出事了啦!」

「谁出事了?」

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他回过头,看见正要离开的黎子泓。

「阿因,好像去找那个王兆唐了。」把手上的手机往检察官的手边一塞,玖深都快哭出来了,虽然明知道追不上,不过他还是追着那股灰尘冲出了分局门外,只希望那些车可以暂时停在附近的红绿灯前。

握着手里的那支手机,黎子泓仔细听着另外那端传来的声音,几秒后他的脸色也变了。

「怎么了,玖深小朋友又被不科学的鬼追了吗?」晚一点跟上来的严司甩着外套,看着难得慌张冲到门口的背影。

「快去发车。」将手机夹在耳边,黎子泓推着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法医急促地催着。

「出了什么事?」看见友人严肃的态度,知道可能状况很严重的严司二话不说,立即往自己的停车处而去。

因为腿伤没办法奔跑的黎子泓道听着手机那端的声音,边尽量快速往大门处移动。

还没到时,一个巨大的煞车声从外面传来,接着是车子后头跟着的不断煞车声,黎子泓走出去时只看见玖深愣在路旁,脸上的表情惊愕万分,连叫都忘记了。

幸好不是学生和上班族的通勤时间,警局附近不远处的红绿灯前横了一辆大型砂石车,不晓得是打滑还是酒驾,居然整台刚好横在红绿灯下,将路口完全堵起来,连后半段尚未跟上的警车也一并挡住。

其他线道的驾驶也全都目瞪口呆。

不过玖深吓的不是这个。

他跑出去后正想喊住车子时,他很确定自己看到了某种东西攀附在砂石车的挡风玻璃上,那东西在出事之后还掉下了车子,站在路上窃窃地笑。

是个高中女生,但是在之前,那个女孩子应该已经死于高中那件案子里才对……

他亲手把那个女生的半颗头从天花板弄出来。

太不科学了。

真的是……太、太不科学。

他好害怕啊……

歪七扭八停在路边的警车中有人打开了车门,带着一脸怒意地瞪着砂石车,接着朝手中的无线电下令:「你们跟着凯伦先去抄那间庙,我们随后就到!」

从车上下来的是两个长相完全一样的双生子。

玖深生平第一次这么感动,接着也不管到底还有没有不科学的东西了,含着一泡眼泪就朝那两个人飞奔而去。

「老大、出事了啦!」



9.

小海丢开手上已经弯曲的铁棒。

「啧,果然是中看不中用。」她用沾着血沫的靴子踢倒了一地的人,顺便把弄脏她鞋子的液体抹在对方身上。

虞因的嘴巴张到不能再大了。

根本没有受伤的小海得到了完全胜利,接着走过去扶起自己的野狼顺便熄火,车底下的人已晕了,腿上则有一大片烫伤。

过了好几秒,虞因才回过神。连忙站起身后,虞因看见唯一还站着的王兆唐取出一把枪,直接抵在小聿的脖子上,「放开他,你要找的应该是我吧!」

王兆唐耸耸肩,「你们两个后退,不然我就在少荻聿身上开个洞。」

盯着对方的动作,这次小海并没有先发难,她看见虞因忌惮的神色,于是慢慢地往后退,两个人在对方不断逼迫下退到黑车边。

接着黑车的司机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副连结着长长铁链的手铐。

「一人铐一边,不要随便乱来。」王兆唐撇了撇唇看着两个人,那个司机先单边铐住了虞因的单手,接着铁链穿过了车子后座里的扶把,另端铐住了小海。

「干!老娘最痛恨和别人弄在一起!他妈的第一次起码要让你老子铐才对啊!」瞪着手上银亮的冰冷圈环,大老远跑来救人的小海发出不满的吼声。

「拜托你就别嫌弃了……」也不想被铐在一起的虞因无力了。今天如果来的是他老子,事情大概已经解决了吧?

「妈的,有空再去补铐。」看着铁链的长度,小海估计顶多只能走两、三步远,接着就会被身旁的「碍物」给牵制。

那个司机看着他们的表情有点抱歉,紧张地往后退开。

看着无法再自由活动的两人,王兆唐的表情有点得意,握着枪的手也指向了他们,「多了一个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看起来也是个道上有名的女人,你们两个一起作伴也算不无聊了──啊──」

王兆唐的话还没说完,哀号声直接取代了刚才的意气风发。

他错愕地转过头,正好看见方苡薰将手中的锥子从他背后拔出来的动作。

「坏人的话总是太多。」

甩掉锥子上的血,她将另外一手推了回去,接好脱臼的地方。

旁边同时也挣脱绳索的小聿依样画葫芦地把手也弄了回去,接着弯身从布鞋里拿出藏在里头的美工刀,这是对方没有搜到的地方。

按着剧痛的后背,根本不知道哪被刺伤的王兆唐只觉得身体异常地麻痛,持枪的那只手不断抽搐着,连枪都握不住了。

「喔喔,练习总算有用了。」方苡薰抛着尖锥,笑得很开心,「真没浪费我们在图书馆的研究,就说那些医学书一定有用。」

听着他们的对话,虞因突然恍然大悟,难怪他总是看到小聿在读奇悝的书,原来他是在背各各部位的人体结构!

「可、可恶──」

方苡薰完全没有任何畏惧,直接再往对方身上重重一刺,也不知道是刺到了哪个要害,王兆唐整个人立摔倒在地,看来相当小的伤口却血流如注。

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小聿的表情没有变化,一点一点地将美工刀片推了出来,然后弯下腰,往成年男人的脚踝一割,暗红色的血液直接喷上了他的半张脸。

剧痛让王兆唐嘶号起来。

「小聿!快住手!不可以杀人!」虞因往前跑了两步,突然被手上铐着的手铐一扯,痛得龇牙咧嘴,硬生生停下脚步。

握着全是血的美工刀,小聿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紫色的眼眸里什么感情也没有。

「为什么不能杀他?」同样站直身体的方苡薰发出了疑问:「我最爱的人被阿聿的爸爸杀了,但是阿聿全家都是被这个人害死的,所以始作俑者是他,应该让他死掉才对。」

「法律会──」

「法律不会还给我家。」

静静地,小聿看着他,细小的声音在空间中却格外地清晰:「他也不会死……只是贩毒……很快就会出来……却不用对很多坏掉的人和家负责……」

那是法律的灰色地带。

不论怎样让人染上毒品,让人如何凄惨,贩毒者永远只是在狱中大笑,出狱后数着钞票继续卖给下一个人。

他们不用对造成的伤害负责。

多少人因此而死,多少家庭因此遭到破坏,但是却无法一笔一笔地算在这种人身上。

这样很好玩吗?

已经破碎的记忆不断涌上。

这样真的很好玩吗?

将他的家当作游戏,像玩弄棋子般用那些香味绑住了家人。

但是他难以抹灭的恨意无法让法律杀死这个人,甚至法律并不会给予他死亡的惩罚,在主张平等正义的法律下,这些人居然可以得到保护。

这样真的真的很好玩吗?

他寂寞的恨只能放在胸口中不断沸腾,日复一日让他不断记起曾经属于他的所有一切,那些笑声、那些骂声。

只要一次就好,但是他却连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法律却平等对待这种人,加害者不会死,他们会被宽厚地原谅,直到出狱之后在世界上某一处继续嘲笑着独自舔伤的受害人。

死亡的人不再有机会了。

「所以,我要杀死他。」

转过身,再也不看虞因,他怕自己真的会停下手。和方苡薰约好了,他们两个要一起杀死这个人,因为他们爱的人都被这个人杀死。

美工刀在人体上重重地划下,带着暖意的血溅到他身上……他没想到坏人的血也会这么烫手,黏腻地沾在他的皮肤上,令人恶心。

但是他已经想着这个画面很久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个上瘾者,想要伤害人的欲望不断,总在怒意到达极限时,拿着这把美工刀伤害自己。

有一次曾在高中里被夏爸撞个正着……之后他就选择一些平常人不会注意到的地方。

这样做,他才石会真的伤害到他在意的其他人。

这一年来他真的很开心,所以他不想害他们。



「少荻聿!你给我住手!不然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你了!」

看着面前恐怖的血腥画面,无法去把两人都拉开的虞因只能原地,看着他们像是肉食动物般,不断攻击到手的猎物,红色的血液沾染在少年和少女的身上,看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没有布丁!没有果冻结!也没有蛋糕了!以后你的甜点我都不给你了!连你最喜欢吃的我也不给!每餐都给你吃苦瓜茄子碗豆!饭后水果是榴槤和芭乐!你听到没有!」

「干!你是在骗小孩啊!」被对方不断扯痛手的小海白了他一眼。

无暇理会小海白眼的虞因跳着脚,很怕他们真的就这样把人给杀死,「我真的会永远不理你!如果你有当我是你哥的话就给我住手!哥哥讲的话要听!」

他看见小聿动作停顿了一下。

在一旁的小海抓住了机会,立刻从地上捡起了她刚刚拿来砸人的安全帽,使出全身的力量就往方苡薰高举的手抛了过去。

随着不自然的声音和少女痛呼倒地,正中手腕的方苡薰一脸痛苦地按着肿起的腕部,看来可能是骨折了。

「过来!小聿,过来这边……」看着男孩的背影,虞因动了几下,拉到伤口痛得倒抽了几口气,「你老哥我刚刚才被围殴耶……你连过来帮我看伤口也没有,太无情了吧……」

这个抱怨是真的,事实上他到现在全身都还在痛,刚刚的大吼大叫还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快翻白眼了。

小聿的背影动了动,握着美工刀的手松了松,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你做了果酱对吧,我回家的时候有闻到很甜的果酱味,但为什么我们现在要在这里又痛又冷、还要干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家里的果酱不是你做给大家一起吃的吗?我们一起回去吧,然后上网去订奶酪和点心,配着果酱吃一定会很棒。」

虞因看着他似乎有了动摇的身影,慢慢坐了下来。身上有几个地方还在出血,再加上昨晚的劳动,他现在整个眼冒金星,实在是站不住了。

「放下刀吧…」

如果他再不听,他真的也没办法了。

美工刀落在血泊上。

慢慢地转过头,沾满血色的苍白面孔有一道水痕,透明的液体不断从紫色的眼里冒出。

虞因对他伸出手。

下一秒,他紧紧抱住冲进来的身体,「好乖好乖……」瘦弱的躯体不断微微颤抖着,带着微低的温度和呛鼻的血腥气味。

他真的已经习掼了兄弟的存在。

真是让人担心的弟弟。

略抬起头,小聿抓住他的手不客气重重咬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连虞因都痛叫了声。

更正,是牙齿很利的弟弟。

算了,给他咬好过他又扑上去杀人。

看着牙齿间已经出血的皮肤,虞因单手拍着小聿的背,望着铁皮屋顶吐了口气。

他其实没有什么把握可以制止他的……

这样他可以高兴点吗?毕竟小聿还有将他们放在心上,不是之前自己感到的那种排斥……一想到心情就跟着变好起来。

「欸,你笑得很欠揍耶。」被咬还可以笑成这样?这家伙真的怪怪的。站在旁边的小海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彻底鄙视这个连架都不会打的肉脚。

「少管我。」现在心情满爽的虞因也不在乎手腕已经发麻的剧痛。

过了几秒,小聿才慢慢地移开自己的嘴巴。

「冷挣下来没有?」看他也咬够了,稍微猜得出来他是在发泄情绪的虞因摸摸他的头,本来想说不够再咬,不过皮肉痛的好像是他,还是算了。

缩着身体的少年慢慢地点了点头,不敢把脸抬起来。

「太好了,我想玖深应该也差不多该找到我们了,先把我们的手弄开再说……」

「小心!」

小海猛然将两个人扑倒在地上。

枪声响起,打中的是缩在角落不敢上前的司机。

受了重创却重新站起来的王兆唐又朝这边开了两枪,接着拖着一只已经不能动的腿快速冲进了黑车的驾驶座中,急急地将车发动了起来。

事情几乎就是发生在那瞬间。

高速向前冲的黑车在眨眼间撞破了已经很脆弱的铁皮屋,拉着还铐在车边的虞因和小海坠入了冰冷而黑暗的海潮中。

只是一刹那而已。

小聿看着空空荡荡的手,他再度触碰到的温暖只剩下余温。

脑袋一片空白。

这次,不可以再放手了。

如果那个时候,他也可以这样紧紧地抱住爸爸就好了,如果可以做到,那么他的家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下场……所以这次不可以再放手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越过了躺在另外一端的方苡薰,踏着满地割人的铁片向前走,什么事情都没有思考,只觉得嘴角还残留着甘甜的血味。

黑色海水拍击在水泥砌成的小场岸边,像在对他招手。

他似乎听见警笛声大作。

撞进铁皮屋的警车乍然停下,好几名员警从车里跳了出来,后面跟着冲来私家跑车。

虞夏跳出车子时,只看见他家的小儿子站在岸边,像是失去牵线的人偶一般,坠下了。

海浪吞噬人的声音如此渺小。



他不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

冰冷的海水无预警地包围自己之后,一切的记忆却清晰到不可思议。

尚未入夏的海水并不温暖,那是难以形容的极度酷寒,一落水后手脚抽搐得无法伸展,像几千万根针般的海水不断刺入身体,冰冷的手脚、呛入海水后灼热疼痛的胸口,冲击力带来的震荡让他无法正确反应。

黑色的海水中,他看见上面有光。

身上插着铁片的小海似乎早已失去意识。

恍惚中,那片光破开来了,有人坠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小小的温暖被海水急速冲失。

不断往下的车子早已灌满了水,大量的气泡冲刷着他们。他看见想要从车里逃出来的那个人面部扭曲,而从里面伸出来无数黑色的手则不断将他拉回驾驶座上,最后一颗小气泡从那个人的肺部被挤压出来后,他的眼睛开始翻白,再也不能挣扎。

他想把抓住自己的人推开,但是全身无力根本无法做到。

不可以死。

但是已经开始失去意识。

接下来他就像个旁观者,身体慢慢地开始放松,他发现自己好像站在另一边看着电影般,画面一幕幕在他面前上演。

小海的身体不断流出鲜血,生锈的铁片嵌在她的肩膀上,那么凶恶的女孩双眼紧闭,黑色的头发随着海水起伏。

他们不断地被车子往下扯。

失去控制的重物最终嵌入了海底的石堆里,扬起了一阵沙土,黑色的东西一层层将车包覆了起来,密密麻麻中分不清楚是人的眼还是手,紧紧地裹住了车体,不断地往里钻入,将空间填满。

接着传来光亮的地方再度破了开来,两个动作几乎相同的人很快地潜到了最底层,然后拉着沉在海中的三个人,但是那个手铐锁得死紧,怎样都弄不开。

其中一人可能是火大了,不断扯着后座的把手。他看得出来,脸上的表情显示已经是极度愤怒的状态了,如果平常在陆地上可能已经破口大骂。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抓狂的力气太大,还是其他原因,把手上的螺丝似乎开始松动,接着整个车窗的把手被扯掉,卡在里面的铁链也随着海水漂了起来。

那两个人扯着三人向上浮起,很快地冲出了水面,被其他人拉上去。

他就这样站在旁边看,有点意外被拉上去的其一人有着和自己相同的面孔,那种感觉有点新鲜,但是那张脸太白了,死白的颜色。

「快叫救护车!」随后跑过来的黎子泓脱下了外套盖在那些人身上。

就算发着抖,那两名双生子依旧紧急地进行基本急救步骤。

小海是第一个醒过来的,咳了几声之后,水跟着从苍白的嘴巴里溢出,红色的血染满了她的衣服。

旁边的法医制止他人将铁片拔出来的举动,并要胁着全部人都把外套脱下来。

另外那两个脸色苍白的没醒。

他转过头,突然看见角落那边站着一个全身烧得焦黑扭曲的男人,笔直地看着这里,嘴巴张张合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突然有人拍了怹一下,他往反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爽朗地对他绽出笑容,「嗨,同学。」

很熟的面孔。

「嗨。」他回了声招呼。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那些现场的画面跟着全部消失了,什么人也没有,安安静静的只剩下他们。

「还记得我吗?」大男孩指着自己。

「嗯。」他点点头。

彷佛很有默契似的,他们两个一起转过身,后面的背景是间相当普通的公寓,有个女人抱着男孩坐在外面的矮墙上。

熟悉的画面,美丽的女人。

那女人曾经抱着他等着父亲的归来。

她说,她可能在某方面对不起他与他的父亲,但是他们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亲人,无人可以取代,就像无法取代的家人。

站在这里时,他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一直很想问你,看见这些东西会很痛苦吗?」男孩搭着他的肩膀,手有点冰冷。

「……习惯了,很多时候会觉得有看见真好,如果没有看到,应该也不会知你是谁吧。」他微笑着,虽然每次都会被吓到,但是回头想想,幸好他可以帮上忙。

他不是什么正义高洁的警察,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圣人,只是一个二十岁的死大学生,平常最爱吃喝玩乐。
一个平凡无奇的人。

一个只能做到自己看得见的事情的人。

但是,他真的做过。

就算受伤、就算麻烦,那么大的社会里,他能做到只有他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而且他很高兴能够帮上别人。

即使,遇见的不一定都是好的。

如果不是这样,今天他也无法站在这里带回他弟弟吧?

女人抱着男孩,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将来,你要像爸爸一样一直帮助别人喔。」她这样说着,怀里的男孩大声说了声好。

不成为伟人、不是特别的人,只是能够帮助人的人。

原来就是这样,他才会天生好管闲事。

「真的很谢谢你,打从心底的。」男孩按着他的肩膀,轻轻地将他往后推,「拜拜,虞因同学。」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了。

「拜拜,陈永皓同学。」



睁开眼睛后,四周飘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

身体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疼痛,反而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松感。

他转过头,看见白色床边趴着一颗黑色的头颅,不符年龄的娃娃脸上有着憔悴的青痕,

「大爸,会感冒喔……」

虚弱的声音很轻,但是趴在旁边休息的人却像听到雷声一样整个弹了起来,下一秒紧紧扑了过来抱住他。

「你以后不准去现场……!」

虞佟的声有点哽咽。

「唉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咩……」

虞因笑了。

「什么身不由己……气死我了你……」

在门外看着这幕的虞夏轻轻地将病房门关上,并没有进去打扰他们。

「被围殴同学清醒了吗?」站在旁边的严司很好奇地想偷看,但是被一巴掌呼走。

虞夏给了对方一记少来碍事的凶恶眼神,然后拖着人往外离开。

已经两天了,他哥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休息。决定了,以后要好好锻链虞因那个死小子,被围殴就算了,居然掉到海里还游不起来,从头到尾缺乏训练,老是该他哥这么担心怎么可以,起码要把那死小子训练成一人打三人的程度。

在事主没看见的地方,双生兄弟的另外一个擅自下定了决心。


因为急救得当,小海并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她一醒来后听到帮她做人工呼吸的是虞佟后,就整个人都开花了,当场告诉去探望她的虞佟说:「那个是老娘……我的初吻……」

身为兄长的阿方和虞佟同时黑线了。


之后凯伦他们在郊外的庙宇破获了制香工厂。

庙公完全没想到警方会突然找上门,来不及遮掩,当场让警方发现后面的建筑物就是王兆唐的藏身处,接着由住所进入地下室后,整片庙宇的下方都是制造工厂,当场逮个人赃俱获,顺利地抄了下来。

新闻台播报的全都是这件事。

被其他员警救上来的王兆唐已经断气了,但是死因不是被尖器攻击或溺水,他们将人拉上来时,发现尸体的脖子及身上全部都是手指的痕迹,有大有小,颜色黑得像是浓墨一般,全都掐住了王兆唐的脖子,连骨头都被硬生生地拧断。

这件事情呈报上去之后,上面便指示以冲撞海面意外暴毙死亡作为结案。

只是从那天之后,小聿就没有清醒过了。

没有外伤、没有任何创伤,但是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不再醒来。

灭门的案子消失在大量追踪贩毒案子的潮声里,对一年前案件已经失去兴趣的媒体此刻只追逐着毒香工厂。

事件爆发后,记者、学者们不断节目分析着,还研究了一套什么毒香自救法,要是不小心买到的话可以有几个步骤先暂时救助自己。

结果也因为这样,消防队这阵子老是接到一堆自称可能吸到毒香的人要求救命,警方也接到一大堆电话要搞清楚他家的香有没有问题。


整件事闹得轰轰烈烈的,反而让其他人可以暂时松口气。

看着电视转播,咬着巧克力棒的玖深换上实验衣。事件还未完,身为监识人员的他们回到岗住后还有一连串的事情必须处理,最后提交报告给其他人可以完全结案。

「玖深,你的文件资料已经出来了喔。」阿柳从实验室里探出头对他喊了声。

「来了。」

拿着刚出炉的新资料,这是刚开始时他们在试验的一些小东西,当初是商请老大他们当实验品帮忙的,资料里也包含验血报告和DNA报告。

「老大的果然和阿佟的一样。」翻阅着报告,他心情颇好地调出电脑资料。

因为之前发生过很多事,这家人的许多档案他都存在同个资料夹里,常常被打到乱七八糟的虞因当然也被分析过,毕竟要把他的DNA从一堆嫌疑犯里头挑出来,建档是必要的。

谁教那小子是常客。

然后,玖深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看见的是毫无相干的两个人。

「有些事情只能够当做永远的秘密。」猛然一转过头,他看见站在后面的虞夏。

虞夏轻轻地横过身,关闭了他的档案,然后这样告诉他:「我哥结过婚,有个亲生的小孩,现在已经变成两个了。」

看着空白的萤幕,玖深被动地点点头。

秘密,只能永远沉默下去。

于是他也选择沉默。

永远。


第十章


他醒来的时候,沉在水里。
有双温暖的手摸着他的头。
“小聿,说几次不要在浴缸里睡,会淹死的。”
有人将他拉出水里,加大的浴缸都是暖暖的温水,“你小时候很喜欢玩水,老爸才帮你弄了个大浴缸,可不是要你长大边泡水边淹死在里面的。”
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温柔的脸庞。
“有你喜欢吃的布丁喔,今天去接姊姊时在路上买回来的,起来头发吹一吹,衣服穿一穿,出来吃点心吧。”
看着熟悉的脸,他有点迟疑,话语梗在喉咙里,最后轻轻地吐出声音:“爸爸……”
“怎么了?”男人揉揉他的头,“不要撒娇,都这么大了,每次都洗到被老爸从浴缸拉出来,羞羞脸啊。”
抓着男人的手,他将脸贴上宽厚的掌心,眼泪就这样掉了出来。
这是他的……
“小聿乖,羞羞脸也没关系啊,反正看你发育满好的,老爸可以安心点,以后你一定会生很多孙子。”擦去对方的眼泪,男人轻轻地抱了抱他,“乖乖,快点出来吧,不然你哥跟你姊就会把东西都吃光喔。”
“好。”
男人出去之后,他从水中站起身,镜子里稍微苍白的面孔上镶着像是宝石般的紫色眼珠,映着光。
离开浴室后,兄姊在客厅里打闹。
没有神坛,桌上放着他最喜欢的点心。
小时候父亲经常买来引诱他们、骗小孩的东西,也因为这样,他们全家都很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
赤着脚走进了厨房,妈妈正在准备着晚餐,一看见他进来就露出了微笑,“小聿去客厅吃点心啊,爸爸买回来的喔。”
“姊姊哥哥会留给我……”细小的声音从嘴巴里发出,不善言语的他只能做到这样。
“哥哥姊姊对小聿很好的嘛。”母亲笑着,忙碌地张罗手上的食材。
“我帮忙。”溜过母亲身后,他看着已经快沸腾的锅,熟练地把放在旁边准备要下锅的材料分别置入。
就像那天一样。
他们欢欢喜喜地,帮全家准备那餐。
很丰盛的一餐,他与母亲两个人在厨房中一左一右地调理着最丰富的食物,每道菜色都发出不同的香味。
兄姊跑了进来,热络地帮忙将碗盘端出去。
男人走了进来,轻轻地在母亲额边吻了一下,所有小孩都发出很大“喔”的窃笑声音。
那一餐他一直都记得。
他与母亲挖空了心思,两人合作无间地做出了记忆中最好的一顿饭。
热腾腾的饭、香喷喷的菜,还有餐桌旁很多人嬉笑打闹的声音。
他坐在那里看着所有人都吃得很满足,父亲一直吃着他做出来的菜,脸上充满了笑意,频频称赞好吃、很好吃,他家的小聿也有很好的厨艺,以后就不用怕跟老婆吵架没饭吃了。
如同昙花一现的向往。
房子不再尖叫,那些声音像是永远消失般。
“小聿有个很好的哥哥。”
看着家人,他握紧了手掌,贪婪地将他们的脸全都看得清楚,永远地烙印在心中,“还有很好的爸爸……”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但是他只能笑着,“谢谢你们……”
真的很谢谢你们是我的家人。
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父亲伸出手,摸着他的头,“那很好、很好,我的小聿以后可以过得很好,爸爸可以放心了。”然后他夹了菜,放入他的碗里,“小聿做的菜很好吃,以后你也要这样煮给你的哥哥和爸爸吃,要做个乖孩子。”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清醒时,脸上全都是眼泪。
坐在旁边的虞因静静地将卫生纸盒放在床边,随便他去擦。
悲哀的情绪久久不能停止。
过了很久,他抬头看着旁边的人,后者默默地倒了一杯茶水放上他的手,“是真的,你爸爸刚刚走了。”像知道他梦见什么般,虞因轻轻地说着。
那个黑色的人离开了。
几乎漫长得像不会停止的十几天中,那个黑色的人影始终不曾走开,就这样站在病床边。
刚开始虞因还以为是什么东西,但是转念一想,便完全明白了。
没有任何恶意的黑影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极其温柔地注视着久久未醒的孩子,也不在意旁边的虞因,就是那样站着,直到刚刚才离去。
虞因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阿柳哥在你家的花圃挖出了一个箱子,里面的录音资料是王兆唐当初逼迫你家卖房子还债,还有对你姊姊哥哥做的一些事情……好像都被你爸录起来了,还有一些相关的罪证,这些都已经呈交给警方,另外这里有一封信是留给你的。”虞因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折好的信封递给她,“我们都没看,另外这条项链也是给你的。”
他拿出了当初被双双找到的紫色项链。
看着那封信,小聿抹了抹眼睛,“念给我听……好吗?”
夹着留下来的信,虞因看着他的样子,也只好点点头,“如果不想听的话可以随时叫我停。”他打开了信封,看到里面有几张信纸。
“好。”
小聿点点头。
拍拍他的肩,虞因打开了信件,将上面所写的凌乱字体读了出来——

给我的孩子:
或者你是发现这封信的人,这应该已经是我的遗书了,我只想传达最后的事情,即使我希望看见的是我的小孩。
这辈子我做了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
好事是我拥有完美的家庭。
坏事是我亲手破坏了家庭。
小聿,我最疼爱的小儿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老爸希望你正在一个好人家里面。
老爸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是我的儿子,我完全相信着……但是我却怀疑你。
我想,你应该已经恨我到骨里了。
对于你,老爸除了亏欠之外还是亏欠,我不敢再告诉别人自己最疼爱你,那么多残忍的事情都是我亲手造成的,即使你恨我也无所谓。
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无法摆脱那个人,我憎恨那些香,却没有办法自制。
失败的我需要很多借口,我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只好全部发泄在你身上,每当你用那双太过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时,我真的感觉到很痛苦。无法尽到父亲的责任,却只能用恨来让自己轻松沉沦。
是的,我是个卑鄙的老爸,让孩子痛苦来减轻我的罪恶。
我不敢说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因为一说出口我就不能告诉自己,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只是我从未怀疑,你的确就是我的孩子。
趁着脑袋还清晰时,我想写在这里。
你可以一直恨我,至少老爸还能在你心中。
我害死了全家,已经没有人可以活下去了,这些香害死了我们。
但是小聿你不能死。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你应该好好活着去享受更好的东西。如果我们不在了,你就不用再忍受这种痛苦。
老爸真的很爱你。
所以无法带你一起下地狱。
你该有的是更好的家庭,然后好好走完人生。
老爸拥有的一切不会让那个人拿走的,我将留给你,这是给你未来的成年礼,那条紫色的项链你要好好戴着。
代替我们,要勇敢地活下去。
最后老爸想跟你说的是……
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老爸很喜欢。

“他只有写到这里了。”
看着后面的几张涂鸦,虞因小心翼翼地说着。那些涂鸦上是一些速写,看得出来是房子和小孩的模样,不过线条很凌乱,可能是在写信同时一并画下的,不知道当时写信的人是怎样的心情。
但是信纸上的笔迹几度颤抖,有些已经被水模糊了,几乎无法辨认字迹。
他不敢惊扰小聿,那张平常几乎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现在都是泪水,那痛苦的神情让他也很不忍心,他无法告诉他那个人应该是哭着写下最后的留言。
只是小聿总会知道的。
“我弄错了……”抓着冰冷的项链,小聿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他一直以为他的父亲恨他恨得连死都不想让他跟着全家一起……但是他搞错了,他真的搞错了。
因为太爱他了,所以舍不得他一起死。
这就是他们最后留下来要告诉他的事情。
叹了口气,虞因做到床边,抱着不断颤抖的人,拍着他的背,“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就会过得很幸福的,一定会。”只有他过得越好,他在下面的家人才会越放心,直到有一天,就会重新再回来这个世界吧?
“嗯……”无法停止哭泣,小聿反手抱住身旁的人。
“医生说你的身体只是有点虚弱而已,清醒后好好补补,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不会安慰人,虞因只好低声地说着其他的事情。
“嗯。”
“还有你那些果酱啊,也太多了吧,为啥还有玫瑰果酱啊,我看拿一点去送小海好了,听说她的伤势也不轻,叫大爸拿去她会很高兴的。”这次也因为他们的关系害人家白白受伤,自家老爸卖一下色相应该没关系吧?大概……
据说小海最近出院了,爱的热情攻击在初吻之后更为热烈,现在本人还会跑去警局送爱的便当。
“嗯。”
“你这次玩太大了,我有点不高兴,处罚你一个月不准去吃点心屋。”看他在杀人真的好恐怖喔,后来方苡熏也被滕祈拖回家再教育了。
“嗯……”
“……你手上那条项链价值三百七十万。”这是玖深找来专家鉴定的结果。
“……”
“我没诓你。”
所以他弟现在正拿着一条三百七十万的项链在抱他,真是好昂贵的拥抱。
“……”
“……”
……



他从安静的睡眠中睁开眼睛。
幽静无声的空间似乎连灰尘飘落的声音都显得明显。
自窗帘中投进的微光在地上拉出了一条淡淡发光的线,尽头爬上了墙边的小桌。
映亮了摆在上头的物品。
手机、项链和相框。
过年之后,他们全家挑了个时间去了一日游的照片,有人因为去闹羊被羊追撞。
还有几年前,他们一家五口漾着笑脸在一样牧场时的相片,他的父亲用着温柔笑脸抱着他们所有的人。
后来他在那本书的书衣中看见了这张被藏着的相片。
他已经不是从冰冷的水中醒来,也不是在吵嚷中沉睡,空气中没有诡异的甘甜气味,胸口不会无时无刻涨满了机会爆裂出来的情绪。
醒来的时候,心情是轻松的。
窗外有这淡淡的香气随风传了进来,慢慢地让他清醒。
他跳下了床,今天睡得比平常晚了一点,走出房门之后楼下已经有电视的声音了,经过厨房时,大爸笑吟吟地拿了杯早晨饮料给他。
他看见哥哥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台,偶尔会跳台看一下晨间新闻。
于是他靠了上去,坐在沙发另外一端,贴在身旁人的背上。
“一大早就在撒娇,今天也没用,为了处罚你上次的事情,你一个不可以出去外面吃点心屋。”
盘腿坐在沙发上的虞因无视于背后的无言攻击,很坚持地维持自己的惩罚原则。而且其实他让步很多了,没出去吃,还是经常上网买回来,只是这小子很爱吃到饱点心屋,现在连滚背后这种招式都来了。
“去啦。”
“不去!”
“去啦……”
“别想!”距离一个月还有十四天又十六小时,他才不会因为这样就破功。
“哥……”
正在喝饮料的虞因一口喷了出来。
这招好阴险啊!
“这……我考虑考虑……”可恶,也来得太突然了,因为想要吃点心屋就可以直击他的要害吗?
宁愿平常叫他阿因,只为一个点心屋甘愿改口叫他哥吗?
晨间新闻播着某工业区发生化学爆炸,引起熊熊烈火。
他看着画面上的火焰。
小聿醒来的那天,那栋尖叫的少荻家夜里突然发生大火,虽然没人住,但是屋里还是充满了易燃物,火势凶猛难以扑灭,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最后整栋房子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后来火场鉴识官告诉他们,起火点应该是在玄关。
当年有人自焚的那个玄关。
但是他们找不到起火原因,最后以意外结案。
他问过小聿,小聿说没关系,那栋房子已经不会再留有什么遗憾了,今后他的家就在这里,焦黑的土地会成为过去,但是他不会忘记在那里出生与生活的任何事情。
带着那些心碎的记忆,他会过得非常好,与新的家人一起永远过着新的生活。
因为他好,他的家人才会更好。
虞因淡淡地叹了口气,擦了擦自己喷出去的饮料,“算了,今天放学后我们去吃吧,刚好约小班长一起去,之前向他借钱的事情都还没好好谢谢他。”
他这一路上得到很多人……好吧,还有可能不是人的帮助。
事件过后,有天虞因突然惊悚地发现自己不跳针了,现在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习惯之后倒也没什么感觉了。
“谢谢哥。”
小聿露出了笑容。
虽然很淡,但是是他真正快乐的笑。
以后,一直都会这样吧。
在准备好餐点后,全家人一起享用早餐。
他在玄关帮他们提着背包和公事包,几个大人快速地准备好,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每个人都朝向不同的地点出发,但是最后还是会再回到家里来。
“小聿在家要乖,无聊可以去找阿司他们玩。”虞佟揉揉他的头,交代着。
“记得上网去看一下你想吃的店家。”
他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
“大家路上小心。”
今后,他会过得很好。



“结果林雅晴是怎么死的?”
等待着尸体解冻时,严司泡了可可递给来访的友人。
像是所有事情都落幕了,却又好像那边有个问题还未被解开。他看着友人,早早已经递上去的验尸报告说明了死因,但是似乎这部分还未结案。
“被杀死的,你不是知道吗?”黎子泓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笔电真背处理其他公文。
“废话,我当然知道,但是为什么会在那边被杀死咧?”根据那个小女孩所说的,她只知道是个男的杀死林雅晴,不过到底为什么被杀死,他不晓得。
黎子泓呼了口气,端过了温热的饮料,“这是依据玖深提供的报告所做的推测……现场发现的男子鞋印后来证实和王兆唐的鞋印一致,刀上有他的指纹,林雅晴死前有抓过对方,指甲中有王兆唐的DNA,调出来的通联纪录证实恋人确实相约在那边见面,当时杀死她的人应该是王兆唐无误。”
翻开了玖深的整体调查,那栋屋子里有很多脚印,有深有浅,有的被警方踩坏了,有的保存着。他搞了两天才把所有脚印都弄出来,发现了当初林雅晴在屋子中徘徊了几圈,其中在二楼翻找东西、留下了指印,接着上了三楼等待。
后来王兆唐准确无误地上了三楼,两人在那边起了争执,林雅晴被杀死。
“林雅晴的银行存款被提领一空,对比了现场几张钞票的号码,是她提出金额中其中一小部分。我们认为她可能因为香的关系和王兆唐有金钱上的纠纷,那笔钱最后在王兆唐名下的账户被找到……我是这样想的,林雅晴可能想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不再做卖香人,当时王兆唐就在附近的沈淑宁那边,两个人约到少荻家说这件事。王兆唐本身有很强烈的占有欲,当时听到林雅晴拒绝他,很可能愤而行凶,但是这只是个人推测。”
随着两人的死亡,真相将永远被埋藏在无言之中。
黎子泓思考着,也只能如此结案了。
但是似乎有什么牵引,那个藏有尸体的房间居然就是少荻聿原本在那个家中所拥有的房间,里面的东西几乎全被丢弃了才会如此空旷。
他们不明白房间为什么会全被贴上了黑纸,也不知道为什么死者会选在那边谈判。
这些也都问不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严司坐在旁边的椅子,转了两圈,“我一直很好奇,到底为什么你会突然请调到这个地方,我记得你当初的工作好像离家比较近吧?”他的这个前室友来得太突然,照理来说他的工作应该比较不容易变动。
后来他问过朋友,才知道这家伙是主动请调的。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
“……因为王释凯。”
“谁?”有点陌生但是好像又在哪边听过这名字,严司抓抓脑袋。
“我以前所属的地区,有位叫作王释凯的员警,他在追查一起毒品案件,后来等我知道时,他已经因公殉职了。当初允许他去查的人就是我,我签下了申请公文,没几天他的遗体就被发现了。”抹了一把脸,黎子泓一直都记得这件事,“当时涉案嫌疑犯就是王兆唐,但是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只好放走他。”
于是当他知道这里有王鸿的事件后,他就请调了。
在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正在牵引他往这边走,来到之后就接手了少荻家的案子,之后就开始与这帮人纠缠不清了。
工作上来说,其实也混得太靠近了些。
只是,他也不怎么讨厌就是了。
“原来如此,一起谜底都解开了!”严司给了他一个拇指。他就说嘛,这个其实很爱在固定地点工作的家伙怎么会突然请调,还这么多管闲事地去帮虞因他们。
笑了笑,黎子泓继续看着自己的电脑。
一件终结,却代表会有更多案件开始。
他们的工作不会停止,日复一日,停止又继续。
“对了,你今天为啥又跑来我这里处理公文啊?我这里好像叫作法医工作室,不是大检察官的办公室耶?”
“……上面又来巡察了。”以为他真的很喜欢到这里吗?他也是没得选择才过来的,“我请同事告诉巡察的,我今天会在这边和法医讨论检验报告。”
“哇哇!这里不是你的避风港吧!”
”下班之后请你吃晚餐。“
“……火锅吃到饱喔!”他会选高级的那种,贵给他死。
“没问题。”


尾声
“一太,听说你要继续读完吗?”
上课之后,虞因在走廊转角处遇到了那个让他一直挂心的人。
一太点点头,露出了一如往常的淡淡微笑,“因为和家人沟通过了,后来也没什么大碍,就直接读到完吧。”
旁边的阿方按着头,一脸很无奈的表情。
后来,虞因终于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据说眼睛不好的一太每次去医院都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是因为……不管视力测验、颜色测验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测验,他都很要命地靠直觉猜中,结果医院完全验不出来他有什么问题,不管去哪个医院都一样。
阿方挫败了。
后来小海介绍他们去的那间好像是什么私人民俗诊所,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方居然让一太的视力暂时维持得勉勉强强。
这让虞因稍微安心下来。
“欸啊?你看起来心情好像很轻松,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麻烦应该都解决了吧。”那个麻烦人物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我想你最近要注意一下你的功课了,因为总感觉你这次会被当掉,暑假要参加辅导。”
“……拜托请告诉我可以消灾解厄的办法。”虞因马上晕了。
要死,如果被他老爸知道要暑辅,他还不被轮流掐死!
“就……期中全及格应该就可以过关了吧,不过只是我的感觉,你不用太相信啦。”百说百中的一太很委婉地告诉对方。
“我一定会相信的!”糟糕,看了要快点去跟同学借考试范围的笔记。
跟两个人道别后,虞因有点想去撞墙了。
就说他翘课翘太多迟早会完蛋,现在现世报真的来了……看来只好使出最终绝招,不擅长的英数叫小聿教他好了。
虽然很没面子,但是这是最终手段。
握拳,虞因开始想要怎样去拐骗小孩。
“哟,阿因大哥哥,一大早站在这里干啥啊……”
一转过头,虞因反射性地给了女性友人一记白眼,只好他才看到女人后面有个不认识的男生,斯斯文文的、好像很多钱那种。
这判断来自于对方身上的名牌。
李临玥笑了一下,把那个男的先遣走,“最近新钓的,不过他也只是玩玩,刚好最近有人可以接送上下学。”
他们搭肩走着。
从小到大,不是什么男女之情,他们是可以一起对砸垃圾的好伙伴。
“男朋友一直换,当心真的玩出问题。”虽然他知道友人很洁身自爱,不过换男友的速度快到简直像是在换衣服,这让虞因担心她真的有一天会吃亏。
“安啦,我很节制。”拨着黑亮美丽的长发,李临玥微笑着,“如果不小心搞出人命,对方也要是个会照顾小孩的好爸爸才行。”
“现在很少吧,会玩的男生不一定是好爸爸啊。”看着旁边漂亮得让许多男生倾慕的面孔,多年来还只将对方当好朋友的虞因跟着笑道。
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女性美的让人屏息,多少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但是那里面不包括他。
“那如果那天真的有了,你要救我吗?”李临玥笑容加深了,“看来看去,也只有阿因大哥哥我比较放心啊……”
“拜托你眼光好一点。”
虞因拍怕女性的肩膀,就像哥们儿一样,“不过身为死党,如果你哪天真的被不负责任的人搞出人命,我可以勉为其难地伸出小拇指救你。”
“约定了喔,干爹大哥哥。”
于是,他的生活逐渐回到了轨道上。
看着开始开花的矮树群,虞因目送着先一步消失在走廊转角的女性友人。
他笑了笑,真的感到很轻松了。
下一个转角,一双灰色的眼睛突然对上他,完全陌生的奇怪女孩就站在他面前,胸口处是大片血迹。
黑色的血滴在走廊上,冰冷的气息从他耳边刮过。
或许回到轨道上吧?
……大概?
“拜托不要再来了!我会被当掉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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