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07 | 锁情牵 by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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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情牵》出书版

 

    文案

 

    上部

 

    父王的忽视,母妃的癫狂,

 

    那梦魇的日子里,

 

    哥哥的宠爱与关怀,

 

    是他唯一的思念与安慰。

 

    成年後,幼年受伤的记忆如同一粒种子,

 

    早在他心里深不见底的地方慢慢深根,逐渐腐烂……

 

    因为对北堂曜日偏执的占有欲,北堂耀辉竟误杀了当朝圣上,

 

    朝廷局势风起云涌、不可预测,

 

    加之那如竹温润的男子出现,

 

    二十多年的亲情纠缠,

 

    两人像离了水的鱼,窒息,挣扎,无法呼吸……

 

 

 

楔子

 

  北堂耀辉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起把哥哥看得比任何人都重的。他三岁那年被母妃带回娘家端王府,一直到五岁重新回到北堂家,唯一还记得的人就是哥哥。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映进来,室内一片明亮。

  模糊的视线中,一个小男孩一脸凝重地趴他在床前,摸著他的脸,轻声叫他:「辉儿。辉儿睁开眼,哥哥在这里。」

  他闭了下眼,然後猛地用力把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那个男孩发出惊喜的叫声,扑上来抱住他。「辉儿,你醒了?你终於醒了。」

  他弱弱地对那个男孩唤了一声:「哥哥……」

  真是让人惊奇。孩子的记忆力有限,即使是最亲的人,分离几个月後也会被幼小的孩子渐渐淡忘。可是年仅三岁的北堂耀辉却一直牢牢地记著一个人,他的哥哥──北堂曜日,直到两年後的重聚也没有忘记。

  因为哥哥这个人,这个名字,在与母妃相处的灰暗日子里,是他唯一的思念与安慰。

                

        

 

  瘦瘦小小的北堂耀辉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哥哥每天都来看他,给他讲自己的练武进度,讲夫子的授课内容,讲他看见他回来有多麽高兴。

  「辉儿,你回来了真好。我一直很想你,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弟。」这是哥哥那时常常对他说的话。

  北堂耀辉听了很开心,太开心了。他把所有的药都乖乖吃了,所有的菜都一口口咽下,所以他好得很快,出乎意料早地恢复了健康。

  每天有哥哥陪伴的日子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即使父王回来了,把他抱在怀里,他也不觉得这比和哥哥在一起更快乐。

  可是他却没想到,那次和父王一起回来的,还有让他最最最讨厌的东西。

                

        

 

  那天哥哥非常兴奋,拉著他的手,穿过宽阔的王府,优美的长廊,来到一个他从没来过的房间。那时好像已经快入冬了,屋里生著暖盆,十分温暖。

  他随哥哥跑了一路,出了一身汗,很不喜欢。那园子里都没丫鬟,所以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外厅,费力地把小披风扯下来,掏出手帕擦脸。

  「辉儿,快进来!」

  听见哥哥在里面喊他,他连忙应了一声,小步跑进去。然後他看见两个小孩子,很小很小,大概也就两三岁,粉雕玉琢的。一个被哥哥抱在怀里,另一个牵著哥哥的衣角站在一旁,三人一起望著他。

  「辉儿,你看他们多可爱。」哥哥的笑脸十分耀眼,晃得他眼花。

  「他们是谁?」北堂耀辉沈下小脸,慢腾腾地问。

  「是我们的弟弟妹妹,她叫北堂曜辰,他叫北堂曜月。你看他们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他们是双胞胎呢。」哥哥的口气欣喜中带著骄傲。

  北堂耀辉不知道什麽是双胞胎,但是弟弟妹妹却是知道的。他咬著唇,没有说话。

  那个在哥哥怀里的小女孩,额上还点了一颗绛红的美人痣。她抱著哥哥的脖子,嫩嫩地叫:「哥哥,亲亲……」

  然後,北堂耀辉瞪大眼睛,看见她在哥哥俊美的脸上,响响地亲了一口。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发出鼓鼓的声音,小脸涨得通红。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霎时间充满在他小小的胸膛里。

  他脑袋一热,一下子冲过去,把那个小女孩从哥哥的怀里拽了出来,用力抛到地上,指著她的鼻子大叫:「他不是你哥哥!不许你亲他!」

  女孩愣愣地坐在地上。

  北堂耀辉再一转身,狠狠推了一把旁边那一直拽著哥哥衣角的小男童。

  「他也不是你哥哥!知不知道?」

  男童被他推得踉跄两步,一屁股跌倒在地。

  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惊慌无措地在他和哥哥之间晃来晃去。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不是要哭。

  北堂耀辉抱住哥哥,对他们示威似的叫道:「他是我哥哥,不是你们的!我才是他弟弟,不准你们碰他!」

  然後不知道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也许是同时,他们「哇」地一下,齐声大哭了起来。

  「还哭呢!真讨厌!」北堂耀辉有些厌恶,有些得意,他紧紧抱著哥哥,证明自己是唯一的弟弟。

  哥哥呆呆地站在那里。北堂耀辉掏出手帕,用力给他擦脸,可还是觉得不满意,便把自己的脸贴上去,学那个女孩的样子,用力用嘴巴去蹭哥哥的面颊,嘴里还嘟囔著:「她真讨厌!真讨厌!」

  他蹭完这边,又去蹭那边。两边都蹭完後又把嘴巴移到哥哥光洁的额头上,左右来回的蹭,然後顺著直挺的鼻子来到下巴,直把哥哥的整张脸蹭满他的口水。

  「辉儿,放开我!」

  哥哥被他蹭得难受,开始推他,可是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不蹭完就是不松手。

  他要在哥哥脸上全部盖满自己的章,让别人找不到一点地方。

  心里一边模模糊糊地这麽想,一边付诸行动。

  北堂耀辉努力回忆大人们盖章的样子,连哥哥的眼皮都不放过,双手紧紧抱著他的头,在他左右眼睑上印上两口印记。最後想到还有一个地方,立刻噘起嘴,对著那里冲过去。

  「辉儿,你放唔唔……」哥哥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就被他堵个正著。

  北堂耀辉用力在这最後一个地方盖章,心里得意地想,这下全盖满了,哥哥是我一个人的,看你们还能碰哪里!

  北堂耀辉使劲嘬著哥哥的唇,柔软的触感好像云彩一般,淡淡的甜味像夏天的水蜜桃,让他心里甜丝丝的。

  正得意间,突然一阵猛力,人已经被哥哥狠狠推开,「匡啷」一声撞上身後的檀木桌。他年纪小,个子矮,後背重重地与坚硬的檀木桌角相撞,立时一阵晕眩,刚刚痊愈的伤口好像又裂了开。

  他痛呼一声,听见哥哥气恼的声音。

  「辉儿,你欺负弟弟妹妹!竟然还咬我?你太过分了……月月,辰辰,乖,不要哭。」

  北堂耀辉头晕眼花地看见哥哥跑到两个弟妹中间,一手一个搂著他们哄,根本不看自己一眼。他不敢相信哥哥竟然不理他,还去哄那两个讨厌的小鬼?

  他本来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若是平时早已大叫著喊疼了,此时却小脸煞白,咬著唇没有出声。

  「月月辰辰不要哭,哪里摔疼了?让哥哥看看……」

  「呜呜呜……哥哥,哥哥……」

  两个小鬼争先恐後地抱住北堂曜日,小脸哭得通红,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望著北堂耀辉的时候十分畏惧,望著北堂曜日时却全满满的都是信赖。

  北堂耀辉背上火烧火燎地疼,可是哥哥却看也没看他一眼。那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他心里发寒,恐慌到了极点。

  他一直以为哥哥最爱的人是自己,可是现在却突然意识到,这份爱马上就要被人抢走了。

  他茫然地站起来,胸脯呼哧呼哧地喘,然後一咬牙,甩开门帘跑了出去。

  他不明白,他明明盖了章的,盖了章的!可是为什麽哥哥还是被抢走了?

  寒冷的北风刀削一般呼呼地从他白嫩的面上闪过,刮得小脸生疼,事後又红又痒了好多天。

  那是北堂耀辉第一次为了哥哥伤心,伤心得不得了,好像比被发疯了的母妃亲手扔进熊熊燃烧的大火中还要痛。

  这种被忽视、被抛弃的受伤感牢牢镌刻在他内心深处,以至於成年以後也无法忘记。甚至为了避免自己再受到这种伤害,他不自觉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很多事……

 

 

 

 

《锁情牵》出书版第一章

 

 

  炎炎夏日,空气有些干燥,阳光炫目耀眼。

  树上蝉鸣声不停聒噪,吵得人心浮躁,不过北堂耀辉的心情却很好。

  他步履轻快地踏进王府,火红色的发带在身後飞扬,一身桃红色的衣衫,系著翠玉锦带,踩著锦云长靴,衬著他极美的身段,整个人犹如夏日里最豔的一朵蔷薇花,肆意张狂地炫耀著自己的美。

  这身打扮若是穿在别的男人身上,一定会让人觉得轻佻、娘气,甚至反胃,但是穿在北堂耀辉的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

  「哟,大总管。」

  「二世子,您回来啦。」王府的凌总管远远便望见那抹红色的身影,躬身相迎。

  北堂耀辉轻快地和他打招呼:「大哥呢?在书房?……咦?等等,你不用说了,我听到了。」

  後园隐隐传出悦耳动人的琴声,北堂耀辉立刻听出那是自己的凤凰琴,不由微笑起来,冲大总管摆摆手,加快了脚步。

  转进後园,远远看见池中央的水榭上有一白衣人负手而立。那人身姿挺拔,气势威仪,虽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让人感觉敬畏。

  北堂耀辉看见那人本来十分雀跃,却立刻又疑惑起来。谁在弹琴?

  他快步绕过池边的柳树,看见水榭的另一侧,一陌生的青衣人正坐在他平日的位置上,手抚著他的凤凰琴。琴音清脆,犹如山涧流水,涓涓清澈地从他的指间流泻出来。

  北堂耀辉立即笑容一敛,长袖一拂,倏地闪进水榭。

  「你是什麽人!竟敢碰我的凤凰琴!」

  锵──

  琴弦陡断。青衣人吃惊之下手指一抖,溅出几滴血珠。他慌忙起身,抬头望去,却不禁呆愣住了。

  眼前的人美得像一团火焰,美目深处燃著熊熊烈火,耀眼生辉,惊心动魄。无穷的活力和热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直欲烧到人的心中。

  君如竹一刹那被这炫目的美丽迷惑住了。

  「看什麽看!没听见本王问你话麽?」北堂耀辉见他对著自己发呆,更是不悦,虽然早已习惯他人对自己露出这种惊慕之色,但是此时此刻却如火上添油。

  「辉儿,不可无礼!」北堂曜日出言叱道。

  君如竹已经回过神来,明白了眼前人的身分,忙行礼道:「下官君如竹,见过端亲王。」

  北堂耀辉眯起眼仔细端详他,道:「原来你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君如竹啊。」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北堂曜日,心中不悦,忍不住讽道:「想不到君大人动作还挺快,昨天刚刚登科,今日便来北堂王府拜见,不愧是状元郎,脑筋就是比别人快啊。」

  君如竹霎时涨红了脸,羞愤、恼怒、不平、气急等种种情绪一拥而上,急促了呼吸。

  「辉儿,不要胡言乱语,羞辱了客人。君大人今日早朝被皇上新封了翰林院四品编修,我见君大人性情与我颇为相投,邀他来王府坐坐,你不要想得太多。」

  北堂耀辉听北堂曜日为他说话,心里怒火更旺,脸上却不再显,只是不悦之色难以掩去。

  君如竹按下不忿之意,深吸口气,缓缓道:「在下妄动了端王爷的琴,请王爷见谅。」他不再自称「下官」,而是用了「在下」。

  「既然大哥在这里,想必是经过大哥同意了的,本王冒昧苛责,倒是不是了。本王的凤凰琴乃是世间极品,君大人能把它演绎得如此美妙,也是有缘。你们慢慢聊吧,本王不打搅了。」北堂耀辉强压下心头怒火,强作冷淡道。

  北堂曜日见他不再争执,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缓下口气:「辉儿,难得回来一趟,一起坐下聊聊。」

  君如竹道:「王爷,如竹打搅多时,时候不早,该告退了。」

  北堂曜日沈吟一下,道:「也好,你明日新上任,还有许多事要打点,回去早点准备也好。」

  「是。」君如竹与二人行了礼,缓步出了水榭,径自去了。

                

        

 

  北堂耀辉待北堂曜日收回目光,立刻问道:「你喜欢他?」

  北堂曜日瞟他一眼,见了他的神色,突然心中烦乱,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北堂耀辉立刻红了双眼,哑声道:「你喜欢他?你真的喜欢他?」

  北堂曜日听他声音都变了,忍不住叹道:「辉儿,这麽多年,你闹够了没有?」

  北堂耀辉一下子面目苍白,鲜花一般娇美的容颜霎时没了颜色。

  北堂曜日见了有些後悔,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便伸手抱住他:「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北堂耀辉惊疑不定,拉著他的衣襟道:「那你喜不喜欢他?」

  北堂曜日对他的执著无可奈何,道:「我只是欣赏他的才华而已。」

  「真的?」

  「真的。」

  北堂耀辉细细观察他的面色,见他语意真诚,这才放下心来。其实北堂曜日确实没有欺瞒过他什麽,只除了小时候骗他去灵隐谷拜师那一次。

  但只那一次,已是铭心刻骨,永生难忘。

  北堂曜日心下叹息。知道他从小便展露了对自己非同一般的占有欲,当年与父王合夥欺骗他去灵隐谷拜师学艺,治病疗伤,却没想到让他记了一辈子,总难信任自己的样子。

  北堂耀辉紧紧抱著他,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处撒娇道:「大哥,以後不许别人碰我的凤凰琴,你要想听了就来找我,只有我能弹给你听。」

  「好。」北堂曜日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脊。

  可是纵使他对北堂耀辉千般承诺万般发誓,北堂耀辉脸上虽然笑著,心底深处却仍然隐藏著看不见的不安。

  他现在已经承袭了端亲王的爵位,有自己的府第,可是对他来说,北堂王府才是自己的家。虽然自十六岁成人之後,他便正式搬去了端亲王府,但一年之中仍然住在北堂王府的时间较多。

  「最近去哪儿玩了?」北堂曜日与他回到书房,翻阅著书桌上的奏章,随意问道。

  北堂耀辉闻言撇嘴道:「哪里也没去。最近无聊得很,在府里制药。」

  北堂曜日皱了皱眉,淡淡道:「不要再做那些荒唐东西。」

  「嘿。」北堂耀辉轻轻一笑,芳华自现:「什麽荒唐东西,那可是男欢女爱的极品之物,别人想求都求不到。」

  北堂曜日叹道:「什麽药不好做,偏喜欢研究这些旁门左道。」

  北堂耀辉瞟他一眼:「我为什麽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

  北堂曜日顿了顿,淡然地转移话题:「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想住几天就住几天,你要轰我麽?」北堂耀辉过去一把抽出他手里的奏章,拽拽他的衣袖道:「大哥,你陪我去雁侠山小住几天如何?」

  「宫里事情太多,不去了。」北堂曜日说完,看了看北堂耀辉失望的眼神,道:「让曜月和你一起去吧。辰儿正在那里避暑,他正说这些日子要去看看她。」

  北堂耀辉甩甩袖子,不悦道:「算了。曜月最近刚调了京畿禁卫上卿,忙著呢,我可不敢打搅他。辰儿又身怀六甲,去了也是给她劳心劳力的当御医,不找那麻烦。」

  北堂曜日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道:「给妹妹尽点心力,怎麽不情不愿的。」

  「你哪里看到我不情愿了?我给她配的安胎药让她再生十个都没问题。华兰那个小子已经够让人烦了,她还生,再多养几个,她离黄脸婆可就不远了。」

  北堂曜辰与宫剑宇成亲多年,已生了个儿子宫华兰,此时正期待著第二个孩子的出世。

  「胡说!你还是当舅舅呢。」北堂曜日闻言白他一眼:「你想我陪你去,最近真是不成。过了大暑边区换防,这边许多军务在身,走不开。」

  北堂耀辉心里明白,皇上对北堂家顾忌颇多,这几年处处打压,北堂曜日明面上对此不以为意,底下却不知布置了多少後著。北堂王这个称号,既不是白来的,也不能枉丢了。

  「你若不去,我也不去了。」他悻悻然地往一旁的湘妃榻上一躺,掏出把白玉折扇扇著:「你办你的事,我在这里陪你。」

  北堂曜日笑笑:「要不要来碗酸梅汤镇镇暑?」

  「今儿不想喝,来壶碧螺春吧。对了,府里的莲花糕下来了麽?我要那个。」

  「下来了,莲子还有些涩,我让她们去了味再做的,就你爱吃那个。」北堂曜日唤来丫鬟,让她们把东西上了,放在榻边的小桌上。

  六月盛暑,午後的园子里阵阵蝉鸣。北堂曜日在书房前静静阅览奏章,偶而想起什麽,回头望去,北堂耀辉已经歪在榻上睡得一塌糊涂。手里的玉扇还挂在手腕上,嘴角沾著莲花糕粉,红豔豔的双唇微微嘟著,似乎梦里还在不悦的抱怨什麽。

  北堂曜日不由微微一笑,再次专注於手上的奏章。

                

        

 

  若有人问遥京里最热闹的街是哪条街,自然是寻芳胡同。顾名思义,就是京城里最大的花街。寻芳阁是那条街上最有名的花楼,日日高朋满座。

  「哎唷我的王爷,今儿什麽风把您吹来了?」杨妈妈满脸笑容,虽然有些发了福,不过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北堂耀辉轻轻一笑,登时芳华绽放,耀花了众人的眼:「好久不来,著实想念妈妈的醉花酿啊。」

  杨妈妈脸上笑著,心里却在抱怨。这个比女人还美的祸水王爷往她这寻芳阁一坐,所有的姑娘都要靠边站,连她这里最美的花魁给他提鞋还不够,谁还想点姑娘啊!

  不过杨妈妈虽然心底抱怨,但眼珠子往北堂耀辉身上一转,又忍不住想,他若是肯做这里的头牌,遥京城里肯定万街空巷了,她的银子岂不是赚不完?

  当然,凭北堂耀辉的身分,杨妈妈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做梦而已。

                

        

 

  北堂耀辉信步蹬上二楼,在自己惯常的雅间一坐,掏出白玉扇轻轻摇摆,美目向下一瞟,整个花阁的大堂尽在眼底。

  与此同时,原本下面那些抱著花姑娘寻醉的男人们,眼睛都跟定住了似的,直直的往上瞧。而那些花姑娘的眼珠子也更是绕著他团团转。

  这是又让杨妈妈心痛的一大恨事!

  这位美豔的端王爷不知为何,就是喜欢她这阁里位置最好,也最显眼的雅间。

  人在那里一坐,向里,大堂内的一切一览无遗,向外,花街上的形形色色尽收眼底,其实是个最风雅的场所。可恨就恨在这个端王爷长得太美,他在这最显眼的位置一坐,不是成心拆其它姑娘们的台麽?

  杨妈妈虽然心里抱怨,脸上却笑开了花一般,殷勤地张罗著。

 

 

 

 

《锁情牵》出书版第二章

 

 

  「王爷。」一个美人白衣素裹,一身淡妆,轻轻嫋嫋地来了,看著北堂耀辉的眼神快要滴出水来。

  「诗儿,快给端王爷敬酒。」杨妈妈笑咪咪地将这里交给她後就退下了。

  这寻芳阁能入端王爷眼的姑娘没有一个,只有诗儿是这里的头牌,勉强上得了他的台面。没办法,谁叫他自己长得那麽美,眼里还能容得下谁呢。

  「王爷,我们把珠帘放下来可好?」诗儿的声音清润悦耳,娇滴滴的声线让男人听了酥软了骨头。

  北堂耀辉知道她的心思,轻轻一笑,用玉扇点点她的手背:「你说放,那就放好了。」

  诗儿柔柔一笑,雅间的珠帘轻轻放了下来。霎时间满目荧光,白玉如珠的垂帘将楼上楼下的目光隔了开来。

  杨妈妈在门外松了口气。若不赶紧把这雅间的帘子放下,楼下那麽多老爷们花姑娘,哪个愿意进房去?这一晚上还不得赖在大堂里不走了?

  诗儿上前给北堂耀辉斟上一杯醉花酿,娇嗔道:「王爷好久没来,诗儿想念得紧,王爷是不是已把诗儿忘记了。」

  「怎麽会呢。」北堂耀辉以扇抬起她的下巴,轻笑道:「你这样的美人,本王到哪里都忘不了的。」

  诗儿微微失神,愣愣盯了他片刻,忽然回过神来,眼中波光盈盈:「王爷今儿想听什麽曲?」

  「不忙,且喝上两杯。」

  二人正说著,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北堂耀辉透过珠帘向下望去,只见几个年轻人神采飞扬,结伴成群地高声进来。

  这珠帘便有这个好处,从雅间的里面能看得清外面,外面却看不清里面。

  北堂耀辉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轻轻「咦」了一声。

  「诗儿,那些是什麽人?」

  「是今年新科举的几位大人,走在前面的是王大人,後面是李大人、陈大人、万大人,还有探花郎崔大人。最後面那位不识得,以前没来过。」诗儿见他似乎很有兴趣,便挑起珠帘一角,一一指给他看。

  北堂耀辉低低一笑,在诗儿耳边轻道:「最後面那位,本王告诉你,正是今年科举的榜首,咱们的新科状元──君如竹君大人。」

  诗儿眼睛一亮,目光登时被君如竹吸引了过去,「没想到君大人这麽年轻,还长得很俊呢。君如竹,君如竹,当真是君子如竹呢。」

  「呵呵。」北堂耀辉低低地笑:「君子如竹,美人如玉,你们倒是天生的一对。」

  诗儿微微脸红,嘴上不依地道:「王爷取笑奴家。」心里却在怦然心动。

                

        

 

  北堂耀辉见那几位新上任的年轻士子们上了楼,在对面选了雅间,几人分别熟练的点了姑娘,叫了花酒,高声阔论的谈笑起来。只有君如竹似乎有些局促不安,在座席间窘迫地推拒姑娘们的亲近,被其它人调笑。

  万大人道:「君兄为何如此局促?莫非以前从未来过青楼?」

  君如竹坦言道:「确是没有来过。」

  其它几位闻言,哄然而笑。

  「君兄早已过弱冠之年,尚未婚娶不说,竟没来过这风花雪月之地,难道还是在室之身不成?」

  君如竹窘迫不言。

  「李兄,不如今日我们作东,给君兄开开荤如何?」

  「好!好!」

  众人起哄。君如竹已红了脸,连连讨饶:「各位大人饶了小弟吧。」

  「哈哈哈,涵之,今日既然来了就好好开心开心。你一门心思读圣贤书,如今终於一举中的,金榜题名,何不痛痛快快的畅饮一番,为何苛待自己。」

  万寿年与君如竹同在翰林院做事,交情比其它士子深厚一些,知道他性子内敛,不好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今日是自己硬拉著他来的,便在旁劝解怂恿。

  君如竹尴尬万分。他本不会应付这些应酬之事,今日实是众多同门相邀,推拒不过,才硬著头皮来的,如今陷在这等境地,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北堂耀辉在对面将他们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内力又不错,众人的高声谈笑都一一入耳,忍不住暗笑,这君如竹当真是个书呆子。

  北堂耀辉看著他此刻窘迫尴尬的模样,想起上次王府里他对自己不卑不亢、从容淡定的模样,心里不由觉得解气。忽然眼珠一转,想到一个主意,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将里面的液体缓缓倒入醉花酿中,摇晃均匀,冲诗儿招招手。

  「你把这个给他们呈上去,然後亲自去给君大人斟一杯。」

  「王爷,您在里面倒了什麽?」诗儿把他刚才的举动看在眼里,不安地问道。

  北堂耀辉玉扇轻摇,笑道:「本王最擅长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面加了本王的好料,保证待会儿让你们的姑娘们醉生梦死。放心,你们这寻芳阁的酒里茶里甚至檀香里,本就不少这玩意,不差本王这点。」

  「这……」

  「呵呵,你尽管去给状元郎敬酒好了。君大人年轻有为,才高八斗,至今尚未婚娶。你若是运气好,把他弄入你的香闺,说不定哪天被他赎了身去,从此从良为妇了。」

  诗儿眼睛一亮,却还是有些迟疑:「王爷,您为何……」

  「君大人与本王有点小交情,既然他如此放不开,本王便帮帮他。」

  诗儿被他怂恿得怦然心动,却仍故作犹豫道:「若是妈妈知道了……」

  北堂耀辉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放心,自有本王给你担待著。她若是对你不依,你们寻芳阁今後就别想再从本王这里得了东西。本王的新药,今後便只拿到其它楼里去。」

  诗儿闻言,终於踏实下心来,柔柔一笑:「王爷放心,奴家定将您交代的事办好了。」

               

        

 

  北堂耀辉看著诗儿轻摆腰臀,风姿轻烟地去了,望向对面,心里暗道:君如竹啊君如竹,敢动本王的凤凰琴,今日本王便将这笔帐讨回来!

  他有些得意,放下珠帘自去饮酒。他对女人没有丝毫兴趣,因为小时候的梦魇太过深刻,那个他称为母妃的女人狂颠之中将他扔向火场的一幕刻骨铭心,深深根植在他脑海里,如影随形,让他对女人产生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厌恶。

  但是他这个人偏偏有股执拗的脾性,越是惧怕,越要克服。

  他的师父也曾教他一句话:「越厌之,越亲之」。他谨记在心,所以自十四岁那年被师父带去青楼「亲近」女人之後,便成了青楼的常客。

  不过外人看他风流,其实每次来这里不过是喝个酒,听个曲,与她们调调情罢了,便是偶尔留宿,也是做做样子。

  北堂耀辉喝了几杯酒,又想起北堂曜日最近政务繁忙,一个月来有意无意地与自己生疏许多,反与那个君如竹经常见面,似乎十分投机,平白地比与自己还亲近起来,不由心中气闷。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北堂耀辉见对面的酒席散了,几个士子各自踉踉跄跄迫不及待地抱著美人回房,不由轻轻一笑。

  看好戏的时间到了。

  他撩开珠帘,迫不及待地向诗儿的房间走去。

                

        

 

  君如竹只觉身上好热,热得让他受不了。

  不知怎麽回事,他的酒量不应该这麽差啊?为何只喝了两杯便受不住了?

  一双柔滑嫩白的小手搀他进了一间卧房,服侍他在床上躺下。

  君如竹虽然身上难受,但心里还清楚,不由有些慌乱。她、她在干麽?

  「大人,身上很热麽?奴家帮您宽衣。」诗儿一边柔声说著,一边快手快脚地解开君如竹的衣衫。

  这位状元郎大人果然越看越俊美,越看越让人心动呢。诗儿望著君如竹慌乱窘迫的样子,芳心暗动。她久经风月,识人无数,早已看出君如竹是在室之身。

  如此洁身自好的男人甚为难得,而且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初次与人有鱼水之欢,定是难以忘情的。看来自己的出路近在眼前了。

  「放、放手……」君如竹喘息著推开她的手,身上一阵阵燥热,他只怕自己再不离那女人远点,会做出什麽无法预料的事。

  「大人,奴家会好好伺候您的。」

  「不、不用……」君如竹此时已知道自己必是中了什麽药,不然绝不会如此。他忽然用力咬破下唇,殷红的血渍染上薄唇,神志略微清明。

  「在下喝多了,在姑娘房里多有不便,这就告辞。」君如竹毅力惊人,趁著这些微的清醒,一把推开诗儿,胡乱裹好衣服向门外踉跄奔去。

  诗儿猝不及防,轻呼一声,被他推倒在地,待起身追出去,只见左右长廊已不见君如竹的身影。她心中大急,正准备去找,突然杨妈妈的叫声从身後传来:「诗儿,王大人来了,快来接待。」

  「妈妈,我这里有客人……」

  「有什麽客人。」杨妈妈快手快脚的拉住她向外走,「端王爷早走了,再没什麽客人比王大人更重要。人家可是兵部尚书,点名找你。」

  「可是……」

  「没什麽可是的,快跟妈妈走!」杨妈妈不由分说,将诗儿扯走了。

                

        

 

  君如竹扶著墙壁,跌跌撞撞地在青楼里乱走。眼前的长廊越来越扭曲,两旁的大红灯笼映得他睁不开眼。他只觉身上快要烧起来了,急切地渴望一丝清凉。

  「哎唷!」

  君如竹在拐角处不知撞到了什麽,眼前一黑,听见有人轻呼:「什麽人?竟敢撞本王……咦?」

  君如竹忽觉得身上一紧,被人提了起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但觉触手之处柔腻轻滑,冰冰凉凉……冰凉?君如竹想也未想,立刻捧住那人头颅,将自己滚烫的面颊蹭了上去,胡乱贴紧那比自己低得多的体温。

  北堂耀辉看清眼前人,气得发昏!他竟然被这个家夥轻薄了?他不是应该在诗儿房里软玉温香麽?怎麽会在青楼里乱跑?

  北堂耀辉见君如竹还使劲往自己身上蹭,下身硬挺之处都顶住自己了,更是气急。

  要知道他的身子除了北堂曜日能抱,别人碰都碰不得,可是这家夥竟然……可恶!

  这会儿他倒是忘记是自己给人家下了药的缘故了。

  北堂耀辉随便找了间空屋,将君如竹丢到床上,恼道:「本来还想给你找个红牌,可你竟敢如此轻薄本王,不知好歹!本王干脆给你找个最老最丑的,让你好好开开荤!」转身要走,却忽然被人从後紧紧抱住。

  「别走!别走!好热……我好热……」

  北堂耀辉的春药非同一般,越是压制,後劲越大。君如竹强忍了半天,此时早已神志胡涂,连最後一丝清明也没有了,满脑子只渴望抓牢这一丝清凉,不然他真的要死了。

  北堂耀辉自然清楚自己的药效有多大,此刻见君如竹脸颊通红,双目迷乱,身上的衣襟已经解开,凌乱四散,露出白皙的胸膛和精美的锁骨。

  北堂耀辉忽然口中一干,望著那赤裸的肌肤,久久无法挪开目光。

                

        

 

  「北堂大人,三巡已过,我们该回去换班了。」

  北堂曜月看看时辰也差不多,道:「好。」

  几个禁卫军互看一眼,笑嘻嘻地上前:「大人,前面便是寻芳胡同,我们哥几个想……」

  北堂曜月看了看他们,轻笑道:「好了,我知道你们这几日巡班,不得快活,要去就去吧。不过先回去交了名牌,换了衣服再来。」

  「是。」

  北堂曜月调转马头,正要回皇城交班,忽然胡同一角,一人快步拐了出来。北堂曜月看清那人的脸,「咦」了一声,停下马唤道:「二哥,这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啊?」

  北堂耀辉不防遇到他,不由一愣,尴尬地咳嗽一声,支吾道:「我正要回府呢。」

  北堂曜月望了望他身後歌声靡靡的花街,笑道:「原来二哥去寻欢了。何不过了夜再走,这个时候往回赶做什麽。」

  北堂耀辉不悦道:「什麽寻欢,那些人我看得上的麽。不过是给她们送点东西罢了。」

  北堂曜月无奈地撇撇嘴。二哥的喜好他也是知道的,好端端的王爷不琢磨些别的,偏喜欢研究春药。人都说北堂耀辉的制药之名名闻天下,但北堂曜月看来有大部分都是靠那些乱七八糟的春药得来的。

  瞟了二哥一眼,见他衣衫有些凌乱不整,行色匆匆,神情闪烁,就好像……好像刚刚偷情完毕的样子。北堂曜月轻轻一笑:「二哥若要回去,不如和我一路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太晚了,马上就要宵禁,二哥一个人回去不太好,还是和我一路吧。」

  北堂耀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吧。」

  跃上马背,坐到北堂曜月身後。北堂曜月闻得他身上淡淡的胭脂粉味,愈加肯定他在寻芳阁里采了花,不过却没说什麽。

  只是北堂耀辉心下惴惴,觉得做了亏心事被人当众逮住了一般,偏偏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北堂曜月虽然为人沈静,不喜多嘴,可他与北堂曜日兄弟亲厚……

  北堂耀辉想起他刚才似有所悟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安,道:「咳,其实我平日来这里玩,都不过是作作戏而已。你也知道,我做的药,总得找些人试试不是?」

  「嗯。」北堂曜月在前面淡淡应了一声。

  「你嗯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知道了呀。」北堂曜月奇怪的回头瞟他一眼,不知道二哥今日怎麽有些反常。

  「哦。」北堂耀辉尴尬闭嘴,却愈加觉得心虚,没话找话道:「你怎麽来这边了?」说完才想起北堂曜月上个月刚刚升了京畿校尉,应该是这几日轮到他当值。

  北堂曜月心下明了,微笑道:「二哥放心,我不和大哥说就是了。」

  北堂耀辉大窘,没想到几句话就被他识破了心事,不由恼羞成怒道:「你什麽意思?我做什麽难道还要他管麽?你告不告诉他有什麽关系。让他知道了又怎麽样……嗯,当然,你不告诉他最好……」最後一句简直轻若游丝,几不可闻。

                

        

 

  转眼北堂耀辉在北堂王府里又赖了几天。这日北堂曜日下朝,北堂耀辉陪他在园子里喝酒。满园的花团锦簇,都比不上北堂耀辉的芙蓉玉面,浅笑含香。

  他忽然兴致大发,道:「大哥,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我给你奏一曲。」

  「好啊。」

  「来人,去取我的凤凰琴来。」

  北堂曜日听他提起凤凰琴,倒想起一事:「君如竹似乎很久没来了。」

  北堂耀辉的手一僵,几滴酒水洒了出来。「提他做什麽。」

  北堂曜日看看他的神色,道:「你还为了那件事生气麽?其实怪他不得,是我一时兴起,让人把你的凤凰琴拿到水榭里试试音律。正好君如竹来了,我见他对音律十分精通,又对凤凰琴赞不绝口,才让他抚奏一曲。是我擅作主张,可你也不要太小气。」

  北堂耀辉扯扯嘴角:「我才没那麽小气,早不记得那事了。」

  「那你为何提到君如竹就那种表情?」

  北堂耀辉一惊:「什麽表情?」

  北堂曜日淡笑道:「我也形容不出来,总之不是好模样。难道你们八字不合?」

  「说不定。」北堂耀辉小声嘀咕一句,低头喝酒。

  「我听说他前些日子病了,连翰林院都没去,这几日不见他来,倒有些惦记,不如哪天去看看。」

  北堂耀辉心虚,闻言「唔」了一声。

  北堂曜日有些奇怪的望著他。若是平日他对谁稍示好感,北堂耀辉必定不悦,怎麽今日如此乖顺?

  下人取了凤凰琴来,北堂耀辉已失了弹奏的心情,可又不想扫了北堂曜日的兴致,勉强弹奏了两曲,曲音有些凌乱浮躁。

  北堂曜日看出他心不在焉,心下更加奇怪,却也未太当回事。

                

        

 

  君如竹住在皇城东边一座四合小院里,离北堂王府不远。北堂曜日这日下了朝,便寻了过来。

  北堂曜日性情有些淡泊,并不是很爱交际应酬之人,却比他老子好上许多。

  与前任北堂王相比,北堂曜日简直称得上温和,只是骨子里那抹冷傲掩也掩不住,因此平日朝堂上与他交好的人少之又少,真正有胆敢与他结交攀故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不过君如竹却是个例外。

  北堂曜日很早以前见过君如竹一面,觉得他身上确实有君子如竹的温润质量,对他印象很好。後来君如竹进京参考,博得状元之冠,上门参见,落落大方,坦然谦和,丝毫未有攀亲借故之意,只是单纯的谈得来,因而更得他的赏识。

  北堂曜日虽然朋友不多,但每一个都十分珍视。

  君如竹今日正在家小休,听闻北堂王来访,匆匆迎了出来。

  「王爷,您怎麽来了?咳咳……」

  北堂曜日道:「今儿下朝早,听说你病了好几日没去翰林院了,特来看看你。怎麽,病得厉害麽?」

  「一点小病,不碍事。秦儿,咳咳……快去备茶。」

  北堂曜日见他消瘦不少,双颊苍白,一双眼睛更显亮得出奇。说话时候夹杂著轻轻的咳嗽,可见身上还没好。

  「请过大夫了麽?」

  「请过。」

  「大夫怎麽说?」

  「偶感风寒而已。迟迟未好,大概是我不太适应遥京天气,有些水土不服。」

  「原来如此。」北堂曜日微微一笑,道:「回去我让端亲王给你配些药送来,看能不能解你的不服之症。」

  君如竹浑身一僵,原本苍白的面颊更是惨白如纸。适逢叫秦儿的那个小厮端著茶盏上前,君如竹忙接过一盏轻轻送上:「王爷,请用茶。」

  北堂曜日见他神色恍惚,手指轻颤,心下微微奇怪,道:「涵之,你我朋友相称,不必这麽客气。」

  君如竹垂下眼帘,苦涩道:「如竹身分低贱,不配与王爷论交。」

  北堂曜日有些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涵之,这些日子可有什麽变故?」

  君如竹闻言一惊,忙道:「王爷为何这麽说?如竹这几日卧榻在家,怎会有什麽变故。」

  「这样啊……」北堂曜日轻道,最後一个尾音拉得悠长轻柔。

  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当他这样不紧不慢的说话时,便是心中有了疑虑与警觉,才会显得悠然清淡。

  当然,这世上真正了解北堂曜日的人不多,君如竹也不在其列。

  「秋祭就快到了,届时朝中六品以上官员都要随皇上去遂康草原狩猎。君大人是今年的状元之首,必会钦点随驾,你可要好好调养身体,赶紧康复才是。」

  「是。如竹知道了。咳咳……」

  北堂曜日见君如竹刻意与自己生疏,便不再多说什麽,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君如竹恭敬地送他出门,身上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淡淡传来。

  刚才他递茶的时候,北堂曜日便已发觉,此刻愈加觉得似曾相识,不由望他一眼,目光微闪:「君大人身体不好,不用送了,赶紧回去歇著吧。」

  君如竹低头道:「是。」恭敬的一揖,仍是送他到了门口。

  北堂曜日上马,行出街角,对身边的侍卫道:「去查查他身上那个香味哪里来的。」

  「是。」

                

        

 

  回到王府,北堂耀辉笑面盈盈地迎了出来,人豔如梅,带来一团暖香。北堂曜日携了他的手向日阳居走去,道:「皇上点了你去秋祭,过两天你便回府打点打点吧。」

  北堂耀辉一听,笑弯眉眼。「好久没和你一起打围猎了。」

  北堂曜日顿了顿,想起当年的荒唐事,转了话题道:「刚才我去看了君如竹,他因为有些水土不服,近日一直身子不好。你可有什麽良药?配一副给他送去。」

  北堂耀辉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北堂曜日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道:「我知道让你这王爷为他配药,抬举了他。不过君如竹与我爹爹有些故交,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平日照应他,你也多担待些。」

  「他与言爹爹有故交?」北堂耀辉吃了一惊。

  北堂曜日淡淡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确是从那边过来的。」

  这个「那边」二人都心知肚明。北堂耀辉著实吃了一惊,万料不到他们竟有如此渊源,只好默不吭声。过了两日,果然配了副好药,让人给君如竹送了去。

                

        

 

  这日暗卫将查清的事物绘制成图,给北堂曜日呈了上去。北堂曜日看了,认得那是北堂耀辉贴身佩戴的香囊之一,也是那日君如竹身上秘香传来的原因。

  北堂耀辉素喜红梅,每一个囊上都让人绣了四瓣梅花,偏不是朵朵绽放,而是一瓣馨香,别致一格。

  北堂曜日心下奇怪。北堂耀辉的香囊平日只放在怀中,并不佩在身上,若不是更衣梳洗,从何而来?囊里有他配的秘香,素来不送人的,君如竹又如何能贴身收藏?

  北堂曜日想不明白,便将此事略在一边,专心准备著秋祭大典。

 

 

 

 

《锁情牵》出书版第三章

 

 

  明国的秋祭五年一大典,今年正好是五年大典,五品以上的京畿官员都要参加,包括君如竹等几名新进士子。

  京郊的遂康草原早已被围猎起来,到处都是明国大旗,五万禁卫军护卫得滴水不漏。明廉帝带著众多人马浩浩荡荡的进山举行祭天仪式之後,便在草原上驻扎下来,进行五天五夜的射猎比赛。

  北堂曜日穿著一身仅次於龙袍的大紫色明国礼服,将他矫健完美的身材衬托得一览无余。

  头上的玉冠在阳光下灿灿生辉,至黑至纯的双瞳折射出清澈睿智的光芒,淡淡的笃定,沈稳的气质,端坐在千里名驹墨雷的马背上,如青山峻岭般巍峨俊美,让人心折。

  北堂耀辉一反平日喜穿红衣的习惯,只穿了件深青色的礼服,袖口和衣边处绣有花卉图纹,腰间系著一条宽而长的锦带,上面绣著吉祥图案。脚上套著水红色的软底长靴,靴边华丽地点缀著雪白毛皮。

  他虽刻意地想打扮朴素,但素喜奢美的性子却掩也掩不住。衣服虽庄重沈稳,但配上他美豔的容颜和独有的气质,仍然是整片草原上最耀眼醒目的一颗晨星。

  二人并肩骑在一起,一凝一动,一俊一豔,当真耀花了众人的眼。

  北堂曜日的俊美风度让人遐想翩翩,北堂耀辉的美豔风流却是让人心肝乱颤。

  「大哥,你今年比赛的奖品要像往年一样送给我。」

  得胜的男子若把奖品送给哪位姑娘,便是求爱的意思。北堂耀辉当然不会给他那个机会。

  「好。你今年仍不参加麽?」北堂曜日爽快地应了。反正他也没有心仪之人,耀辉喜欢便都给他好了。

  北堂耀辉道:「我才不参加。第一,我没有那个好本事,就不去丢那个脸了;第二,我讨厌和一群人去争那个无聊的名头,倒不如在这里看你比赛有意思。」

  其实北堂耀辉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只不过他从小与别的男孩子不同,不喜欢那些流血流汗舞刀弄枪的事情,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配药寻欢什麽的,完全是个花前月下的纨裤子弟。

  北堂曜日望望远处几名虎视眈眈跃跃欲试的骑手们,笑道:「也许我也不应该参加。该给他们一些机会。」

  「不行!我喜欢看你在草原上英姿飒爽的样子。你一定要参加!」北堂耀辉弯著眉眼,一脸崇拜的望著他,「前两年你出军去了边疆,曜月得了冠军。我今年还等著看他能不能青出於蓝打败你。」

  北堂曜日轻轻一笑:「我希望他可以。不过身为京畿校尉,他要负责整个秋祭的安全,恐怕不能参加今年的比赛了。」

  「有大哥在,第一名我怎麽也抢不去的,不如不参加的好。」随著笑语的临近,北堂曜月骑著一匹通体雪白的名驹迎面而来,乌黑的长发在晴天碧洗中悠然飞扬。

  「不试试怎麽知道不能?不要妄自菲薄。」北堂曜日笑道,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去年赢得大赛的那个奖品送给哪位姑娘了?」

  北堂曜月撇撇嘴:「谁也没送,不翼而飞了。」

  北堂曜日诧异:「不翼而飞?」

  北堂耀辉在旁噗哧一笑:「你可不知道,曜月的那把金刀还没在手里握热,就被个偷儿偷走了。」

  「哦?」北堂曜日挑眉:「谁那麽大胆,敢偷骑赛英雄京畿校尉的奖品?」

  北堂耀辉打趣:「说不定是哪家姑娘心中仰慕他,把东西暗中偷了去。」

  「谁知道,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东西。」北堂曜月无所谓地道:「大哥,皇上刚才找我,我先过去了。」说著一挥马鞭,向皇上的大帐奔去。

  北堂耀辉随著他的身影望去,远处的正座高台上,那个一身黄袍的人正目光阴沈地望著这边。北堂耀辉心中一凛,收回目光,驱马向北堂曜日靠近了些。

                

        

 

  明国秋祭的骑赛大会不光比试骑马,射、骑、猎、武样样都有。虽说是明国的传统节目,但前代北堂王北堂傲只在十四岁刚刚继承王位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轻松获冠後便以无聊为借口不再参加。

  北堂曜日虽然也是难以亲近,但和其父比起来,性子算好得多,加上北堂耀辉年年怂恿他参加,北堂曜日又对他宠溺非常,基本上不曾拒绝过。而且就算没有北堂曜日,还有个北堂曜月,因此这几年来北堂王府在秋祭大赛中著实出尽了风头。

  比赛是从骑射开始。为了显示公平,所有的骑手们都不得驾驭自己的座骑,必须在专门为大赛准备的马匹中挑选一匹。马匹的水平都差不多,挑好挑坏看自己的运气和实力。北堂曜日待众人都选完了,牵走了最後剩下的一匹性子有些暴烈的马。

  随著锣鼓声敲响,芦笙奏起,骑手们端坐於威武雄壮的马背上整装待发。起跑线的两旁看台高筑,许多官员的亲眷,尤其是尚未出阁的女眷们,都身著盛装,手持彩带,激动地望著起跑线。

  北堂耀辉的座位离皇上不远,在主看台的正下方,也是视野最佳的地方。

  随著发号令的猛然放下,骑手们如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一时间赛场上烟尘滚滚,泥草飞溅。英姿飒爽的骑手们迎风奔驰於青青碧草与蓝天白云之间,豪放自由的惬意浮上每个人的心头。

  北堂曜日并未急著加速,初时只是跑在第二位。待转过一个山弯进入射程范围,不紧不慢的解下背後长弓,将箭慢慢上弦,左手执弓,右手抽出一枝箭,神情自若,平稳的拉起弓,潇洒而稳健。

  随著第一个人正中靶心,呼声还未彻底响起,北堂曜日的离弦之箭已应声而至,只听「砰」地一声,该箭竟将靶的整个红心全部穿透,靶上只露余箭尾的羽毛微微颤动。

  全场静寂瞬间,然後喝彩之声赫然而起,如雷贯耳。

  北堂耀辉激动地站起身子,随著那些热烈的人群一起挥舞手中的彩带。君如竹坐在他的下方,看见北堂曜日神乎其神的箭法也激动的站起身来,一抬头却正看见北堂耀辉因兴奋而红豔如霞的面容,不由一瞬失神。

  北堂耀辉犹自未觉,双目仍痴痴地注视著骑手们已经奔远的方向。

  君如竹收回自己的视线,默默坐回座位上,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忽然微微一震。

  北堂耀辉身後那位高高在上的人,正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炙热地凝望著他。那种贪婪与阴沈,让君如竹心中骇然一悚。

               

        

 

  北堂曜日果然是第一个自谷中跑回的人。深入第二个射程之後,从主台这边便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能待他们转回最後一个射程,才能知道谁抢在了先。

  北堂曜日一马当先,紫衣黑马,英姿俊美,气势如虹,如箭一般奔了回来。

  三个射程的第一名自然都是他,众人欢呼而起,迎接他们的英雄。北堂耀辉第一个跑下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抢先把手中的彩带给刚刚下马的北堂曜日挂脖子上。

  彩带赠英雄,原本是美丽女子做的事,不过明国倒不拘於这些。惺惺相惜的兄弟或亲密无间的手足,也一样可以把自己的彩带赠送,因而并无人异议。

  北堂耀辉喜孜孜地道:「大哥,我就知道这第一勇士还是你的。」

  北堂曜日笑笑,回首看著紧随其後跳下马来的人。

  那人排在他後面,没有拿到第一,面色有些不善,不过还是强笑著过来打招呼:「北堂王果然身手了得,李跃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李校尉将门虎子,後生可畏。」

  北堂曜日看看这个李跃,觉得他的身手确实不错,可是刚才在那转弯的第二射程,这个人却有些手段不够光明,有失磊落和正道。

  那些小手段北堂曜日自然不屑一顾,李跃也不敢用来对付他,只打发了後面几人。北堂曜日心知肚明,虽冷眼旁观,却不免感叹他老父李参三朝元老的大将军,竟教得儿子这般。

  其实北堂曜日也知道,李参守护边疆,常年在外,对儿子自然疏於教养。京城的禁卫军又多是贵族子弟,整日厮混在一起,难免仗势欺人,有些不入流的行为,因而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多做计较。

  只要别惹了大事,坏了军威,皇帝都不管,北堂曜日更犯不著给自己找这麻烦。只是想到北堂曜月现在是京畿禁卫上卿,正是这帮人的顶头上司,不免多留意了些。

                

        

 

  李跃和北堂曜日打过招呼,便转身离开。有几位明丽少女追上去,将自己的彩带挂在他身上。

  北堂耀辉道:「明明你是第一名,为什麽彩带都送给他?」

  北堂曜日瞟他一眼,微微一笑,知道他这心思矛盾得很。

  每年他都第一个跑过来把彩带送给自己,又虎视眈眈地在旁守著,不喜别人靠近。可真看到那些少女把彩带送给别人,又心有不甘,在那里怒目而视。

  真不知道他是希望别人送他,还是希望别人别送他。

  北堂曜日正想著,忽然有一人慢慢走近,抬眼一看,正是一身素衣的君如竹。

  君如竹似乎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举起手中的彩带,微笑道:「北堂王好身手,如竹佩服。这彩带送您,愿您永远身手矫健,做我大明国的常胜英雄。」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低下头,让他把彩带挂在自己胸前。「多谢君大人。」

  君如竹只是轻轻一笑,侧头看了看北堂耀辉,见他长睫低垂,没有看向自己,不由心中幽幽一叹。

  又有几位美丽的贵族少女推推搡搡地走过来,羞涩地望著北堂曜日。然後一个个鼓足勇气,满含春情与敬佩地为他挂上彩带。

  北堂曜日虽然冷漠,却不会拒绝这样的场合。北堂耀辉在旁看著,冷哼了一声,径自转身走了。

  「端亲王,请留步。」君如竹赶上前去唤住他。

  北堂耀辉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什麽事?」

  君如竹局促了片刻,轻声道:「那天……多谢王爷相助。」

  北堂耀辉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僵硬地道:「没什麽,举手之劳,你别放在心上。」说完不再理他,逃也似的匆匆走了。

  君如竹愣愣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半晌,嘴角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北堂耀辉心里莫名的慌张和恐惧。

  慌张什麽?恐惧什麽?

  君如竹匀称白皙的身体有著读书人特有的单薄和秀美。那一瞬间,他确实动摇了。

  他震惊於君如竹带给自己的诱惑,这是除了北堂曜日外从没有过的事情。

  也许自己真不该给他下那个药,岂不是作茧自缚?

  当北堂耀辉发现自己竟然受不住诱惑与他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慌张和恐惧一瞬间虏获了他的全部心神。

  不!不!除了曜日,他不喜欢任何人。除了曜日,没有人能碰他,他也不会碰任何人!那只是因为药物的原因……对,是药!

  北堂耀辉想起那日他匆匆丢下解药,仓皇而去,扔下君如竹一个人在那里自生自灭。可是他今天竟然来感谢他……

  可笑,他竟不知道那药本来就是他下的?不过,当然,他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下了药。

  北堂耀辉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他觉得北堂曜日离他越来越远,无论他怎麽追,怎麽赶,似乎也无法阻止这种距离的拉远。

  他回过头去,见北堂曜日正站在高高的主台上,接受皇上的封赏。耀眼的阳光洒在他俊美无俦的身上,犹如镀了一层金,头上高贵美丽的玉冠灿灿生辉,刺得人睁不开眼。

  曜日,曜日。你高高在上,像你的名字一样,让人仰望。而我,只是你身边施舍的一束光,因你而存在,为你而闪耀,你却看不见我的卑微……

  北堂耀辉忽然一阵悲凉。

  晴空万里,白云碧洗。热闹的赛场上人群奔涌,嬉笑欢庆,却彷佛与他隔著层层世界,透不见太阳的光芒。

                

        

 

  到了傍晚,各场赛事渐歇,众人也都聚拢在各自的营帐前欢度祭典。

  皇上的行帐前自然是最热闹的了,三品以上大臣都要伴在皇上身边。

  不过北堂耀辉是最不喜欢这种场合的人。他原本便男生女相,豔丽非凡,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若在那种场合下和一群酒醉过度的大臣贵戚们饮酒,多得是麻烦。

  他倒不怕被那些人怎麽样,而是怕自己手下没个轻重,万一不小心下错了药,或者药量过度,毒死几个肱骨大臣或皇亲贵戚的就不妙了,因此还是早早的躲远些好。

  好在他虽然身分尊贵,却不过是个继承了先祖封号的闲职王爷,没什麽实权,也不管什麽事,靠著祖上荫庇,平日里除了养花逗鸟,寻欢作乐外,连上朝都挂不到名目。

  像他这样世袭的纨裤子弟,京城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明国虽然初初立国不过二十余载,但前身明国便在乱世之中立足百余年,几经换血,养下来的贵戚也不在少数。

  北堂耀辉晃晃荡荡的在草原上闲逛。北堂曜日此刻伴在皇上身边,自然没有他这般悠闲。可是草原上举目望去,竟都是结伴而来,或家眷同行的人。

  北堂耀辉转了几圈,碰上几个熟人,却没人愿意和他同行。

  北堂耀辉气结,原来那帮人说什麽:「我们是来猎美的,带著你这麽个大美人,这不是成心想让我们铩羽而归麽?女人们要不是看上你,要不就是觉得你太漂亮扫了她们的面子。总之,不方便不方便。北堂兄,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北堂耀辉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甩头而去。

                

        

 

  过了戌时,整个草原上已经沸腾到最高点。北堂耀辉一个人郁郁地钻进了北堂王的营帐,守到亥时左右,北堂曜日竟还未回来。

  他心下气苦,抖开北堂曜日的被子钻上榻去,对外面守候的小厮道:「北堂王若回来了,就告诉他这里我占了,他想睡就自寻舒服的地方去。」

  北堂王的小厮铭儿早已见怪不怪,此时听了,心道这位又闹什麽脾气呢?嘴上连声应了:「是是。二世子您歇息吧。」

  晚上北堂曜日回来,北堂耀辉早已睡熟了。铭儿将他的话转告了,北堂曜日听了笑了笑:「他不定又是哪里不痛快了,让他睡吧,你下去,不用伺候了。」

  「是。」

  铭儿退了下去,北堂曜日转过屏风,来到内帐,见床榻上纱帐轻垂,北堂耀辉秀美的身姿若隐若现。

  他上前低唤:「辉儿。辉儿。」

  北堂耀辉迷迷糊糊地翻转过身来,看见是他,秀眉一竖:「这麽晚才回来,你干什麽去了?」

  北堂曜日好笑,在床边坐下,道:「你在我这里做什麽?自己的营帐不去睡,偏要挤在我这里。」

  北堂耀辉呼地一下坐起,气恼道:「我就知道你们都嫌我!我就知道!」

  「谁说嫌你了?一晚上不见你踪影,还以为你又跑哪里乐去了。」

  北堂耀辉怒道:「你说什麽?」

  北堂曜日见他脸都气红了,这才知道他真的不高兴,奇道:「你怎麽了?谁又惹你了?」

  北堂耀辉紧咬著下唇望著他,美丽的凤眼里竟氤氲起水雾。

  北堂曜日莫名其妙,却真担心起来,拖著他的胳膊把他拉到怀里,柔声道:「辉儿,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北堂耀辉也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他本因为君如竹的事情忐忑不安,脾气焦躁得很。偏偏近来北堂曜日整日忙碌,对他冷淡许多。再加上白日里那场盛赛,北堂曜日大出风头,那种夺目的光芒让他愈加不安。

  纤长优美的手臂犹如无骨的柳枝,缠了上来。

  「曜日,抱抱我。」北堂耀辉的声音低低软软,沙哑蛊惑。

  北堂曜日微微一僵,稍微推开了他一些。

  北堂耀辉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著他,一双美目里蕴含的都是泪水。北堂曜日蹙了蹙眉头,终是不忍拒绝他这幅样子,低低叹了口气,又将他拉回了怀里。

  「我不要你勉强……」北堂耀辉哽咽道。话虽这麽说,手臂却缠得死紧。

  北堂曜日忍不住低笑,手指解开他的衣带,伸进他的里衣,在他细腻却有些不平坦的肌肤上轻轻摩挲,手掌温热有力,游走在敏感的地方。

  北堂耀辉渐渐软下身子,瘫在他怀里低低喘息,终於嘴巴不老实的咬上他的脖子,在他身上乱啃。

  北堂曜日受不了地把他压倒在床上,低声道:「别胡闹。」

  「曜日……曜日……」

  北堂耀辉在他身下来回扭动,饶是北堂曜日这般自制的人,也受不了这种折磨。

  何况眼前之人美色难言,一双美目满满的期盼和妩媚。北堂曜日是再正常不过的男人,怎堪如此挑逗?紧紧盯了他片刻,终於忍不住俯下身子,吻上那娇豔优美的红唇。

  北堂耀辉彷佛脱了水的鱼,再次遇到甘甜的泉水。他迫不及待的仰起身子纠缠上去,与北堂曜日口舌交融。

  北堂耀辉看上去风流妖娆,但实际上经验却少得可怜。他唯一快乐的来源,全部是北堂曜日授予的,所以他虽然饥渴,却让人觉得过於笨拙和急切。

  北堂曜日每每头疼於他混乱而毫无章法的吻技。无论他怎麽引导,这家夥似乎就是学不会。好不容易脱开他的口舌,他忍不住伏在他身上低低地笑。

  「怎麽了?」北堂耀辉不明所以,神色迷离地望著他,身子好像没有骨头般在他身下难耐的蹭来蹭去。

  北堂曜日抽口气,低骂道:「真受不了你。」

  北堂耀辉神色一变,有些慌张和委屈地道:「你、你不想要了?」

  北堂曜日失笑:「只要你别咬我。」开玩笑,都这个时候了谁会不想要?

  北堂曜日翻过他的身体,慢慢褪下他的衣衫,在他雪白的脖颈处落下轻吻。

  北堂耀辉颤了颤:「曜日……」

  「别动。」

  华丽精美的衣衫件件剥褪,那完美秀丽的脖颈下,竟不是白皙柔美的背脊,而是一幅狰狞丑陋的图画。北堂曜日的手怜惜地在那纠结翻滚的暗红色疤痕上缓缓抚摸。

  北堂耀辉抖得愈加厉害。他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沙哑而低弱地哀求:「曜日,别仔细看……」

  「嗯,我不看。」北堂曜日吻上他的耳垂,分散他的注意力,大手分开他的双腿,缓缓套弄他的分身。

  北堂耀辉的身体十分慢热,甚至对於情欲有种莫名的抗拒。北堂曜日不明白为何他每次都如此艰难青涩,却还总是想和他做?

  他耐心抚慰半天,北堂耀辉那里却只是微微抬头,似乎始终没有射精的欲望。

  「没关系,别管它了。」北堂耀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瓶,递了过来,乌黑的长发垂落到腰际,悸动而期待的神色让他豔丽的面容分外妩媚。

  「快点……你进来……」

  北堂曜日拧眉。他的分身早已坚挺如铁,但面对辉儿这种状态,他怎好意思撇下他独自快乐?

  北堂耀辉彷佛知道他在想什麽,诱惑般低低一笑,轻咬下唇:「别浪费时间……你知道怎样才能让我快乐。」

  北堂曜日接过他的药瓶,瞪他一眼:「你总是随身带著这种东西麽?」

  「呵呵呵……那当然。谁知道你什麽时候会抱我……」

  「你这个妖精!」北堂曜日咒骂一句,知道这个家夥无时无刻不在想著怎麽拐自己上床。

  自从十八岁那年被他下药得逞後,北堂耀辉似乎就以挑战他的自制力为乐趣。

  後来见自己心有防备,下药不管用後,竟改为亲身上阵,诱惑挑逗,无所不用其极。总之要到他打破人伦之常的禁忌才罢休。

  北堂曜日蘸了药膏,缓缓送入他的体内。

  北堂耀辉的後穴比常人更加紧窒狭小,又容易受伤,每次都端得麻烦。也只有北堂曜日自制力过人,又有耐性,才能这般小心的照顾他。

  可惜北堂耀辉对他的怜惜并不领情,刚只容了两指,便催促道:「好了,可以了。」

  北堂曜日蹙眉:「会受伤。」说著拍了拍他雪白的臀部:「再分开点。」

  「没关系,受点伤就受点伤,我不在乎,你快进来。」北堂耀辉一边听话地大分开双腿,一边半跪起身子,抬起臀部诱惑他。「我的药可以……啊──」

  话没说完,北堂曜日已架不住他的这般邀请,闯了进去。可是他里面实在狭小,北堂曜日只走了一半,便不得不停住。

  「辉儿……」北堂曜日拧著眉,紧紧箍住他纤细的腰肢。

  北堂耀辉有一瞬窒息,痛得几乎咬破下唇。他双手紧紧攥住被褥,额上滚落汗珠,却若无其事地回首,嫣然笑道:「我没事,你用点力……」

  北堂曜日气息粗重,却仍然没有动。北堂耀辉一咬牙,猛地摆动了一下身体。

  只听一声极为奇怪的声音响起,北堂曜日已经整根没了进去。

  北堂耀辉一瞬几乎被那撕裂的痛楚疼昏过去,撑著身体的手抖了两抖,方才重新稳住。他沙哑颤抖地道:「好了,可以动了。」

  「你啊……」

  北堂曜日似乎低低地叹息了一句什麽,疼痛之中的北堂耀辉没有听清。因为北堂曜日已经毫不留情地在他体内律动了起来,他只有紧紧抓牢枕被,才不会被这种利刃插入一般的剧痛和攻击冲垮。

 

 

 

 

《锁情牵》出书版第四章

 

 

  纱帐之内只闻粗重激烈的喘息之声。北堂曜日扶著他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一下又一下撞击著自己的热情。

  「呃……啊──快点……再快点……」北堂耀辉似乎犹不满足,嘴里发出享受的声音,偶尔扭过身拉扯北堂曜日的臂膀,催促他更加深入自己。

  一丝血迹沿著他雪白的大腿缓缓流下,几不可见。

  北堂曜日知道他想要什麽,愈加粗暴用力起来。

  北堂耀辉的呻吟愈加破碎。他仰起脖子,凌乱的发丝不断落下,在身前来回摆动。

  在这种激烈的欢爱之下,北堂耀辉的分身终於慢慢兴奋起来。北堂曜日用一只手抚慰著他,让他神色更加迷离……

                

        

 

  寅时,帐外传来打更巡营的声音。

  北堂耀辉慵懒地躺在北堂曜日怀里,雪白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摩挲。

  北堂曜日头偏向一边,双目轻闭,似乎已经睡去。可是谁又能在这种骚扰下睡著?当北堂耀辉的手逐渐不安分的向下延伸时,北堂曜日无奈地抓住了他。「你做什麽?」

  「不做什麽。」北堂耀辉轻笑,眨眨眼睛,异常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在轻轻扇动。「就是想摸摸。」

  北堂曜日对他的回答感到无力:「不是做过了麽。还不满足?」

  「不满足呀……」北堂耀辉长长的叹息一声,声音又轻又软。他贴在北堂曜日耳边,对著他的脖子呼了口气:「喜欢我麽?曜日。」

  北堂曜日撩起他一缕漆黑的发,淡淡地道:「後面的伤没事麽?你也不清理一下。」

  「不要。我说过我喜欢你的东西留在里面。」

  北堂曜日听到这个变态的答案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了,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北堂耀辉的任性和各种匪夷所思的怪癖。

  「你还没回答我呢,曜日。喜欢我麽?」

  「嗯。喜欢。」

  北堂耀辉欢喜地道:「真的麽?」

  「真的。」

  「真的麽?」

  「真的。」

  「真的麽?」

  ……

  他反复确认无数次,北堂曜日都一一耐心地回答了。北堂耀辉终於感到满足,窝进北堂曜日怀里,在他胸前蹭了蹭,低声道:「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只要大哥喜欢我就够了。」

  北堂曜日爱怜道:「傻瓜,胡说什麽呢。父王和爹爹不是都很喜欢你麽?还有曜月曜辰。」

  北堂耀辉没有说话,手指在北堂曜日胸口的那朵梅花形胎记上来回抚摸。

  有些事,他不是不知道。但只要北堂曜日不说,他就当作不知道。

  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不论北堂曜日怎麽安慰他,他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你是个野种!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别叫我母妃!我不是你母妃!你不配叫我母妃!」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谁会要你这样没用的东西!」

  「叫什麽叫,谁是你哥哥!哈哈哈……北堂曜日才不是你哥哥。你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呸!你也配叫他爹爹?他不是你爹爹!他是我家辉儿的爹爹!」

  ……

 

  疯狂,蛮横,血腥,粗暴,虐待……

  遥远的记忆如同一粒种子,在孩子白色的世界中扎下黑色的阴影。即使多少年过去,即使多麽努力遗忘,但种子已经扎了根,在深不见底的地方慢慢生长,逐渐腐烂。

  北堂耀辉忽然轻吸口气,感觉身前和背後,那残留的伤痕好似无时无刻不纠缠著他。梦魇逐渐活跃起来,再度灼痛他的身心。

  「怎麽了?」北堂曜日敏锐地发觉他的呼吸不对。

  北堂耀辉抬起脸,唇角轻勾,露出一个炫目之极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凑上前去,轻轻吻住了北堂曜日的双唇。

  他的吻那样小心翼翼,不是欢爱时的饥渴,不是恼羞时的笨拙,而是一种彷佛膜拜似的,带著丝丝虔诚和哀怜的,近乎卑微的吻。

  北堂曜日微微动容。面对这样的北堂耀辉,比他以往做的任何事都更能引起他的怜惜,於是他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

  他们什麽也没做,只是互相拥抱著,在舒适但却略显狭窄的长榻上相互取暖。

  「辉儿,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麽。」

  北堂耀辉慵懒地叹道:「我只是想要你属於我。」

  北堂曜日低声道:「真的麽?」

  北堂耀辉不解地看著他。

  北堂曜日轻轻一叹,手指怜惜地抚摸著他胸前彷佛一道霹雳划过般狰狞的伤疤。

  「辉儿,也许你什麽也不懂。也许,你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北堂耀辉张了张口,北堂曜日点住他的唇,淡淡地道:「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麽,但不要著急,以後,总会有答案的。」

                

        

 

  第二天早上北堂耀辉醒来时,身边已经不见了北堂曜日的踪影。他唤来仆役,准备好浴桶,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後穴的伤口还有些痛,却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他自己制的密药自然不一般,不仅有润滑之效,还有上好的疗伤功能。

  他是闲职,对秋祭涉猎之类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按照祭典的规程,今日正该皇上与众臣秋猎了,北堂曜日身为北堂王,自然要伴驾。

  北堂耀辉按说也应随行,但因几年前一场秋猎受过大惊,他又实在没什麽兴趣,皇上曾下特旨,允他随意参加。自此,北堂耀辉便再没去过。

  他悠悠闲闲地沐浴完毕,将自己打理整齐,待出了营帐,早已日上三竿。

  今日天气晴朗,草原上空气清晰,微风阵阵,甚是舒爽。北堂耀辉在草原上转了几圈,并没寻到什麽好玩的事物,想起昨日欢好,心中甜蜜,便来到营区外围,寻了一处僻静的草坡躺了下来,悠然地晒著太阳,等著北堂曜日回来。

  他正回忆著昨夜的点点滴滴,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奔近,便站起身来,见前方几匹骏马飞驰而来,为首之人一身明黄,头顶皇冠,正是当今圣上司洪逸。

  司洪逸在他面前停下,问道:「端亲王一人在这里做什麽呢?」

  北堂耀辉行了礼,低下头道:「回皇上,臣在这里晒晒太阳。」

  司洪逸见他雪肤黑发,红衣猎猎,貌美如玉,直望了半晌,道:「今日秋高气爽,猎物繁多,爱卿何不与朕一起出猎。」

  北堂耀辉眉宇间隐隐一蹙,却不露痕迹地道:「微臣不善骑射,去了只徒然扫了陛下的兴致,还是不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司洪逸哈哈一笑:「无妨无妨。爱卿如此美人,朕也不舍让你举弓猎射,损了爱卿的绝色气度。爱卿只要伴在朕的身边,定能引来灵神白鹿,届时朕若射下白鹿,便送给爱卿,如何?」

  灵神白鹿是麓山山脉间独有的灵鹿,传说乃天上仙人所化,通体雪白,极有灵性,好喜美丽的事物。明国人都以射下灵神白鹿为最高的荣耀和福气。

  北堂耀辉昨日刚与北堂曜日欢好,身下有伤,不宜骑马。何况他对这好色无能的皇帝诸多顾忌,厌恶不已,如何肯与他去?便绞尽脑汁,低头拧眉,思索推托之词。

  他正想著,又一队人马奔了过来。北堂耀辉抬头一看,正是北堂曜日。

  只见北堂曜日紫衣如霞,高贵英气,俊美非凡。迎著日光急驰,恍如一抹绚丽的飞虹,自天海一线间翩然而来。

  北堂耀辉虽极力掩饰,但美目还是一瞬间迸发出一种异采,染亮了原本便豔丽之极的面容。司洪逸一直注视著他,此时双目一沈,露出阴霾之色。

  「皇上,原来您在这里,让微臣好找。」北堂曜日恭敬地道。

  司洪逸淡淡道:「北堂王可猎到什麽猎物了?」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微臣技拙,尚未猎到一物。」

  皇上尚未有所收获,别人又怎敢擅越?北堂曜日虽不似其父那般冷傲狷狂,心机却犹有过之。

  「北堂王的功夫,可不应如此啊。」司洪逸的语气似有丝丝嘲讽。

  北堂曜日彷佛没有听到,看了北堂耀辉一眼,状似无意道:「不知皇上和舍弟刚才在谈什麽?」

  北堂耀辉抢上前去,拉住北堂曜日的衣袖,道:「大哥,皇上正要邀我一同游猎呢。可是我的技术大哥是知道的,实不敢在皇上面前丢脸,大哥快为我说说情,我可不想让皇上笑话。」他这番话说得半是撒娇半是轻松,倒把皇上的意图消散了大半。

  北堂曜日听了,便对司洪逸道:「皇上可还记得五年前的大典秋猎中,舍弟伴驾随行,却偶遇黑熊。他技术不佳,险些命丧熊口,九死一生。

  「後来皇上见他受惊过度,特赐他可不参加秋猎。

  「舍弟原本便不善射猎,如今又荒废了五年,只怕连弓都拿不稳了。他面子薄嫩,不愿在皇上面前出丑,皇上一向宽厚仁慈,体恤下臣,还望莫要让他为难了。」

  司洪逸听他如此一说,想起前事,也不好强人所难,便只好道:「如此就算了。」说著一抽马鞭,对身後的侍卫喝道:「走!随朕进山谷!」

  「是。」

  众人随皇上而去。北堂曜日再度上马,想了想,又弯下腰在北堂耀辉耳边叮嘱道:「我们晚上可能要在山谷里露宿,你在营区里不要乱跑,若是闷了,就先回京里去。後面几日都是射猎,你也不感兴趣,不用在这里等我。」

  北堂耀辉笑道:「你当我是小孩子?还是怕谁吃了我?京里我才待得闷了,难得出来一趟,我偏要在这里等你。等大典结束,我们一起回去。说不定……」他冲北堂曜日眨眨眼,道:「我们还能像上次那样,绕道回京。」

  北堂曜日失笑:「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他随手拉拉北堂耀辉被风吹得凌乱的衣襟,道:「那就随你,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有时间陪你绕路回去。」上次秋猎回京,二人绕道浏览了一圈麓山风景,单独温存了几日,端得是甜蜜无比。

  北堂曜日又与他说了几句,这才纵马去追皇上的队伍。

                

        

 

  再说那司洪逸,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回头望了一眼,正看见那兄弟二人一在马上,一在马下,靠得极近,不知在说什麽。

  司洪逸只望见北堂曜日弯著腰的背影,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北堂耀辉却正对著他。

  只见那原本便动人非凡的面庞此时浅笑晏晏,露出罕见的笑颜,当真如天仙临世,美豔不可方物。司洪逸双眼微眯,阴沈的眸中射出贪婪之色。

                

        

 

  北堂耀辉待北堂曜日走得不见踪影,才回了营区,在北堂曜日的营帐里休息了一下午。

  他躺在昨日二人欢好过的床榻上睡得酣甜,到了傍晚才醒来。醒来後只觉精力充沛,浑身舒坦,只是不知北堂曜日今夜回不回来。

  似乎只有离开京城,北堂曜日才能放下身分的束缚,与自己自在相处,因此北堂耀辉并不盼著大典早点结束。

  「端王爷。」

  北堂耀辉刚出了营帐,未走两步,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回首一看,竟是君如竹。

  「君大人?」北堂耀辉有些意外。

  君如竹施礼。北堂耀辉轻咳一声,道:「好巧。没想到君大人也未去游猎。」

  「我不善骑射,况秋祭祭典,文臣只是主责祭祀之事。」

  「原来如此。」

  君如竹看了他一眼,问道:「端王爷这是打算去哪里?」

  「本王只是随意走走。君大人请自便。」

  「那个……我正好也无所事事,不如陪王爷散散心。」

  北堂耀辉愣了一下,道:「不必了,本王喜欢一个人待著。」他冷淡地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身去了。

  他在草原上转了几圈,走到一方草坡上,嘴角微抽,终於忍不住回头道:「君大人,你一路跟著本王做什麽?」

  君如竹远远站在後面,闻言有些失措,静立了一会儿,走上前来,低声道:「端王爷,你……你是讨厌我麽?」

  「什麽?」北堂耀辉愣住。

  「那日十分感谢王爷相助,若没有王爷……实在不敢想象。可王爷不知为何,似乎有些躲著我。可是我做错了什麽?」

  北堂耀辉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默片刻,道:「本王没有躲著你。」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你怎麽知道那天晚上是我?」

  君如竹闻言,脸色微红,有些窘迫地道:「其实那晚我们一进去,就看见了王爷。王爷这般显眼……後来我、我、虽然神志不清,但王爷的相貌实在出众,还有身上的香味……我……」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到了後面,言语都混乱了。

  北堂耀辉已经明白,原来都是自己这容貌惹的祸,不由心中暗恼。随即想到君如竹竟还记得,又不禁尴尬起来。

  君如竹自然也十分不自在,二人僵立片刻,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的事情。

  北堂耀辉越发不安,匆匆道:「那晚只是个误会。本王并没有讨厌君大人,君大人不要多想。本王还有事情,先告辞了。」说完落荒而逃。

                

        

 

  真他妈的邪门!北堂耀辉神思混乱的在祭典上乱转。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从君如竹身边逃开,让他越想越郁闷。

  这个君如竹是什麽意思?该不会被我摸了几下就爱上我了?还是和那些不长眼的下流胚子一样,贪恋我的美色?

  北堂耀辉突然想起那日遗落在寻芳阁里的馨香荷包,不由眉头微锁。他抬眼望著远处黑茫茫的草原,期盼著北堂曜日早点回来。只有他在身边,自己才会寻得一丝平静。

  营区的篝火晚宴已经开始。姑娘小夥们开始载歌载舞,明国秋祭中另一项重要事宜开始了,就是朝堂庙宇、高官贵戚家族里的适婚少男少女们的变相相亲大会。

  明国风气开放,豪门贵族家的大家闺秀们也都开朗大方。许多家中受宠或姿容不错的小姐们,都可跟随家人参加此次祭典,因而整个草原上热闹非凡。

  北堂耀辉从不参加这种活动。北堂曜日今夜不回来,他想了想,还不如回自己的帐里,研制些新药打发时间。

                

        

 

  端王府的大帐离北堂王的并不远。此时众人都去参加晚宴,侍卫们也都心不在焉。负责整个祭典安全的京畿禁卫上卿北堂曜月,正带著人在外围巡逻。

  北堂耀辉回到自己的营帐,掀帘入内,见里面昏昏暗暗,只有一烛如豆,在角落里歪歪斜斜的亮著。

  「药儿!药儿?」他唤了两声自己的贴身小厮,见无人回答,不由皱了皱眉,暗想那小子可能见自己昨夜未归,今日偷偷去参加祭典了。他正想著,忽然瞥见角落的脚踏处,有一人正歪著身子靠在那里。看那身形,不是药儿是谁?

  北堂耀辉火大,过去在他後脑勺上拍了一记,骂道:「臭小子。你家王爷回来,你还在这里死睡。」

  谁知骨碌一声,药儿的身子软倒在地,一动不动。北堂耀辉吃了一惊,连忙上去一探,发现药儿的鼻息似有若无,竟是被人以重手法封了穴道所致。北堂耀辉顿觉不对,正要有所动作,忽闻身後一阵疾风袭来,他反应急快,仓皇闪身,狼狈躲了开来。

  帐内烛火昏暗,他凝神看去,只见那人身材魁梧,一身黑衣,脸上蒙著面罩。

  「来──」北堂耀辉刚一张口,那人又绕身而上,将他的呼声硬生生堵了回去。

  北堂耀辉虽然制药之术天下闻名,但武功却著实一般。因为幼时身体受过重创,後来虽然经过多方调养,但练武的根基已然毁了,无法修习北堂家的明月神功。他的师尊见他原本资质上乘,却毁於一旦,惋惜之余,便想尽办法传了他别的功夫。

  北堂耀辉从六岁起便每日浸泡在百余种药材所制的药澡当中,十年下来,不仅百毒不侵,更是眼明耳聪。他虽没什麽内力,但身手迅捷,反应灵敏,兼之有药术在身,放到江湖上,也可勉强入一流境界。但若单以武功而言,顶多算个二流。

  此时北堂耀辉仗著轻功了得,在帐内腾挪闪躲,勉强避过两招,却暗暗心惊,知道自己绝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他本想下药,只是那人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招招狠辣,让他无暇他顾。如此强撑了片刻,北堂耀辉终被那人一掌劈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北堂耀辉从昏迷中醒来,赫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他微微眯眼,四处打量,眼前华贵铺张的装饰让他有些眼熟。看著那绣著五爪金龙的床幔,他突然想起,这里应该是皇上在麓山的别宫。

  他动了动,发觉自己双手竟被束在了床头两侧,不由暗中皱眉,心中又惊又恨。

  「呵呵呵,美人,你醒啦。」司洪逸大步走进寝室,撩开床幔,见北堂耀辉睁著一双美目瞪著他,只觉心神俱醉。

  他痴迷地上下打量著床上人,床上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皇上,不知您把微臣带到这里做什麽?」北堂耀辉似笑非笑地道。

  「美人,朕要做什麽,你不是早知道了麽。」司洪逸激动地伸出手,似是想在北堂耀辉身上抚摸,但手伸到他衣襟前,却又停住。

  不知是否思念得太久,司洪逸此时没有往日那般饥色的心情,反而有些神思不定。他呆了片刻,起身取过一盏宫灯,凑近北堂耀辉,在他全身上下仔细照看。

  房间原本昏暗,北堂耀辉被司洪逸手中的明灯晃得眼晕。

  他暗暗心惊,不知这个急色皇帝要对他做什麽。

  他现在虽然全身穴道被点,但因自小在药澡中泡大,点穴之法对他并不起作用,之所以昏了过去,全是因那黑衣人一掌的缘故。可是虽然穴道没有受制,但缚著他双手的却是一双精铁之炼,别说他内力不足,就算内力像他大哥那般深厚,也是挣不脱的。

  「美!真美!爱卿,你怎能生得如此貌美?莫非生你的人是个妖精不成?」司洪逸痴叹,双眼发光,神情迷恋。

  北堂耀辉心中一颤,轻笑道:「皇上说笑了,微臣身为男儿,能美到哪里去。再说,微臣的母妃又怎能和妖精相比。」

  司洪逸沈沈地看他一眼,邪笑道:「爱卿身为男儿,却比朕後宫所有佳丽加起来都美。至於你的母妃……可不见得不是妖精。」

  北堂耀辉微微一震,道:「皇上,你是什麽意思?你要做什麽?」

  司洪逸放下宫灯,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面颊,从他的额头慢慢滑至下颌,又向下延伸。「朕要做什麽,爱卿会不知道?」

  北堂耀辉被他抚摸之处,肌肤冒起层层疙瘩,只觉胸口一阵恶心,几欲呕了出来,强行忍住,打点精神道:「请皇上三思,微臣一介男儿,不堪怜宠。皇上乃当今明主,莫要因微臣背上不伦之名。」

  「不伦?」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司洪逸脸色立刻阴沈下去:「哼!朕这不伦之名,只怕还比不上北堂王。」说著手一用力,哧的一声,撕开了北堂耀辉的衣襟。

  狰狞的疤痕露了出来,司洪逸愣住。北堂耀辉面色苍白,微微发抖。

  他刚想说什麽,突然司洪逸再一用力,整个上衣都被撕了下去。

  那骇人的痕迹完完全全跳跃出来,司洪逸有一瞬无法将这丑陋的身躯与它美丽的主人联系在一起。

  可是过了片刻,他却兴奋起来,低低笑著,手指沿著北堂耀辉胸口上的疤痕摩挲,低喃道:「可惜。太可惜了……瞧瞧这漂亮的身体,这美丽的肌肤,全毁了。完全毁了。不过也许就是太完美了,才会让人忍不住想毁去……」

  司洪逸彷佛入魔了一般,快速地将北堂耀辉的衣服一件件剥下。

  「不!别这样!你会後悔的!」北堂耀辉忽然惧怕起来。那种深不可测的恐惧让他全身颤抖。「司洪逸!如果你碰了我,你会後悔的!」他厉声叫道。

  「哈哈哈……如果不碰你,朕才会後悔!」司洪逸大笑。

  为了今日,他早已筹划多时。在京里的时候,北堂耀辉领的是闲职,又滑得像条鱼,看得见逮不著,这次大典来到郊外,才微微放松戒备。

  今夜司洪逸特意让北堂曜日去抓灵神白鹿,又命人将他引至山谷过夜,自己则借口身体疲惫,先一步返回营寨。北堂曜日不疑有他,带著人马入了深山,他却返身命贴身的大内侍卫去截北堂耀辉,秘密送至这十里之外的皇家别宫里。

  此时暗中意淫多年的美人就在眼前,司洪逸早已饥不可遏。太完美的人,本就容易让人产生摧残的意念,何况他身上还有如此引人遐想的伤痕。

  司洪逸本不是什麽善良之辈,後宫里又多得是迎合他嗜好的春宫禁图。

  好色成性的他最喜欢换著口味与众位嫔妃欢好,每每将那些美人压在身下,便不时幻想起北堂耀辉。幻想那样完美的容颜,那样美好的身躯,被自己压在身下是什麽感觉。

  司洪逸被心中的想象灼烧起来。他双目赤红,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躯体,彷佛饥渴多时的野兽盯著最上好的猎物。

 

 

 

 

《锁情牵》出书版第五章

 

 

  北堂耀辉看著他的模样,浑身发抖,紧紧攥住束缚自己的铁链,咬牙一字一字道:「司洪逸,你死定了!」

  司洪逸充耳未闻,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这个时候,北堂耀辉反而不再挣扎了。他就那样赤裸著身体看著司洪逸,愤怒到极点的神情冷冽如冰。

  司洪逸在他的面上颈上胡乱亲吻。北堂耀辉撇过头去,克制著恶心与肮脏的感觉。

  精致的锁骨完美而纤细,尤其惹人怜爱。司洪逸欲望大发,简直克制不住急切地想与身下的人融为一体。

  可是顺著锁骨往下看,狰狞欲裂的疤痕却激起了他另外一种欲望。

  司洪逸伸出保养圆润的手指,指甲沿著疤痕缓缓抚摸,忽然猛一用力,指甲深深抠入肉中,在旧疤上抓出一道血痕。

  北堂耀辉猛然一颤,紧紧咬住下唇。

  时过境迁的伤痕在他心里留有不可抹去的痛楚,时时仍让他觉得疼痛难当。而司洪逸这种行为,更是让他觉得胸口再次被劈裂一般,痛觉比实际感受到的放大无数倍。

  鲜血缓缓流出,空气中飘散出一股极淡的、难以察觉的香味。

  北堂耀辉额上冒出冷汗,却忽然撇过头来,对他魅然一笑:「陛下,微臣的血好不好看?」

  司洪逸正兴奋地浑身发颤,此时见了他无比魅惑的笑容,更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好看……好看……哈哈哈,真是太动人了!」

  北堂耀辉继续诱惑地笑道:「那陛下要不要尝一尝,臣的血,味道更加动人呢。」

  司洪逸此时已被莫名的亢奋冲昏了头脑,竟真的低头伸出舌头,卷起他胸前的血丝,淫靡地舔舐著。「美味……真是太美味了……」

  北堂耀辉将自己想象成案上的鱼肉,任由他肆意发泄、凌虐著,默默在心底计算著时间。

  当司洪逸终於玩够了他的上身,掰开他的下体,将那隐秘而美丽的穴口暴露出来的时候,眼睛兴奋地发出淫绿之光。北堂耀辉厌恶地看著他的丑态,冷冷地注视著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变色,双手抓紧自己的喉咙,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北堂耀辉冷冷一笑,道:「美丽的东西大多是有毒的,陛下难道不知道麽。」

  司洪逸惊恐之极,颤抖地伸手指著他想要说什麽,但忽然抽搐了两下,一头栽到他身上动也不动了。

               

        

 

  北堂耀辉艰难地从发丝里摸出一枚薄如柳叶的刀片,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将束缚双手的铁链磨断,手腕和手指间已全是血痕。他赤身裸体地站起身来,对倒在地上的人看都不看一眼,找出自己的衣物,只披了一件外衣,步伐轻飘地步出门外。

  司洪逸带来的人不多,只有那个把北堂耀辉绑来的黑衣侍卫武功最高。可惜,那个人也活不成了。

  北堂耀辉看著满院放倒的人,面无表情,只是拍了拍手掌,彷佛黏到了什麽脏东西似的。此时天色已渐渐昏亮,山中的天气分外的寒冷,到处飘散著清晨的雾气,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

                

        

 

  北堂曜日赶来时,整间院子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息。

  只有北堂耀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别宫前的高阶上,一身红衣,翩舞翻飞。他就那样站在那里,高高在上,犹如从天宫降临的仙子,好似天生就应该站在那里。

  北堂曜日愣了一瞬,急速掠了过去。「辉儿!」

  北堂耀辉的目光不知望向哪里,听到他的轻唤,猛然一震,回过神来。「曜日。」

  「你没事吧?」北堂曜日焦急地问,却突然发现他风吹开的衣襟下,有著触目的痕迹。北堂曜日心下一惊,一把扯开他的外衣,见北堂耀辉红衣下竟未著寸缕,施虐後的痕迹清晰可见。「辉儿……」

  北堂耀辉忽然摇摇欲坠,有些疲惫地靠在他身上,低声道:「曜日,我好冷……」

  北堂曜日连忙抱紧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在巡视著这座别宫。

  他和耀辉之间有自己独有的一套联系手法。昨夜皇帝借口让他猎灵鹿,外宿深林,他便感觉不对,暗中派了一个心腹回营地查探,却听闻皇上并未回去,北堂耀辉也不见了踪影,便知道大事不妙。

  灵枭寻著北堂耀辉散出的味道寻到这里,北堂曜日一进来就知道事情不对。整个别宫静寂得不祥,没有一丝活气。

  他心下惊疑不定,原本对辉儿的担心渐渐转变成另外一种忧虑。

  北堂曜日将自己的风衣裹在北堂耀辉身上,将他拦腰抱起,大步走进宫里。只见大殿地上躺著几具尸体,淡淡道:「他们都死了?」

  「……嗯。」北堂耀辉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北堂曜日咬咬牙,抱著他走进最深处的内殿。那里是皇帝的寝居之所。

  一具赤裸的躯体面孔扭曲地倒卧在地,双手仍紧紧抠著自己的咽喉。

  「他也死了?」北堂曜日拧著眉,语气低沈。

  北堂耀辉连眼睛都没抬,有气无力地道:「他喝了我的血……」

  北堂曜日明白了。

  北堂耀辉从小因为身体虚弱,服食过各类药物。

  是药三分毒,长期积累下去,体内便有了一股消不去的毒素。他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医,为人特立独行,见他如此再怎样调养也活不过四十岁,便干脆在他体内下了另一种剧毒,以毒攻毒,反使他康健起来。不仅如此,还让他从此百毒不侵,以血为毒。

  如果中了北堂耀辉下的毒,也许还有解药可解。可若是中了他的血,便绝无活路可言,因为这世上没有解药。

  北堂曜日不知道他是怎麽做的,反正自己和曜月曜辰,还有其它一些亲人朋友,是不会中北堂耀辉的血毒,因为他平日就把自己的血和他其它一些药物混合,散在周边或饭食里,让他们慢慢有了抵抗力。

  多年来,除非是身边人,不然一般人便是不小心触到他的血都会受不了,何况是喝了。

  北堂曜日将北堂耀辉放下来,拾起他的衣物,解开他的外衣,要帮他一件件穿上,谁知北堂耀辉却揪紧了衣襟,摇了摇头。

  北堂曜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唤道:「凌涛!」

  一个黑衣身影迅速闪了进来,跪在地上:「在。」

  「拖下去,收拾干净。」北堂曜日的语气好像在说收拾只死鹿、死猪、或死狗。

  「是。」

  凌涛扯过床上凌乱的被单,利落地裹起尸体,拖了下去。

  北堂曜日假意没有看见床头那凌虐的铁链和斑斑痕迹,拿起衣服,给他穿好,道:「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处理事情。」

  北堂耀辉望著他:「你不问问发生了什麽事?不想知道他是怎麽对我的?」

  「不管他是怎麽对你,他现在已经死了。」

  北堂耀辉冷笑:「你在怪我?他若没死,这会儿死的就是我了。」

  北堂曜日看了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辉儿,好好在这里待著,事情我会处理好。」

  北堂曜日离开了房间,北堂耀辉独自一人坐在床边。他简直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恶心的地方,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昨夜闯下了大祸。

  他这次毒死的可不是什麽阿猫阿狗,他这次毒死的是大明国的皇帝啊。

                

        

 

  北堂耀辉披著曜日的斗篷,不知在床上呆坐了多久。

  北堂曜日走了进来,他步履沈稳,不见一丝慌乱,即使刚才看见皇上的尸体,他也冷静的吓人。「辉儿,我们走吧。」

  北堂耀辉有些呆滞地抬头看著他,疑惑道:「走?去哪里?」

  北堂曜日失笑:「当然是回祭典的营帐去。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不成?」

  「我、我们还能回去?」北堂耀辉结巴。

  他在毒死了司洪逸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别宫里的人全部杀掉灭口。

  之後一个人站在高阶上,寒风一吹,自己也清醒了些,知道做了不可挽回的绝大祸事,心下一直惊惧忐忑,不知该何去何从。谁知现在北堂曜日却轻描淡写地说回去,彷佛他们不过是出来转了一圈。

  北堂曜日难得见他露出这种模样,竟然还心情甚佳地在他面上亲了亲,拉起他的手道:「有大哥在,你什麽都不用怕。」

  北堂耀辉心下一暖,听了这话倒真的什麽都忘了,愣愣地被他拉起来,随著他走了出去。

  来到别宫门口,只见「司洪逸」正和一干大内侍卫站在门外,看见他们出来,向北堂曜日微微一动,又定住了身子。

  北堂曜日挥了挥手,微笑道:「皇上,您出宫已久,也该回去了,莫要众臣担心。」

  那「司洪逸」笑道:「北堂王说得是,朕这就回去了。」说完翻身上马,带著一干侍卫走了。

  北堂耀辉在旁呆呆看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冰凉了周身。

  北堂曜日冲他笑了笑,柔声道:「辉儿,我们也走吧。」

           

        

 

  北堂耀辉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怎麽随他回的营帐,也不知怎麽上了药洗过澡钻进了被窝里。北堂曜日一直陪著他,搂著他,可是此刻,他仍然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冷得像块冰。

  「怎麽了?还不睡?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北堂曜日像小时候那般,温柔怜爱地哄著他,又道:「药儿没事,我让大夫看过了,现在铭儿陪著他呢。你一天一夜没有睡了,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启程回京。」

  北堂耀辉突然抓住他的手,哑声道:「司……那些人……你、你怎麽处置了?」

  北堂曜日用手轻轻盖住他的双眼,柔声道:「那些事你别管,赶紧睡吧。」

  北堂耀辉终於闭上眼,也许是北堂曜日拂了他的睡穴,他很快睡了过去。

  可是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黑暗中一忽是司洪逸冲他狞笑,一忽又变成了一具可怖的尸体。他辗转良久,梦里冷汗连连。

  曜日──

  他想高声呼唤,像从前那般呼唤他心中最重要的依靠,可是不知为何,这次在梦里,他怎麽也张不开口。

                

        

 

  祭典终於结束,所有重臣再次浩浩荡荡的随著皇帝的御辇返回京城。

  北堂耀辉昏昏沈沈的半卧在马车上,双眼呆呆地凝视前方,不知望著何处。

  药儿那日只受了点皮外伤,睡了一天已经好了,此时陪著北堂耀辉坐在马车上,见王爷这模样,不由担心道:「王爷,您怎麽了?哪里不舒服麽?」

  北堂耀辉连应都懒得应。药儿心里担忧,道:「王爷,您要不要吃水果?还是休息一会儿?要不我去找北堂王来……」

  北堂耀辉终於有反应了,连忙拉住他道:「别!别去!我不想看见他。」

  「王爷?」药儿瞪大眼睛,更不明白了。他家王爷竟然不想见北堂王?

  北堂耀辉有些疲倦地道:「我有点累,谁也不想见。」

  「哦。」药儿不敢再说什麽。

  马车里一时静寂,只能听见车轣辘的滚动声。

                

        

 

  从郊外祭场到遥京,大概需要一整天的时间。途中路过一处山脚,忽然整个队伍乱了起来,前方远远传来慌乱嘈杂之声。

  北堂耀辉倦倦地趴在软枕上,有气无力地抬抬眼,道:「怎麽回事?药儿,去看看。」

  「是。」

  药儿跳下马车,过了片刻,慌慌张张的回来:「王爷,刚才皇上遇到刺客了。」

  「什麽?」北堂耀辉脸色一变,一骨碌坐起来:「怎麽回事?皇上怎麽样了?」

  「王爷不必担心,刺客已经被北堂王和三世子击退了。皇上没事,就是死了几个大内侍卫。」

  北堂耀辉眼神闪了闪:「死了几个大内侍卫?」

  「是。」

  北堂耀辉沈默片刻,道:「药儿,待会儿再去细细打听一下,死了几个?都是哪几个侍卫。」

  「哦,好。」药儿奇怪他家王爷想知道这个干麽,不过也没敢多问,又去打听。

                

        

 

  北堂耀辉浑身发凉。傍晚马车进城时,脸色仍十分苍白。

  他想起药儿後来回报的情况:「好像包括张大人在内,死了六七人吧。具体的没打听出来,听说北堂王已经处理了。皇上就是受了些惊吓,没有大碍。」

  接著药儿似乎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道:「张侍卫是皇上身边的第一侍卫呢。功夫那麽好,这次竟牺牲了。真没想到……」

  是啊,真没想到。北堂耀辉紧紧抱著自己。

  没想到曜日动手那麽快。

  那些侍卫都是皇上的亲信,在宫里不知连著多少干系。那「张侍卫」若是不死,回宫後不知要担著多少麻烦。想必这次「牺牲」的,都是那日别宫中的侍卫。

  「辉儿。」马车进了内城,北堂曜日忽然纵马来到车边,敲敲车窗,向里面道:「今天和我回家麽?」

  北堂耀辉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不了。我好久没回王府了,该回去看看。」

  「嗯,那也好。」北堂曜日看了看他,蹙眉道:「你脸色有些难看,回去歇歇也好,这几日我要进宫伴驾,有事来找我。」

  「……好。」

  北堂耀辉趴在窗口,望著北堂曜日黑衣轻骑,带著北堂王府的侍卫随著皇上的御辇向宫里的方向去了,过了好久才收回视线,吩咐道:「回端王府。」

           

        

 

  北堂耀辉回到端王府,闭门不出了七八天,这在他来说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一来他很少留在这里,二来他就算住在这里,也绝不会一连这麽多天不出门。

  端王爷的老管家林丛有些担忧,觉得王爷有些反常,不知这是怎麽了。

  不过这对於端王府来说,倒是件好事。

  明国国风开放,崇尚武力和自由,女子的社会地位也非常高。大户人家若是没有儿子传承,产业和爵位也可以留给女儿的儿子,而不是像其它国家那样只能留给族内的偏系男嗣,或者一定要过继个儿子继承。

  这种可传「外姓人」的继承法,使得女子不一定要出嫁从夫。

  北堂耀辉便是因为这种传统,而继承了其外祖父林尚勋的端亲王爵位。

  林家世代为明国重臣,林尚勋当年更曾位列一国之相,地位尊崇。原本他有个儿子,可是偏要走武将之路,二十多岁便战死杀场,林家就此只剩下林嫣嫣一个女儿,而北堂耀辉又是她的独子,因此林尚勋这端亲王的王位,便承袭给了他。

  北堂耀辉继承王位的时候年纪还小,又在火灾中受了重伤,被北堂王接回王府休养,因而这端亲王府常年空著,归在北堂王府门下管辖。直到北堂耀辉十六岁成年,正式承袭了王位,端亲王府才真正迎来了自己的主人。

  只是北堂耀辉和这里并不亲近,一年三百六十多日,他竟有三百多日都是在北堂王府和其它地方度过的,只偶尔回来小住几天,打点一下府里的事宜。

  林丛知道王爷不喜欢这里。端王府的东南处,有一大片烧焦的後园。

  那里原是未出嫁前的北堂王妃,林嫣嫣的住处。

  林嫣嫣当年曾带著儿子在那里住了近一年,直到一次失火,林嫣嫣纵身火海,北堂耀辉也因此身受重伤,这才被其父北堂傲接了回去。

  想必是那时候的记忆太过惨烈,那处废园,北堂耀辉至今未曾让人整理,仍是一片焦园废土的模样。他本人更是多一步也不愿靠近,自己住在离那里最远的梅落园。

  北堂耀辉似乎从不当这里是家,虽然有时回府也会小住几天,但三天里有两天要往妓院或别院等处跑,绝不在家安分。林丛常常怀疑王爷是怕北堂王责备他流连花丛,因而每当制好了什麽新药,要风流的时候才跑回来住。

  可是这次委实不太寻常。王爷回来这麽久,别说去妓院,就是药房的大门也没有踏进去过,一直在自己房内待著。

  老管家担忧起来,不知王爷这是怎麽了。

  他迟疑著要不要通知一下北堂王?可又怕自己小题大做。

  老管家想了想,还是给北堂王府捎了个信。不管怎样,只要北堂王来了,王爷绝不会不高兴。

  信刚送出去的第二天,端亲王府来了位客人。

  北堂耀辉见到来人,有些意外,却竟也有几分意料之中。「原来是你。」

  君如竹施礼道:「打搅王爷了。」

  「没什麽打搅的。君大人,请坐。」

  北堂耀辉这些日子在家闭门不出,一直想著前些日子发生的事。经历了那一番惊心动魄,其它事便都淡了,面对君如竹也没有那般尴尬了。

  毕竟连皇帝都杀了,还有什麽好怕的。北堂耀辉心里自嘲。

  君如竹见他神情有些憔悴,关切地道:「听说王爷近些日子没有出门,可是身体不适?」

  北堂耀辉微笑道:「没有,多谢君大人关心。只是秋末倦怠,懒得出门而已。」

  君如竹是个善解人意的,见此不再多说什麽,看他心情似乎还不错,便试著与他闲谈起来。北堂耀辉近来困於牛角尖中,心情烦郁,君如竹学识丰富,言谈有词,北堂耀辉与他闲聊起来,倒觉得有些宽解。

  其实他性子骄纵惯了,因幼年受过极大的刺激,行事难免偏激,只有对著北堂曜日的时候才收敛几分。可是北堂曜日是个看得见摸不透的人,北堂耀辉从小便对他占有欲极强,为此甚至不惜对曜月曜辰耍脾气闹手段,後来渐渐明事理了,才转换了方法。

  当年也是秋祭大典,他用药将北堂曜日迷倒,在营帐内强与他欢好。

  北堂曜日事後虽然怒极,却渐渐接受了下来。

  那时北堂耀辉只有十八九岁,年少轻狂,只一心要自己想要的,也只看自己一心想看的。如今霍然发现,北堂曜日原不是那麽容易被看透的人。

  自己对他自以为了解,却被一夜推翻。

  北堂耀辉本也是个有心计的人,但面对北堂曜日,却像个白痴。

  他此刻困惑矛盾,烦恼躁郁,但君如竹却是一温雅君子,面对著他,北堂耀辉第一次发觉自己不需防备别人,别人也不会算计他。因而今日与他说说谈谈,聊些闲话,见他性子温和,举止淡雅,周身自有一股平和之气,竟渐渐静下心来,心情也好转许多。

  北堂耀辉从君如竹口中得知,如今朝堂一切正常,没有丝毫异状。

  不过皇帝的一些近卫调动频频,似乎新换了一些侍卫。这在大内是十分普遍的事,因而也没人特别关注。

  北堂耀辉听了,心跳了几下,面上也只是笑笑。

  君如竹见他此次兴致满好,与自己闲谈良久,不由有些欣喜,临走时微笑道:「我见王爷神情萧索,愿随时来陪王爷聊聊天。」

  北堂耀辉微微一愣,见君如竹这话虽说得从容,但面皮底下却隐隐泛著紧张羞红之色,不由心中一动。

  他身边从来不乏男子示好之人,不过都是贪图他的权势和美色,他见得多了,自是厌恶非常。但从未有人如君如竹这般,竟似真的从心底里爱他。

  北堂耀辉并非无情之人,恰恰相反,他长情而专情,且热情如火,性格耿烈。他原先对君如竹心怀歉疚,又多少有些莫名的心虚,因而一直避著他,此时突然领悟了他的心意,觉得委实难得。

  君如竹见他不答,笑意慢慢敛去,低声道:「如竹身分低下,不识抬举,让王爷笑话了。以後这种冒昧的话不会再说了。」

  「不是的,你别误会!」北堂耀辉忙道:「君大人这番心意,我十分感激。」他想了想,忽然郑重地对君如竹一揖,道:「以前是我胡涂,多有冒犯,还望君大人见谅。」

  君如竹没想到他会如此,呆了片刻,回过神来,手足无措道:「王爷这是做什麽……这是说的哪番话。」

  北堂耀辉微微一笑,拉起他的手:「君大人若不嫌弃,以後便唤我耀辉好了。我也唤你如竹,可好?」

  君如竹脸色一红:「这、这太失礼了……」

  「没什麽失礼的。我这身分不过是祖上传下的,比不得你是真材实学的状元郎。你若不愿,是瞧不起我这不学无术的王爷,不愿与我做朋友了?」

  「不是,不是……」君如竹不知是紧张还是高兴,面色潮红,神情有些窘迫。

  「那如此,就这麽定了。」北堂耀辉微微一笑,双面生辉,端得美貌,耀花了人眼。

  君如竹哪里禁得住他这番魅力。

  北堂耀辉本就长得美,只是他一向不屑利用自己的美貌,又厌烦那些好色之徒,因而外人面前鲜少施展笑颜。偶而应酬,大多也是皮笑肉不笑的虚假面孔,此时真情流露,君如竹自是招架不住。

  「如竹,有时间便来府里坐坐。你进京这麽久,不知可曾四处游玩过?若是翰林院里无事,我可陪你四处去看看。」

  「如此……多谢!」君如竹虽不明他为何态度陡然转变,但心底却是欣喜异常。

  北堂耀辉觉得他真是个简单的人,心里想些什麽,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原不把君如竹放在心上,如今却关切起来。这样一个简单温润的人,如何能在朝堂上生存?

  翰林院虽是学识气氛浓厚的安静之地,但到底是官职,里面也不乏朝堂之争。看这君如竹谦谦公子,纯若白纸,若被墨染了去,著实可惜。

  北堂耀辉最不耐烦的便是朝堂之事,深以其为勾心斗角的复杂之地,因而身为端亲王,却只领了个闲职。可是各人有各人的路,君如竹既然愿意出仕,这些事他也不便多说什麽,只心底希望,这君如竹莫要被污染了去。

 

 

 

 

《锁情牵》出书版第六章

 

 

  这日之後,北堂耀辉渐渐与君如竹走得近了起来。他们相处也无任何特别之处,只是有时北堂耀辉带著他在遥京附近的名胜走走看看,有时只是在端王府闲聊坐坐。

  其实二人都不常说话。北堂耀辉不知为何,和君如竹在一起的时候,心绪便特别宁静。他研药的时候,君如竹便一人在旁看书画画,好像空气一般安静,可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人总是温温静静地陪著他。

  北堂耀辉渐渐爱上这种感觉。有一个这样的朋友,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独孤一个人。那些喧闹的花街柳巷,对他也没有那麽大的吸引力了。

  这日北堂耀辉刚从外面回来,一进房间,便见一人闲适悠然地坐在桌前,看著他的画卷。北堂耀辉微微一愣。

  「回来啦。」那人抬眼,冲他微微一笑,正是北堂曜日。

  「你怎麽来了?」北堂耀辉有些意外。

  「好久没看见你,心里惦记。怎麽有段日子没回去了?凭的让人担心。林管家前些日子还给我捎了信呢。」

  北堂耀辉默然不语。

  「最近怎麽样?我看你面色还不错,没生病吧?」北堂曜日走到他身旁。

  北堂耀辉没有像以前那般对他撒娇痴缠,只是笑了笑:「没什麽。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北堂曜日深深看著他,伸手拂了拂他的秀发:「听说这些日子,你和君如竹走得挺近?」

  北堂耀辉淡淡地道:「你不是说他与言爹爹有些故交,让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多担待他些麽。」

  北堂曜日道:「我以为你们八字不合。」

  北堂耀辉呵呵一笑:「那是我无理取闹了。其实他人确实不错。」

  「哦?」北堂曜日看著他,也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我倒没想到你们交情这麽深,连你的馨香荷包都赠与了他。」

  北堂耀辉微微一愣,问道:「你怎麽知道?」

  「你的荷包香料是你自己特制的,味道与众不同。君如竹天天把它戴在身上,怎会注意不到。」

  北堂耀辉默然不语。

  北堂曜日忽然正色道:「辉儿,君如竹是个谦谦君子,他……对你有些心思,你该明白。你若无法响应他,便不要去招惹他,他可不是你那些不入流的酒肉朋友。」

  北堂耀辉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北堂曜日道:「我说的话你明白麽?」

  「那又怎麽样?」北堂耀辉有些心烦,突然不悦道:「我对你的心思,你也应该明白。你又是否可以响应我?」

  北堂曜日没想到他会这麽说,不由愣住,蹙眉道:「你想我怎麽回应你?现在这样不好麽?我们毕竟是兄弟……」

  「我们是不是兄弟你自己知道。」北堂耀辉冷声道:「曜日,我想要什麽,你明明知道的,为何一直装胡涂?」

  北堂曜日沈默不语。

  北堂耀辉见他不说话,心下更是压抑。这话他不是第一次对北堂曜日说了,自十六岁那年他便对他坦述了心事,可是这麽多年过去,这人竟然还是不曾响应他。

  他有些气恼,又有些伤心,转过身道:「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你轰我?」北堂曜日惊诧。

  北堂耀辉烦躁地走到床边坐下,没有理他。北堂曜日迟疑片刻,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辉儿,别气恼,这麽多年了,你怎地还如此执著。」

  「执著不好麽。」北堂耀辉霍然抬头,道:「你不是一样执著!」

  「我执著什麽了?」

  「你自己知道!」

  北堂曜日见他今日实在脾气不好,想到自己主动来看他,竟然得到这种待遇,也是不悦,不欲再招惹他,便道:「好,那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说著转身要走,却被北堂耀辉一把拉住衣袖。

  「别走!我说的是气话,你别走。」北堂耀辉其实还是心里伤心,但又实在不想放他走。这人难得来看他,如此放他回去不甘心。

  北堂曜日失笑:「你到底要我如何?」

  北堂耀辉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柔韧的蜂腰里,低低道:「让我抱你吧。」

  北堂曜日吃了一惊,身子僵了片刻,尴尬道:「怎麽突然想起这个了……」

  北堂耀辉的手已经扯开他的金绣腰带,滑进了衣服里,在他身上缓缓摸索,闷闷地道:「不可以麽?好久没有了,我想抱你。」

  北堂曜日想扯开他的手,可是腰间被他搂得死紧,这个气氛下也不好用蛮的,便岔开话题:「君如竹的事,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现在就想你!」

  北堂耀辉怎不知他是要岔开话题,见他这个态度更是不悦,不由心中冒火,反而打定主意非做不可。动作迅速地扯开他的衣襟,拉著他往床上拽。

  其实北堂曜日从不会强硬地违逆他的心愿。对於这个「弟弟」,他一向宠溺惯了,真被他压在身下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只不过最近二人的气氛怪怪的,北堂耀辉又一向心思多变,何况……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等等!辉儿,这还大白天的,你要干麽?」北堂曜日还想妄图制止。

  但北堂耀辉已压在他身上,态度非常强硬,沈著脸也不说话,双手迅速如风,竟一眨眼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来。饶是北堂曜日这般身手了得的人,竟也没阻拦住。

  北堂曜日看著他那阴郁的脸色,心中苦笑。这哪里是要抱他?倒像要揍他一般,哪里有个气氛。「辉儿,还是改天吧。今日……」

  「你闭嘴!我要!我就是要!」北堂耀辉吼道。

  他按捺了这麽多日没去见他,虽然行动在疏远,可心底里怎能不思念?好不容易朝思暮想的人自己来找他了,却是要他远离自己交往的第一个可谈得上的朋友?而且、而且竟还说什麽执著之类的屁话!

  他便是执著了,又怎麽了?从小他的眼里就只有他。可是他呢?

  先是曜月曜辰。好吧,那是弟弟妹妹,他忍了!可後来又是王府的事、朝廷的事、甚至是……总之,自己在他心里算个什麽?

  北堂曜日见他眼睛都红了,秀美的双眸竟孕育著委屈之意,不由心下一软。

  这迟疑的片刻,已被北堂耀辉彻底推上床上,放下了床帷。

                

        

 

  白日苟合,自然是北堂曜日所不喜,何况还是自己处於下方。

  其实自他二人发生这种关系以来,基本上十次有九次是北堂耀辉在下面。北堂曜日自己也矛盾得很,受道德和情感的束缚,与弟弟发生这种关系,他甚是苦恼。

  以理智来说是不情愿的,可北堂耀辉任性非常,若是不高兴了便直接下药,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总要达成目。与其让他下药把自己弄得神智迷乱於癫狂之中将他伤了,不如自己清醒地与他欢好。

  北堂曜日便是这麽想,才一次次地纵容他。可其实心底里也隐隐知晓,他不是不受北堂耀辉吸引的。

  若说每次在上方他还有这麽个借口,那麽甘愿处於下方,却委实没有理由了。北堂曜日叹了口气,暗叹自己对他实是纵容得过了,也见不得他有一点不高兴和委屈。

  「唔……辉儿,你给我用的什麽?」北堂曜日忽然回过神来,发觉在他发呆的那会儿工夫,北堂耀辉已拿了什麽东西抹在他身後。

  「扶春酥!」

  「那是什麽东西?」北堂曜日睁大眼,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我新研制的春药!」北堂耀辉回答得干脆利落,转眼又沾了一指,插入北堂曜日的後穴。

  「什麽!」北堂曜日大惊,几乎跳了起来,怒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再做这些荒唐东西了麽?你竟然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竟然还敢给我用?」

  「呵呵,大哥,你这是偏见。别这麽大声,小心药儿和林伯听见了。」

  北堂耀辉按住他,贴在他耳边轻笑:「你放心,我这是为你好呢。这扶春酥口服的效用我已经让人试过了,今儿咱们试试﹃内敷﹄……」

  最後两个字他说得极为暧昧,同时手指又在北堂曜日的体内动了动。

  北堂曜日气结!他最恨的就是他给自己下药。偏偏今日还是自己处於下方。

  「你真是大胆!」他咬牙切齿。

  北堂耀辉突然美目一沈,低声道:「我连皇帝都杀了,胆子还小麽。」

  「噤声!」北堂曜日脸色一变,立刻捂住他的嘴,厉声道:「这话再不能出口!皇上如今好端端的在朝堂上,你别做傻事!」

  北堂耀辉深深地看著他,美丽的凤眸里清辉闪耀不定,忽然低下身紧紧抱住他,激动地轻唤:「大哥,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大哥……曜日……」

  北堂曜日被他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弄得没办法,叹了口气,双手摩挲著他的背脊,柔声道:「你近些日子到底怎麽了?是不是躲著我?」

  北堂耀辉默默不语。乌黑柔亮的长发从他的手指间流泻而落。

  北堂曜日撩起他一缕黑发,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还做不做?」

  北堂耀辉抬起头,眼睛湿湿的,却突然噗哧一笑:「不做?你那里难受不难受?」

  北堂曜日脸色有些僵硬,感觉後穴已经开始渐渐酥痒起来,十分诡异难耐。他忍不住皱眉瞪著北堂耀辉。

  北堂耀辉转眸一笑,讨好示软道:「我发誓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了。」

  「哼!」发誓?他不知发过多少次誓再不给自己下药,结果还不是这样?当真一点疏忽不得。

  北堂曜日忽然想到一事,脸色微变,迟疑道:「这药……」

  「怎麽?」此时北堂耀辉正兴奋地忙著宽衣解带,手指轻柔却有些笨拙地在他身下来回撩拨。

  「这药……会不会动情?」

  北堂耀辉僵了一瞬,抬头咧嘴一笑:「大哥你放心,情这个东西,只能心动。身动有个屁用。」

  这话说得有些粗鲁。北堂曜日看著他的笑容,忽然心生内疚之意,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麽多年都没事,你担心什麽。」

  北堂耀辉笑得平常,却不知心底有多苦涩。

  这些年来,虽然机会少得可怜,可北堂曜日毕竟还是有在下面的时候,而且北堂耀辉从未给他配过那个什麽摩耶人的避孕汤药。

  开始时是他没想到,後来想起来,却发现北堂曜日根本没什麽事。

  摩耶是个奇异的民族,虽然族里的男人可以受孕,但只有动情方才可以。可这动情的标准,却实在难以把握。

  情之一字,何为动?

  北堂曜日对他疼爱有加,事事包容,万事宠溺,从不忍拂逆。这不是情麽?

  是吧。兄弟之情,手足之义。

  可还有其它?若有,为何从未受孕?

  北堂耀辉俯下身,柔软的唇舌含住那人的分身,细细舔舐,来回吸吮,像在品尝最珍贵的食物。只是听著他急促的呼吸,感觉他因自己而情动,北堂耀辉心底就涌出淡淡的满足之感。

  这样……也好。虽心不能为自己而动情,但身因自己而情动,也足够了。

  至少,这世上能让北堂曜日如此的,只有自己一人!

                

        

 

  北堂耀辉的技术并不是很好,也许因为他很少在上面,也许因为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虽长得一副风花雪月专惹情债的容貌,却奇异地是个在情欲方面十分笨拙的人。

  说来他流连花街,必然了解不少这方面的东西,但不知为何真刀真枪的上来,却没什麽长进。北堂曜日苦笑。

  若不是被他用了春药,身体不由自主地燃烧起来,怕还真受不了他这番「恩爱」。

  不过北堂耀辉虽然笨拙,却十分温柔,也不至让他难受。而且那扶春酥的药效果然十分了得,很快便让他产生极大的快感,慢慢适应了体内的律动。

  於是这场青天白日里违背了礼教,违背了道德,甚至违背了人伦的欢爱,让「主客」双方都十分满意。

  北堂耀辉因为有极大的心理阴影和身心创伤,是个很难产生情欲的人,所以他平素喜欢做承受的一方。但做为一个男人,看著一向英明神武的爱人在自己身下喘息,全身都浮上情欲的色彩,自然也兴奋得无以形容。

                

        

 

  本来还很晴朗的天气,到了傍晚不知何故,竟起了阴霾。

  北堂耀辉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手指慢慢拂过北堂曜日零散开来的黑发。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只要北堂曜日躺在他身边,他就觉得无限满足,前些日子发生的那场梦魇,好似这一刻也远离了。

  因为春药的缘故,北堂曜日耗力比他多,因而情事过後小睡了过去。北堂耀辉却还十分兴奋,支著胳膊在旁看著他。

  「别玩了。」北堂曜日忽然醒来,蹙了蹙眉,拨开他玩发的手,问道:「什麽时辰了?」

  「不知道,大概过申时了。」

  北堂曜日推开他,起身穿衣。

  北堂耀辉从後面抱住他的腰,道:「这就走麽?留在我府里用膳吧。」

  「不了,王府里还有事。」北堂曜日淡淡地拿开他的手,下床穿好衣物。

  北堂耀辉趴在床上看著他,双眸闪烁不明,见他收拾利落,忽然道:「那件事……瞒得过太後和国舅麽?」

  北堂曜日低头束带的手顿了顿,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我怎麽可能不担心……」北堂耀辉喃喃地说。冒充皇上,那是多大的罪名。

  真正的司洪逸在别宫已经被他毒死了,北堂曜日半日之间便找来暗卫部署妥当,虽然在祭典结束後的路上佯装皇上「遇刺」,替换了那几个实际上已经死去却由暗卫暂时冒充的贴身大内侍卫,但「皇上」却不能那麽简简单单地遇刺身亡。

  赵国舅狡诈多疑,太後又把持朝政许久,如今宫里那个冒充之人,也不知能否胜任。

  北堂曜日功力深厚,自然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却没有接话,道:「我先回去了,你最近不要惹事。」说著看他还在床上发呆,不由叹口气,过去帮他把衣服披上:「天寒了,也不怕著凉,赶紧起来穿衣吧。」

  北堂耀辉拉住他的手,望著他轻声道:「哥哥,你到底有何打算?告诉我行麽?也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这是这些日子来他一直矛盾的源头。

  北堂耀辉早知道他手下暗卫有专司模仿顶替之人。但竟能在片刻之间将司洪逸学得唯妙唯肖,显然不是一日两日的工夫。而司洪逸会意外被他毒血身亡,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北堂曜日竟能半日间便找来暗卫轻松应对,显不知已暗中筹划了多久。

  这份心思之深沈,想起来便让人不寒而栗。

  北堂耀辉这些日子被此事的阴影深深笼罩,因而对北堂曜日也生了畏惧生疏之意。但今日下午一番缠绵,却让他终究下了决心。

  不论怎样,他是爱著眼前这个人的!只要这个人想要的,想做的,他都会支持!

  谁知北堂曜日只淡淡一笑,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别胡思乱想,好好歇著吧。」

  却不知今日云雨,该好好歇著的是谁。

  北堂耀辉望著他离去的身影,无奈地笑笑。自己也许……终究抓不住他。

                

        

 

  北堂曜日回到府里,让人备了温池沐浴。想了想,又唤来大总管凌青,让他去给自己准备一份汤药。

  热水很快备好,北堂曜日来到浴池,宽衣淌下,泡在温水里休憩。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北堂曜日道:「进来。」

  大总管轻轻走到他身边,将汤药在他身边的案几上放下。北堂曜日闭目养神,大总管张了张嘴,似要说什麽,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麽也没说,默默地退下了。

  北堂曜日过了片刻,缓缓睁开眼,端过那药碗,望著黑色的药汁出神。

  这摩耶人的防孕药汁,究竟喝还是不喝呢?其实不喝……也许也没什麽。但今日耀辉用了药,自己似也有些情动,还是喝了比较好。但是……

  北堂曜日也说不清自己在犹豫什麽。他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绝不会给人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即使是对自己也是一样。可是想到今日北堂耀辉那患得患失的神情,还有听到自己询问药效是否会动情时那哀戚的眼神,实在於心不忍。

  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好笑。

  於心不忍又如何?难道真因这个为辉儿怀胎生子麽?别说那是万万不可,就是情况允许,他自己又是否真的对辉儿情动到如斯地步?

  北堂曜日左思右想,渐渐出神。待回过神来,药都凉了。

  他最後笑了笑,还是一仰头将药汁饮尽。

  无论如何,即使没有血缘关系,辉儿也是他弟弟,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北堂耀辉那日之後便对宫里的事关注起来。不为别的,只为北堂曜日。

  虽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麽,但事情走到这一步,自己也有责任。毕竟司洪逸,是真真正正死在他手上的。

  林家从前在宫里也有些势力和人脉,这些年来北堂耀辉虽然疏於打理,但若是他想,便能捡起来。他这人别的不成,却十分善於交际,除了面对北堂曜日外,对其他人都长袖善舞,很能拉拢哄弄,不过几日,便将许多疏远了多年的关系拉近了。

  不过这日,一道懿旨却让他有些意外。

  北堂耀辉站在太後的慈宁宫里,心神有些不定。皇太後赵氏一向隐在幕後,与他从无几分交集,不知今日突然传他入宫是为了何事。

  他将手拢在袖子里,轻轻把玩著食指上的玉戒,漫不经心地等著。

  此刻他十分耐性,直等了两炷香时分,皇太後才姗姗来迟。

  「微臣叩见太後。太後万福金安。」

  「起来吧。」赵太後端坐主位之上,甚是慈祥地对他微微一笑,道:「端亲王许久不曾进宫了,哀家颇为想念,今日一见,似清减了几分。」

  「微臣受宠若惊,让太後挂念了。」

  赵太後微笑道:「今日唤端亲王来也无事,闲话家常罢了。前些日子北堂王给哀家送来了几坛北堂王府的龙涎,酒香醇厚,端亲王也尝尝吧。」

  一旁宫女端过酒壶,给他斟了一杯。

  北堂耀辉闻了闻,道:「嗯……似是王府里二十年的沈坛老酒。」

  太後抿唇一笑:「不愧是北堂家的二世子,鼻子灵得很。」

  北堂耀辉淡淡一笑,以袖拢唇,将酒喝了。

  太後果真与他闲话家常起来,东拉西扯地随意聊著。

  北堂耀辉心下起疑。本来太後召外臣进宫也没什麽,只是又非小宴,为何端上来的不是茶水而是酒水?而且还是自家进献的龙涎,委实奇怪。

  这赵太後为人十分不简单,当年她只是太子妃身边的一个侍女,却能爬上太子的龙床。之後太子登基为帝,她便封了贵妃。

  她所生之子司洪逸是先皇的第四子,论嫡论长,都排不上前位,但先皇前三子包括原太子司洪寿,全部早夭,最後终於让她的儿子登上了皇位。而且先皇自司洪逸之後再无子嗣,连个公主都没再生下来,这里面,可不知有多少皇家秘辛。

  北堂耀辉从来不敢小觑女人,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女人,他对这皇太後,戒心可是十成十的。不过无论他怎麽猜,也猜不透这老女人究竟要做什麽。

  其实皇太後一点也不老。年纪只过四旬,又保养得宜,看上去顶多三十几许。只是她在後宫浸淫二十多年,心思实高於她的年岁。

  北堂耀辉小心翼翼地应付著,与她闲话家常,其间又小喝了两杯龙涎。

  过了一会儿,太後道:「在宫里待得久了,冷清清的。今日天气好,端亲王陪哀家去御花园走走吧。」

  「是。」北堂耀辉恭敬地起身,跟在太後身後出了慈宁宫,一路上竟未见到几个宫人,不由心里暗暗警惕。

  走进御花园,一阵花香扑鼻。太後带他来到花园中央,指著花丛中一团紫色鲜豔的花朵道:「端亲王可认得那是什麽花?」

  北堂耀辉头有点晕,端详了片刻,道:「似是蜀南的紫陀罗兰。」

  太後微笑著点点头:「不错,正是此花,端亲王果然好学识。据说此花甚是稀少,只於每年暮秋之时开放,花期只有短短三日,不知是否有此事?」说著带他慢慢走近那花丛。

  「正是,此花生於极南湿热之地,北方甚难养育。没想到御花园中还有这稀有品种。」

  「听说端亲王药理过人,不知此花可有什麽药效之用?」

  「药效麽倒是有。其实也没什麽,便是……」北堂耀辉声音渐低,意识也渐渐不明起来。

  刚才一进花园看见此花,他心底便隐生不祥之感,与太後对答时一直强撑著神智,此时走近那花丛,花香阵阵,更刺激著他的神经。饶是他自幼在药桶里泡大,也渐渐撑不住了。

  原来此花没有别的功效,只有一途,便是催醉。

  龙涎原是百里挑一难得精纯的好酒,北堂曜日送给太後的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北堂耀辉在慈宁宫里连饮三杯,还可以顶著。但此时闻了这催醉之效极强的紫陀罗兰,终於将原本压抑的酒意全部激发出来。

  北堂耀辉此时摇摇欲坠,只觉阵阵酒气上头,视线开始模糊。

  他最後的意识,只记得太後慢慢向他走近,微笑著说:「听说端亲王不胜酒力,但酒品是极好的,只不知……」

  不知什麽?

  北堂耀辉再也听不清了,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锁情牵》出书版第七章

 

 

  赵太後冷冷地看著倒在地上的人,对身旁一直默默跟随的那个宫女道:「你看他的脸,多麽让人妒恨。」

  那宫女有些年纪,容貌普通,面无表情,此时只低著头,没有接话。

  赵太後伸出脚,精致的宫鞋极为豔丽,狠狠地踩到北堂耀辉的脸上。

  「连脸也长得那麽像那只狐媚子!以为骗得过所有人麽?真当哀家是瞎的!」

  「太後。」那宫女大概觉得太後的举止有失身分,在旁平平唤了一声。

  赵太後收回脚,优雅地伸手拂了拂鬓发,轻轻一笑:「哀家真是想不开。清妃那狐媚子早死了,尸首烧得连骨头都不剩。活著的,是哀家!赢了的,也是哀家!你说,是不是?」

  她忽然仰首大笑了起来,神情似乎极为畅快,可声音里又有些说不清的凄厉和恨楚。这笑声持续很久,回荡在空旷的花园里,虽是白日,却仍让人感到阵阵寒意,甚是诡异。

  赵太後终於渐渐平息下来,伸手抹去眼角挤出的笑泪,恢复冰霜一样的面容,带著太後的骄傲和尊贵,冷冷地道:「把他抬起来,送到逸儿那里去。」

                

        

 

  北堂耀辉睁开眼,意识还有些醉醺醺。他毕竟从小在药桶里泡大的,虽然天生体质不胜酒力,但抵抗力却也强得多,因此比所有人都料想得快地转醒过来。

  只是他虽醒了,身上还十分沈重。龙涎虽不是最烈的酒,但後劲却十分醇厚强大,堪称酒中极品,尤其在紫陀罗兰的催发下,比饮上一坛真正的烈酒还要晕醉。

  太後这老女人,倒是会选!北堂耀辉心里暗骂。他视线慢慢游移,发现此次的情形和上次祭典时何其相像,想必这里便是陛下的寝宫了。

  果然,他刚想到这里,忽听床帐外传来脚步声,接著一个太监的声音响起。

  「陛下,太後给您送来的物事就在里面。」

  「哦?母後可是又给朕塞了什麽莫名其妙的女子?」

  「太後说了,这次给您的是您朝思暮想的真正尤物,陛下必定满意。」

  皇帝嗤了一声,道:「这些年母後给朕送来的女人还少麽?哪个不是与赵家沾亲带故的。如今朕这後宫,十妃九女是母後家系的人,真是让她老人家操心不少。」

  司洪逸虽然荒淫不事,但毕竟是皇帝。他幼年登基,得太後和国舅扶持,国事由太後把持。後年纪渐长,太後却不信任他的能力,依旧把持朝政,垂帘听政。

  司洪逸渐渐不喜,近两年与母亲关系也日渐紧张起来。

  那太监不敢吭声。

  皇帝道:「罢了罢了,且让朕看看是什麽美人,若真是一代尤物,倒让母後费心了。」接著色兮兮地一笑,向床榻边走来。

                

        

 

  北堂耀辉一直听著他们说话,此时犹豫要不要继续装睡。

  那「司洪逸」不仅长相一模一样,连说话举止,甚至是与太後的关系,都把握得非常精准,也不知到底临摹练习了多久。若不是他心里知道真正的司洪逸已死,这会儿定会当真。

  床帐轻起,北堂耀辉闭上双眼,装作昏迷。接著他听到一口抽气声,显见掀帘之人十分震惊。

  那「司洪逸」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是怎麽回事?」

  真正的司洪逸若见到北堂王的弟弟端亲王爷躺在自己的龙床上是什麽反应,已不得而知。但现在这位「司洪逸」显见是震惊大过惊喜。

  那太监低声道:「太後说,请陛下好好享用,有何後果,自有太後一力承担。」

  「司洪逸」心底挣扎,不知该如何做是好。若真的「享用」了这份惊喜,於北堂王那边无法交代,何况以身分而论,北堂耀辉也算他的主子。但若以司洪逸的真正性情,他垂涎端亲王许久,此时见佳人在床,定不会错过如此好时机。

  他正犹豫不决,忽见床上闭目昏迷的美人睫毛轻眨,竟睁开眼瞟了他一眼。

  他心下一惊。北堂耀辉冲他眨了眨眼,复又闭上。

  那「司洪逸」已知该如何做,冲那太监嘿嘿一笑,道:「好!好!母後的心意朕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母後,朕十分欣喜,稍後会去慈宁宫向她老人家请安。」

  那太监俯身一礼,低声诺了,慢慢退下。

                

        

 

  寝宫里,「司洪逸」面露焦急地低声道:「二世子,您没事吧?」

  他是北堂家的暗卫,所以对北堂耀辉从不以端亲王相称,只称二世子,对已经出嫁的北堂曜辰,也都称呼为大小姐而不是宫夫人。

  「没事,就是醉了。」

  「醉了?」「司洪逸」诧异。

  「你是暗卫里哪个?」北堂耀辉岔开话题。他是用药的行家,却著了太後的套,这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属下是凌颜。」

  暗卫中姓「凌」的乃是近属,应是二十四名。不过北堂耀辉并不完全知晓他们的名字,听了也只是点点头:「你知道太後把我送来是什麽意思吧。」

  「是,属下这就想办法通知北堂王,此事属下做不得主。」

  北堂耀辉道:「若是不让太後称心如意,只怕要出事。你在宫里这些时日,可有露什麽马脚?」

  「应该没有。不过太後与皇上母子连心,只怕会有什麽怀疑也不一定。」

  北堂耀辉试著动了动,却还是觉得身上软得厉害,脑子也沈沈的。

  他没有精力再集中精神,便道:「你快去通知大哥,有什麽事按照他的指示做吧。我现在累得紧,先歇歇。」

  凌颜道:「是。不过待会儿属下可能要做些遮掩,请您谅解。」

  北堂耀辉点了点头,无力地闭上眼。刚才硬撑著醒来,耗费了他极大的精神。

                

        

 

  他昏昏沈沈地睡著,隐约觉得自己被人移动,似换了个地方。

  他想睁开眼看看,又宿醉难当。不知过了多久,渐渐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水……」他喃喃地唤,感觉有人将他抱了起来,给他唇边喂水。他咕噜噜喝了一大杯,神智有些清醒,模糊地认出这熟悉的体温来自於谁。「曜日……」

  「我给你喂了解酒汤,很快就没事了。」

  「我很热……」

  北堂曜日蹙了蹙眉。

  宫里,尤其是皇上的寝殿,一向点著催情香。宫里的人都习惯了,北堂耀辉虽然喜欢研制这些东西,但自己并不常用,因而受了些催发。

  他犹豫了一下,将手探进被里,摸到北堂耀辉下身,那里果然硬了。他手指律动,想帮他尽快解放出来。

  北堂耀辉闭著眼,喘息道:「那老女人给我下的分量,足够寻常人醉上三天三夜。我、我……」

  「别说话,专心点。」

  「呃……」北堂耀辉十分舒服。他不知现在是否还在宫里,但只要有北堂曜日在身边,就安心得什麽也懒得想了。

  他抓住他的衣襟,道:「我们做吧。」

  「我正在帮你。」

  「我觉得不够。我想抱你……」北堂耀辉想翻过身。

  北堂曜日按住他,低声道:「不行。你忍著点。」

  「可我……」

  「等等!」北堂曜日沈声打断他,侧头听了一下,道:「你先歇著,我出去一下。」说著要放开他的手。

  「不!你别走!」听到他要走,北堂耀辉恐慌起来,紧紧抓著他道:「和我做!」

  北堂曜日拧了拧眉。

  他们现在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在偏远的西边青莲池外的冷宫里。他刚才听到凌涛的警示,怕外面出了什麽变故,想赶紧去看看,却被北堂耀辉紧抓不放。

  北堂曜日知道他受了紫陀罗兰和宫香的催蚀,现在身上一定难受得紧。可是此刻他无法帮他发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北堂曜日掰开他的手,匆匆道:「你忍一忍,我很快就回来。」

  北堂耀辉倒在床上,看著他头也未回地离开。

  当时大概谁也没想到,北堂曜日这一走,却给二人都留下了永生的遗憾。

                

        

 

  君如竹在翰林院以一手清逸的瘦体字和美轮美奂的彩墨青莲图而备受赏识。他擅长画莲,连皇太後也有所耳闻,因此半个月前命他作画一幅,要安置在慈宁宫中。

  这对这位新科状元来说是莫大的荣幸,而且太後特别允他可自由在皇宫的莲花池畔写生。

  皇宫中一共有两座莲池。一座是御花园中的秀湖。还有一座,是先帝曾为某个爱妃在西宫中兴建的。

  只是那妃子後来失宠被废,那园子也成了冷宫,早已人丁凋零,荒芜颓废。

  君如竹在秀湖湖畔徘徊了两天,连画了两幅水墨青莲,都不甚满意。那日突然想起老宫人提起西宫也有座莲花池,只是无人打理已久,不知现在是何模样。

  他一时念起,便摸索过来了。发现西宫这废池的莲花反而因为没人打理,生长得自然茂盛,清而不豔,美不胜收,因而这两日便都改在了这里作画。

  今日他如前几日一般,在湖畔摆了桌椅,调好笔墨,开始作画。正用神得很,忽然听见扑通一声,抬眼见对岸竟有一人扎进了湖里。

  君如竹大惊,一边大喊来人,一边奔了过去。只是这西园荒僻,别说宫女太监,连侍卫都很少过来。

  君如竹救人心切,跑到对岸便一头跳了进去,向那落水之人游去。

  那人自落水之後便没有浮出水面,只是一层粉红秀衫漂在水面上。

  君如竹游过去的时候,隐隐觉得那衣衫有些熟悉。他生活在南方,水性极好,到了左近便潜入水底,摸到那人手臂,立时从後面抱住,托著他浮出水面。

  「噗──咳咳……放开我……」

  君如竹没想到那人还在挣扎,难道是要寻死?

  那人声音沙哑,他一时也没辨出是何人,只是叫道:「别做傻事。来人!来──」

  他刚喊了两声,忽然被那人反手捂住,低喝道:「闭嘴!别叫!」

  君如竹看清他的脸,不由大吃一惊。北堂耀辉?

  北堂耀辉也没想到这荒僻的西园里竟然还有人。刚才跳进水里沈到池下,隐隐听见扑通之声,还以为是北堂曜日派的暗卫。谁知浮出水面一看,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人。

  「是你?」北堂耀辉错愕地瞪大一双美目。

  二人两两相望,一时都愣住,还是君如竹最先回过神来,忽然双目一瞪,狠命拽著他向岸边划去。

  两人游到岸边,君如竹扯著北堂耀辉爬了上来,气喘吁吁地盯著他,忽然揪过他衣襟,抬手一记耳光扇了过去,北堂耀辉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盯著他。

  「你做什麽傻事!」君如竹掐著他的衣襟紧紧瞪著他。

  北堂耀辉摸著自己的脸,双眼发直。

  君如竹双目通红,气急道:「我问你呢!你为什麽做傻事?好端端地跳什麽湖?有什麽事不能……」

  他忽然住嘴,因为北堂耀辉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骇人,鼻间喘著粗气,紧紧地盯著他,胸膛急促起伏著。

  「你……」

  君如竹诧异,刚要张嘴说话,却突然被北堂耀辉扑倒在地,嘴巴压了上来。

  君如竹傻住。只觉北堂耀辉浑身热得吓人,一点不像秋冬天气刚落水的人,反而好似盛夏之际酷热之时,热气躁动。而且双唇被他堵住,感觉到他的舌头长驱直入,闯了进来。这情势、这情势是……

  君如竹挣扎地想推开他,忽觉身上一松,北堂耀辉放了手。

  他心下刚松口气,但抬眼一看,不由差点魂飞魄散。只见北堂耀辉一双美目赤红如火,黑瞳彷佛燃烧了起来,好像一头濒危的野兽正紧盯著自己的猎物。

  君如竹本能地向後退缩,隐隐觉得不妙。「端、端……」

  被北堂耀辉连拉带扯弄进西园废弃的寝殿时,君如竹还没有回过神来。

  北堂耀辉的力气大得吓人,身上的戾气也大得吓人。君如竹几乎是被他夹进废殿扔到冷宫的床榻上的。

  「端王……耀、耀辉你……」

  君如竹嘴巴直磕巴,跌得七荤八素,心里却知大大不妙。

  北堂耀辉的神色一看即知失了常智,一向美豔的容貌现在却阴沈得骇人,有种诡异妖魅,彷佛来自地狱的魔力。

  「你冷静点。冷静……」

  呲地一声,衣衫已被他撕破。北堂耀辉犹如野兽一般扑了上来。

  他疯了!他疯了──

  君如竹心里尖叫。不论他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北堂耀辉的掌控。

  他从不知道这个风流貌美的端亲王,竟有如此凶残冷酷的一面。

  「啊──」当北堂耀辉那身下的利器直闯进来的时候,没有经过一丝润滑和开拓的穴口登时被撕裂,痛得他惨叫出声,眼角落下泪来。

  他泪眼婆娑地望著在自己身上不断律动的男人,身疼,心也疼。

                

        

 

  从阳光明媚的午後,到昏暗阴沈的黄昏。北堂耀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梦中的一切都荒诞不羁。

  皇太後那老婊子好像老鸨一样给自己下了药,送到她儿子的龙床上,而她那早已换成了冒牌货的儿子看见自己这烫手山芋,又赶紧转送了出去,被他大哥北堂曜日及时接了手。

  但是可恨的是,北堂曜日竟抛下了自己走了。这个无情的人,不管自己的苦苦哀求和挣扎,最後还是狠心离去了。

  为什麽你对我这麽无情?

  北堂耀辉痛不欲生。被欲火焚身的他想溺死自己。

  不不,他不是想死,他只是想冷静冷静,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被药性和怒火逼疯了。

  他需要冷静!即使他的制药之名闻达天下,但也不是一个天天带著各种解药到处跑的人。

  人生中总会发生些你预料不到、措手不及的事情。当事情发生时,你只能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对它妥协。

  北堂耀辉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会认输的人。所以他对北堂曜日执著了二十多年,也从未放弃。他有著比他那出尘的外貌,更加让人惊叹的性格!

  但是命运有时就是这麽奇妙。或者说北堂耀辉就是特别倒霉。

  上天赋予了他无人能比的出身,却也给了他一个无比凄惨的命运。

  上天又赋予了他过人美貌,却也给了他一些别人没有的霉运。

  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後。他安详地躺在北堂王府自己的寝室中,闻著屋里熟悉的药味,感觉十分安心。

  但是这种安心只是一种假象。

  「药儿?」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从磨盘上碾过。

  「王爷,您醒啦。」药儿守在他身边,听见呼唤,一脸惊喜地扑了过来。

  「我是什麽时候回来的?睡了几天?」

  「三天前大王爷送您回来的,整整睡了三天。」

  「三天?」北堂耀辉笑了笑,「这一觉可睡得好长啊。」

  药儿担忧地望著他。北堂耀辉靠著软枕坐起来,神色淡淡地道:「我犯病了吧?」

  「您没病,只是、只是昏过去了而已。」药儿呐呐地说。

  北堂耀辉搭上自己的脉,探了一圈,道:「药是你配的?我现在还有点虚。」

  「是药儿学艺不精。」药儿低下头。

  北堂耀辉微微一笑:「不怪你。剂量还把握的不错,比上一次有进步。」

  药儿有些高兴:「能帮上王爷就好。」

  「大王爷呢?」

  「大王爷现下不在府里。」

  「端王府那边捎过话了麽?」

  「捎过了。」

  「去吧。我再歇会儿。」

  药儿退了出去。北堂耀辉一人静静地躺在靠枕里,揉著额头,就那麽躺著。

  过了一会,药儿端著膳食进来:「王爷,吃点东西吧。」

  北堂耀辉三天没进食,自然饥肠辘辘,吃了点热腾腾的东西,道:「去备水,我要沐浴。」

  他沐浴完毕,将自己收拾妥当。外面天色还早,北堂曜日尚未回来。

  他不关心自己是怎麽从宫里出来的,也不关心皇太後那边事情如何解决。反正以他大哥的本事,这些都可以摆平。

  他关心的,是那天他魔魇之後的那个人。

  在此之前,他只魔魇过两次。第一次他记不清了,只知道他五岁那年被他那个发疯了的母妃扔进火海之後,自己好像疯了不少时日,是请了医术不在他师父之下的玉面神医秋叶原给自己治好的。

  也许就是那时留下的病根,後来虽然师父尽心给他治了几年,但这种心理上的毛病却很难根治。

  还有一次,便是五年前的大典秋猎中,他伴驾随行却遇到黑熊……那次受惊过度的後果十分严重,不过好处是皇上特赐了他可不再参加秋猎。

  但是现在这一次,却是最让他黯然无奈的一次。

  他还记得失去神智前最後那点模糊的记忆。他想不明白那人是怎麽出现在那废弃的园子里的?大哥就算丢下他不管,也不会不留一名暗卫守在那里,那人是无意中闯进去的?还是有人安排?如果这是另一场阴谋,那幕後的人是谁?

  北堂耀辉揉了揉额头。

  他厌恶阴谋。不过现在,最紧要的是,他该怎麽善後?

                

        

 

  北堂耀辉又歇了一天,给自己调了药,才终於缓过来。北堂曜日在他醒後第二天踏进他的卧室,脸色也有些憔悴,双颊消瘦,想必这几天也不好过。

  「好了?没事了?」北堂曜日伸手探上他的额头。

  北堂耀辉轻轻拨开他的手:「又不是发热,摸头做什麽?脑子里的病不是摸能摸出来的。」

  北堂曜日神色一肃:「你脑子没病。」

  北堂耀辉笑笑,转移话题道:「宫里的事怎麽样了?」

  「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那个人怎麽样?」

  北堂曜日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北堂耀辉淡淡地道:「我很好奇,他是怎麽进那个园子的?」

  「……这是意外,谁也没想到。他受了点伤,我暂时将他安排在郊外的别庄了。」

  「伤得重不重?」北堂耀辉低头,看著自己衣袖上的刺绣。

  北堂曜日顿了顿,道:「伤得不重,不过需要休养几天,我帮他在翰林院挂了假。」

  「那太後那边怎麽办?听说他最近进宫都是为了给那个老女人作画,会不会有麻烦?」

  北堂曜日看著他,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丝奇怪的神色,道:「你不担心太後对你怎麽办?」

  北堂耀辉嗤地一笑:「我怕那老婊子干麽?她自堕身分给她儿子拉皮条,可惜她儿子早就化成灰了,她这老鸨算白干了。」

  北堂曜日皱了皱眉,没再说什麽,只道:「你好好休息,宫里的事不要担心。」

  北堂耀辉懒洋洋地歪在床上,漫不经心道:「我不担心。有大哥在,我什麽都不担心。」

  北堂曜日又蹙了蹙眉,张口欲语,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咽了回去。

  「大哥,我累了,想睡会儿。」

  北堂曜日一愣,道:「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这还是北堂耀辉第一次主动请他离开。

  出了院子,他站在门口站了片刻。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胸口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北堂曜日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甩开那丝杂念,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最近意外的事情太多,他是人不是神仙,面对如此局面,也会觉得力不从心。

  看来不能再拖了。

  北堂曜日心情沈重,决定加快某些事情的脚步。

 

 

 

 

《锁情牵》出书版第八章

 

 

  北堂耀辉待北堂曜日离开後,在床上躺了片刻,忽然起身唤道:「药儿,给我更衣,我要出去。」

  药儿进来,奇怪道:「您要去哪?回端王府麽?」

  北堂耀辉没有说话,只让他帮自己收拾妥当,又去药房取了些东西,便带著他牵马出了门。

  来到郊外别院,北堂耀辉进了宅子。别院的老管家看见他来,诧异道:「二世子,您怎麽来了?」

  「宅子里住了个人是麽?」

  老管家心里一惊,第一个反应是二世子来这里「抓奸」的。

  那日王爷带了个青年公子回来,身上都是伤,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当时他心里还嘀咕,这人不会是王爷弄成这样的吧?不过又想以王爷的为人,绝不会做这等事。

  那人在宅子里昏了两天,醒来时虚弱得像只猫,还挣扎著要回京。老管家奉了王爷的命,务必要把他留下养好伤,而且不许告诉任何人,所以好说歹说才让他安静了下来。这几天那人都老老实实在床上躺著,现在二世子突然跑了来,别是误会了什麽吧?

  「二爷,此事王爷有交代,恕老奴不敢多言。」老管家谨慎道。

  北堂耀辉一笑,道:「你放心,大哥已经告诉我了,就是他让我来给那人看看伤的。」说著径自向里走。「那人住哪间?」

  老管家没办法,只好道:「在後宅西院里。」

  北堂耀辉来到西院,到了门口反而迟疑了起来。

  老管家奇怪:「二爷,您不进去麽?」

  北堂耀辉回过神来,深吸口气,咬牙道:「进去!你们都别进来,在外面等著。」说完扔下老管家和药儿,自己走进了寝室。

                

        

 

  寝室有些昏暗,关著窗户,点著安神香。一人面向里侧趴在床上,床帐挂了一半。

  那人听见有人进来,迷迷糊糊地低声道:「崔管家?」

  北堂耀辉也不说话,坐到床沿抓过他的手,给他切脉。

  那人回过头,看见是他,吓得几乎跳起:「端王爷?」他这一动,牵动身上伤势,登时痛得面色一变,又倒了下去。

  北堂耀辉神色尴尬,低声道:「你别动,我帮你看看。」

  那人被他切著手脉,浑身轻颤,低声道:「不必劳烦端王爷,君某已经、已经没事了。」

  这人正是君如竹。他看见北堂耀辉,下意识地有些心慌,而且二人处境实在尴尬,不知说什麽好。

  北堂耀辉诊了脉,发现他没受内伤,不由松了口气。

  想必那天自己被药性所迷,也失了几分力道,并没有伤他要害,只是外伤。

  北堂耀辉从怀里拿出备好的药物,放到床头:「那天实在对不住了。我准备了些药,对你的伤势很有好处,你留著用吧……那天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都随你处置。」

  君如竹闻言,沈默半晌,慢慢转过头,望著他道:「我知道那天你中了mi药,是意外,我不怪你。」

  北堂耀辉不知道北堂曜日是怎麽对他解释的。也许自己癫狂之时的样子是和下了药被迷昏神智的样子有些相似,但即使再找借口,已经发生的事都无法挽回。

  他深吸口气,低声道:「不管怎麽说,那天都是我不对。还有……其实那次在寻芳阁,是我给你下了药,想要作弄你。对不起!」

  君如竹一惊:「你说什麽?」

  北堂耀辉羞愧地望著他,忽然起身,正正经经在他面前躬身作了一揖,道:「对不起。」

  君如竹紧紧盯著他,神色数变,一时觉得怒火难当,一时又觉得羞恨不已,种种感情瞬间从心头掠过。

  北堂耀辉一直弯著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心头顿觉轻松,但是听对方没有动静,又有些忐忑不安。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一个声音:「滚!」

  北堂耀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君如竹狠狠地抓著枕头,咬牙道:「滚!不要让我看到你!」

  「如竹,我……」

  「滚──」君如竹陡然抽出手里的枕头,向他砸了过去。

                

        

 

  北堂耀辉狼狈地被他赶出房间。看见门外等候的药儿神色怪异地看著他,不由脸上一红。

  药儿问道:「王爷,咱们回王府麽?」

  北堂耀辉顿了顿:「不回!今儿就住这!」

  药儿一愣:「啊?住这?」

  北堂耀辉一挥手:「去叫崔管家把我的房间收拾好,我们不回王府了,就在这住了。」

  药儿结巴道:「这、这怎麽成?什麽都没准备。再说大王爷那里、大王爷那里……」

  他不提北堂王还好,一提北堂王,北堂耀辉登时脸色一沈,打断他大声道:「我是你主子还是大王爷是你主子?」

  「王爷……」药儿吓了一跳。

  「我说住这就住这,这麽多废话!」

  药儿忙道:「是是。药儿不敢了。」

  北堂耀辉想了想,又道:「去给大王爷那里捎个话,就说我在别院住几日,让他别担心。」

  「是。」

                

        

 

  他说不走就真不走,一连在别院住了好几天。期间北堂曜日派人回了话,让他好好在这住著,仔细养伤,又派人送了些东西来。

  北堂耀辉越发觉得心灰意冷,说不上是痛是恨,面上淡淡如常,心底里却渐渐黯淡了下去。不过他住在别院也没闲著,认真给君如竹治伤。

  自从那天他将事情坦白之後,君如竹一直不肯见他。他也无所谓,根据崔管家的回报配合君如竹的伤势,每日亲自调好药让人送去。

  君如竹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他安排的,倒是很老实地配合治疗。他身上都是外伤,因此养了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也能下床了。

  北堂耀辉对他避而不见,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整日不是发呆便是调药,顶多问两句君如竹的情况,对京里却一字不提。

  药儿见他这样,心里担心,却不敢问不敢管,只盼著大王爷早日派人来接他们,好给王爷一个台阶下。谁知他等了好几天,大王爷那边一直没动静,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王爷!大事!大事啊!」药儿冲进内院,大喘著气,神色惊慌。

  北堂耀辉正在药房里摆弄药材,闻言不悦道:「什麽事?」

  「王爷,三世子、三世子……」药儿也不知怎麽搞的,慌张得话都说不利落。

  「三世子怎麽了?」

  「三世子被大王爷﹃许配﹄给文国静小王爷了!」药儿终於一口气将话说完,却听「啪」地一声,只见他家王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手中的药材撒了一地。

  「你刚才说什麽?」北堂耀辉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王爷,是真的,大王爷把三世子许配给文国静小王爷了,现在京里都在传,说三世子要嫁到文国做王妃。」

  北堂耀辉眼前一花,跌坐到身後的椅子上。

  药儿没想到他反应这麽大,吓了一跳:「王爷,您没事吧?也许、也许是京里误传。三世子是男人,怎麽能嫁人呢?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北堂耀辉咬牙沈声道:「准备东西,我们回京。」

  如果大哥真的狠下心做出让曜月「嫁人」的事情,那麽离他策划已久的那件事想必不远了。

  北堂耀辉了解内幕,如果此事是真的,他明白北堂曜日为什麽这麽做。但无论怎样,也用不著把曜月「嫁」掉吧?这像什麽话?

  北堂耀辉虽然与曜月平素并不如何亲厚,但毕竟是自己的兄弟,心底里有一份做哥哥的责任感和对弟弟的关怀。他怎麽也无法想象自己风神如玉、淡雅如莲的弟弟要嫁人,实在太夸张、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文国的静小王爷……

  好像有点耳熟啊?

  北堂耀辉在回京的路上琢磨了半天,突然想起那个静小王爷不就是六年前出使明国的小皇子麽?记得他是文国先皇最宠爱的小儿子,聪明伶俐,一脸机灵相。好像那时候他就对曜月特别关注,时不时地跑到府上来「串门」,看见曜月就黏个不停。

  北堂耀辉忍不住低笑。如果是那个有趣的小家夥……

  他歪头沈思,似乎曜月「嫁」过去也没什麽不好。

                

        

 

  北堂王府里的众仆行色匆匆,都在忙著给三世子置备「嫁妆」。

  北堂耀辉闯进书房,见北堂曜日正在案桌前写著什麽,看见他进来头也未抬。北堂耀辉不由生气地质问:「外面传的是真的麽?你真要把曜月嫁到文国?」

  「不错。」北堂曜日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待他说话,便抽出几封信函塞给他。

  北堂耀辉忍著心头疑问拿起翻阅,原来是北堂曜日和文国皇帝的通信。他看著信的内容,脸色有些发黑:「父王什麽时候和东方家指腹为婚过?我怎麽一点也没听说?你就为了这个要让曜月代替曜辰嫁过去?这也太荒唐了!」

  北堂曜日勾起唇角,微笑道:「不然还能怎麽办?文帝揪著婚约不放,还要请父王出山作证,大有不让我们北堂家的人嫁过去誓不甘休的样子。曜辰两个儿子都生了,现在还在做月子,难道真把她嫁过去?固然她肯,只怕宫剑宇也要和我玩命。」

  北堂耀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男男成婚何等举世骇俗,虽然文国现在男风盛行,但明国对这种事还是十分低调的。

  如果北堂家与文国皇室真的联姻成功,那在某种程度上,世人对男男相恋也多了一份认同。若真的如此,将来他和曜日……也许许多事也可以方便许多。

  他暗地里琢磨自己的小心眼,面上还是一副大义凛然地样子,说著表里不一的话。

  「可是两个男子成婚,也太荒唐了。再说曜月又如何肯?」

  北堂曜日见他对曜月的婚事如此关心,不由十分欣慰,道:「我与曜月谈过了,他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而且父王和爹爹也是赞同的。」

  北堂耀辉这下吃惊不小:「父王和言爹爹同意了?」

  那臭小子是怎麽做到的?

  北堂耀辉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个人小志大的小皇子可爱调皮的面容,实在想象不出他是如何获得父王认同的。

  北堂曜日简单地将东方昊晔如何向两位父亲求亲的事说了一遍,道:「此事已经定了,大婚就在下个月,府里还有许多事要忙。你既然养好身体,暂时就不要回端王府了,好好在家里帮曜月筹备筹备,尽份做哥哥的责任。」

  「……好。」北堂耀辉应了,见北堂曜日又低下头忙著手里的东西,顿了顿道:「那我不打搅你了,我先出去了。」

  「嗯。」

  北堂耀辉落落地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见那人还在伏案忙碌,既没唤住自己,也没抬眼看自己,不由心里失落之极。强忍了片刻,终於没有像从前那样缠过去,一咬牙出了书房。

                

        

 

  北堂曜日听到他渐渐离开的脚步,抬起头望著那扇已经合上的大门,神色间有些黯淡。

  他不是不知道北堂耀辉刚才在盼著什麽。他在盼著自己与他和好。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二十几年的相处让他们彼此都明白,有什麽隔阂树立在了二人之间,淡淡的,浅浅的,却不可忽视。

  北堂曜日执手撑住额头,心情有些烦躁。

  他知道那天是他不好,不该将北堂耀辉一个人丢在那座荒凉的冷宫里,何况当时他还中了药。虽然自己为他安排了暗卫,可谁也没想到……

  他没有保护好辉儿,这是不争的事实。北堂曜日不想找借口。而且想到此事还牵累了另一个人……

  「唉……」北堂曜日幽幽长叹一声,心里烦乱不堪。

                

        

 

  北堂耀辉出了院子,刚转过长廊,便远远看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前面走过,连忙唤道:「曜月!等等。」

  那人正是刚刚卸职回府的北堂曜月。他已辞去了禁卫军的职务,交接了所有事务,此时一身清贵白衣,长发简简单单地束在後面,看上去干净利落,飘逸俊美。

  「二哥,你回来了?」北堂曜月看见他有些诧异:「你这几日去哪里了?也不见人影。」

  「你还有心管我啊。你、你……」

  北堂耀辉迟疑不知怎麽开口,反是北堂曜月淡淡笑了:「原来二哥已经听说了。」

  北堂耀辉不语。

  他实在不适合玩兄友弟恭这一套。而且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他向来不是十分亲近,反而有些淡淡的排斥和嫉妒。

  这种感觉很微妙,主要还是来自於他对北堂曜日霸道的独占欲。而北堂曜辰因是女孩子,性格柔软,喜欢撒娇,所以还好相处。

  不过北堂耀辉有时也会想,这也怪曜月的性子实在太过坚强懂事,少年老成,让他很难找到做哥哥的感觉,所以此时他想表达一下做兄长的关心,都不知该如何著手。

  见他不说话,还是北堂曜月主动道:「二哥,去我阁里坐坐吧。」

  「好。」

           

        

 

  来到寒清阁,北堂曜月让人备了茶水,与北堂耀辉相对而坐。一时间二人都未说话,然後十分巧合地同时抬头。

  「曜月。」

  「二哥。」

  两人都愣了一下。

  北堂曜月淡淡一笑:「二哥,你先说。」

  北堂耀辉道:「曜月,你真要……到文国去?」

  「是。」

  「你可想好了?」

  北堂曜月点点头:「想好了。」

  北堂耀辉见他如此痛快,反而没话好说,沈默片刻,叹了口气,撇嘴道:「那随你吧。」

  北堂曜月见如此孩子气的表情出现在他二哥那张比女人还美豔的脸上,不由好笑:「二哥,你不高兴?」

  「废话!是我弟弟要嫁人耶,我高兴得起来吗?」他特意强调了「弟弟」二字,精准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又追了一句:「那小王爷要真喜欢你,为什麽不是他嫁过来?」

  「嫁人还是娶妻,都只是一个形式而已,我倒不怎麽在意。」北堂曜月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这只是一场北堂家和东方家的联姻,还涉及到北门和东门的一些事务,还是我去那边比较好。」

  北堂耀辉见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只好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我也不多管闲事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北堂曜月挑挑眉,斜望著他笑道:「二哥是在关心我?」

  「这是什麽话。我当然关心你。」

  「哦……」北堂曜月拉长声音,慢慢道:「我还以为二哥是高兴我走了,以後家里就只剩你和大哥两个人了。」

  北堂耀辉正在喝茶,听他这麽一说,立时呛了出来,连咳了几声,脸孔微红,怒道:「你胡说什麽!」

  北堂曜月哈哈一笑,知道戳中他心事,适可而止道:「我开玩笑呢,二哥别这麽激动。」

  「岂有此理!亏我还担心你,真是没事找事。」北堂耀辉忿忿地放下茶杯。

  「谢谢二哥,我心领了。」北堂曜月笑笑,忽然转移话题。

  「以後我走了,家里就真的只剩大哥和二哥了。大哥十二岁便继承了王位,身上背负的东西比我们都重得多,这些年来……其实他很不容易。」

  北堂耀辉认真道:「我知道。」

  北堂曜月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道:「二哥,你是兄长,其实比我更明白,轮不到我来说这些话。可是大哥……他也是人,不是神。

  「我真的有些担心,总觉得他在撑著很多东西。」

  他长叹口气,幽幽道:「我在,帮不了大哥什麽,我走,更帮不了他什麽。以後家里只有大哥和二哥二人,还希望二哥多多体谅大哥,帮他分担解忧。」

  北堂耀辉一时感慨,沈默不语。

  「二哥?」

  「我知道。」北堂耀辉回过神,轻轻一笑:「你不用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愧是真正的、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北堂曜月虽然对北堂曜日的安排一无所知,却还是能隐隐察觉一些情况。

  北堂耀辉不得不佩服他们亲兄弟之间的敏感,也为曜月的嘱托感到一丝惭愧和沈重。

  惭愧的是自己因为生性任性喜爱逍遥,对王府的事情一直不闻不问。

  沈重的是,他知道北堂曜日深谋远虑,所图远不是曜月所能想象,很可能动摇明国的根基,而以他自身来说,真的没有信心和兴趣去做曜日想让他做的事。

  但是面对曜月的请求,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逃避不是办法,而且他是北堂家的一分子,当北堂曜日开始筹划之日起,他们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也许这也是为什麽北堂曜日要把曜月嫁到文国的原因。

  至少有个弟弟,可以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刻,北堂耀辉完完全全地明白北堂曜日的良苦用心。而曜月「嫁」到文国,也可以给万一失败的北堂家,留下一条退路。

  北堂曜月不知道这些,但他明白在二哥的心里,大哥的分量比任何人都重,所以他相信只要有二哥在这里,同心协力,一定可以帮助大哥度过所有难关。

  他站起来,向北堂耀辉恭恭敬敬地正了一礼。「多谢二哥。」

                

        

 

  婚事定下後,北堂王府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与北堂曜辰成婚时不同,这一次不论是婚礼的级别还是成婚的双方,都是如此与众不同。

  北堂耀辉整日忙得团团转,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耐力惊人,光曜月「陪嫁」的长衫共三百九十九件全部是他一一挑选,更不用提那些搭配的衣带、发带、鞋子、手帕等零碎之物了。

  这场婚礼不仅是北堂家与东方家的结合,也是两国皇室的联姻。东方昊晔是文国的王爷,北堂家也是明国的王爷。东方家送来的聘礼源源不绝,足有一百箱整。

  而北堂家的陪嫁,也绝不少於这个数目。北堂耀辉每日被不断送来的清单和需要验货的嫁妆弄得要吐血。

  北堂曜日为这个弟弟准备了最盛大的婚礼,简直超过公主和皇子的规格。

  有大臣上奏北堂家逾矩,但皇太後和皇上都没有理会,反而从宫中赠下了大批贺礼,足以说明北堂家在明国的地位不可动摇。

  北堂曜日为了这些「外务」忙得不停,於是府里的「内务」便都成了耀辉的事情。

  想当年曜辰成婚时他什麽都没管,此时可真是尝到了苦头。

  府里最清闲的便是北堂曜月,他根本甩手不管,享受著在遥京的最後时光。而早已到了遥京的静王爷东方昊晔,也不管什麽婚前不得相见的规矩,整日缠著北堂曜月游览遥京风光。

                

        

 

  大婚整整筹备了两个多月,终於迎来了最後的送亲时刻。

  北堂曜月身穿文国皇室服饰,东方昊晔穿著明国礼服,浩浩荡荡地从王府出发。

  北堂曜日与耀辉、曜辰一同送他们直到城门外,北堂曜月下马与他们辞行,曜辰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大家忙得手忙脚乱。

  「到底是我嫁还是你嫁?你哭什麽啊?」北堂曜月哭笑不得,掏出手帕给她擦泪。

  「文国那麽远……呜呜……」北堂曜辰哭得稀里哗啦,抓著他的衣襟不放。

  「好了好了,曜月又不是不回来。」北堂曜日在旁轻声劝著。对这唯一的妹妹,他和曜月一样没辙。

  北堂耀辉最烦女人哭了,当即别过脸去,拉著尴尬一旁的东方昊晔远远避开,没话找话道:「小王爷穿我们明国的礼服还真是风流潇洒呢。」

  「真的麽?」东方昊晔得意地扯扯衣服,笑咪咪地道:「我也觉得这身衣服很适合我呢,看上去很英武。」

  「小王爷本来就很英武。」北堂耀辉嘿嘿一笑。

  「算了,美人二哥,你哄我的吧。」东方昊晔可不是傻子,一看北堂耀辉的表情就知道,立即垮下小脸。

  「是你小子一直在哄我们吧,灌了这麽蜜水,终於把曜月娶走了,心里很得意吧。」北堂耀辉这两个月早已和他混熟了,说话也没有顾忌。

  「嘿嘿……」这次轮到东方昊晔傻笑。他那点心思看来北堂家的两位王爷都很清楚,不过可惜只有北堂曜月身在局中,看不出自己的一往深情,竟然信了自己编的那套谎话。

  「小子,你给我老实听著,你要敢欺负曜月,让我知道了,给你下药让你一辈子不举!知道麽?」北堂耀辉看著他那春风得意的模样有些不爽,故作凶狠地放话。

  东方昊晔缩了缩脖子:「我哪敢啊。二哥,怎麽看都是我会受欺负的那个吧?」说著小脸一皱,还真是一副委屈的模样。

  「还装!」

  他们二人在这边说话,那边兄妹三人还在哭哭啼啼,北堂曜日和曜月费了好大劲儿才安抚住北堂曜辰。最後总算没有误了吉时。

  由北堂家的铁骑护送随行,北堂曜月和东方昊晔终於慢慢离开了遥京,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北堂曜辰红著眼睛自不用提。北堂耀辉也失落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总是自己的弟弟,就这样离开,心里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他侧头瞄了瞄北堂曜日,见他凝视著曜月离开的方向,面上没什麽表情,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紧握成拳。

 

 

 

 

《锁情牵》出书版第九章

 

 

  北堂曜辰回了宫家,北堂耀辉与北堂曜日回到王府。这深宅大院一下子只剩下他二人,突然感觉好不寂寞。

  北堂曜日在曜月的寒清阁外停了停,看了一眼,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北堂耀辉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没有离开的意思。

  北堂曜日道:「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想陪陪你。」

  「我有什麽好陪的。」北堂曜日失笑。

  「……大哥,以後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嗯。」

  北堂耀辉忽然起身,走到他身前蹲下,温顺地将头放在他腿上,握著他的手轻声道:「大哥,我们和好吧。」

  「我们有吵架麽?」北堂曜日温柔地抚摸著他柔顺黑亮的长发。

  「嘴上没有,这里有。」北堂耀辉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北堂曜日沈默片刻,道:「那天的事还怪我麽?」

  北堂耀辉乖顺地摇了摇头。

  「那天是大哥不好。」北堂曜日叹了口气,扶他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身旁,轻声道:「让你受委屈了,大哥对不住你。」

  北堂耀辉忽然眼圈一红,闷头靠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

  这两个多月一直忙著曜月的婚事,二人都没有刻意提起那日的事情。北堂耀辉已经把皇宫的事抛之脑後了,对君如竹倒是惦记著,派人送了很多药过去。

  後来听说他伤好回了自己的宅子,又让人送了很多名贵物品过去,不过都给退了回来。

  「我倒没什麽,只不过……对不起那个人。」北堂耀辉在他怀里闷闷地道。

  北堂曜日搂著他的手紧了紧,慢慢道:「君如竹……前几日辞官回乡了。」

  「什麽?」北堂耀辉大吃一惊,忙道,「怎麽回事?」

  北堂曜日看著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过了片刻才慢慢道:「没什麽,听说是他老家的亲人过世了,他要回去守孝。皇上允了他三年丧期,待他守孝期满,还是要让他回来的。」

  「原来如此。」北堂耀辉松了口气,安下心倒在他怀里,纤细优美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著他腰间的玉佩。

  北堂曜日却没有他那麽轻松。想起那个人,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再低头看著怀中人,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

                

        

 

  最近遥京的天在变化。一些大臣凭借他们敏锐的朝政嗅觉,隐隐察觉了一些不同。

  自从一个多月前北堂王府的三世子嫁往文国,宫剑宇也带著妻子北堂曜辰和两个儿子被皇上调往边关,然後朝堂上一些与北堂家关系深厚的官员或被明升暗降,或被贬罚,断断续续,打压了不少,使北堂家的势力看上去大幅削减。

  但是了解北堂王的人都知道,北堂曜日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不像他父王那般冷傲不可亲近,很少得罪人,而且处事圆滑,滴水不漏,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比他父王更可怕,因为他更有耐心,脾气更好,更让人看不透。

  所以他们在等,在看。在等皇上准备拿出什麽样的手段收拾北堂家;在看北堂王又准备用什麽样的方法扭转乾坤,保住根深蒂固、立足百年地家族势力。

  而北堂曜日这些日子,看上去很悠闲。

  送走了弟妹,王府里只剩他和耀辉两个人。北堂耀辉也不回端王府了,安安心心地留在家里,每日只和他弹弹琴,看看书,连药庐都不太去了。

  有他作陪,日子似乎分外轻松。

  北堂耀辉虽然不管朝中事,武功也算不上高强,但自保却绰绰有余。而且在美貌之外,他的聪慧其实也比世人想象得高,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

  再说他一向在朝中领的闲职,从前几分危险都来自於那个垂涎他的皇帝。如今皇帝暗中换人,还有什麽可操心的。

  「大哥,你好像已经很久没去上朝了。」

  北堂曜日躺在暖洋洋的软榻上,悠闲地翻著书:「半个月而已,也不是很久。」

  北堂耀辉吃著点心,好像没有骨头的猫,枕在他腰上懒洋洋地道:「不去也好。在家待著多舒服。」

  北堂曜日推了推他:「下去,沈。」

  北堂耀辉向上蹭蹭,依然将半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继续吃点心。

  北堂曜日看著他:「你整日待在家里闷不闷?吃这麽多不胀麽?」

  「胀是有点,闷却不会。」他最喜欢冬天了,因为冬天的时候他可以任意腻在北堂曜日身边,而不会被太热的借口赶走。

  北堂曜日被他压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只好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叹口气。

  北堂耀辉就喜欢这样无所事事、什麽都不干地待在他身边,永远不会嫌无聊。他躺了一会儿,忽然道:「大哥,给我安排个职务吧。」

  「嗯?」

  「礼部或是户部都可以。虽然我最中意太医院,不过还是算了,一个王爷去做太医,也太不象话。」

  北堂曜日放下书,盯著他道:「刚才不是还说在家待著舒服麽?」

  北堂耀辉慵懒地笑道:「那也分什麽时候。我年纪也不小了,男人还是应该做一番事业。」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能不让人沈思。北堂曜日望了他片刻,微笑道:「不用了,你还是在家待著就好。」

  北堂耀辉忽然正色道:「我是认真的。如果大哥觉得不方便让﹃皇上﹄安排,我也可以自己想办法。」

  北堂曜日皱了皱眉:「家里还不到需要你帮忙的地步。」

  「可也不能在家待一辈子。」

  北堂耀辉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秀目,道:「我不只是个王爷,还是北堂家的一分子。我想过了,不管你有什麽计划,这个时候安排我入朝最不会让人怀疑。」

  在北堂家被打压的时候,端亲王作为已经从北堂家分出去的二世子,同根相连,在这个时候做出一些努力,众人看来也是理所应当。

  「……让我想想。」其实北堂曜日刚刚才发觉,在他心中最信任的人正是北堂耀辉,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也是他。

  这个念头让他心惊。

  原来不知不觉中,辉儿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如此重要,再不是一个弟弟这麽简单。

  这种变化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为什麽自己一点没有发觉?

  曜月和曜辰已经离开,他该放手实施自己的计划了。他筹谋这麽久,绝不能失败。可是他并没有打算这麽早就将北堂耀辉推出来,因为他是自己最重要的底牌。

  北堂耀辉自然知道他要做大事,甚至已经猜到他要做什麽。但既然北堂曜日不说,他也不会主动去提,可这不说明他不想尽自己的力量做点什麽。

  北堂曜日将他留在身边,已经说明他对自己的信任,所以此时能够站在他身边支持他,帮助他的,也只有自己了。

  想到这一点,北堂耀辉感到非常高兴和自豪。他不想永远蜷缩在北堂曜日的身後做个默默无名的弟弟。他也想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笑点江山,闲看浮云掠世。

                

        

 

  明国这一年新春之後,第一个大消息便是端亲王北堂耀辉入了礼部,做了一名小小的侍郎。这是北堂家自去年三世子出嫁之後,又一件惊人的事情。

  按说一位王族贵戚入朝为官,算不上什麽大事,但却轰动全京城,不为别的,只为北堂耀辉的美貌全国皆知,而美人的事总是比寻常人更受关注,何况又是在北堂家如此风雨飘摇之际。

  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兴奋地议论,以後看见端王爷不能再称他王爷了,而要称呼他大人了。而且想到那位美人穿上朝服的样子,想必也别有风姿。

  礼部的人大多是些糟老头子,可是年轻人也不少。来了这麽一位身世显赫又名满京城的主儿,大家的心情都比较复杂。

  老头子们多是担心端亲王素有花名。这个花名有两个含义。

  一是他喜好留恋青楼妓坊,又善於做那种药,自然担心他败坏礼部的风气;二来他本人便是倾城名花一朵。一个男人长成他那个样子,也足以称为祸水,祸害一方了。

  年轻人则大多是兴奋的。礼部是个清闲衙门,除了组织各类祭典和接待各国来使,平时便是应酬事务较多,和别的部门打好交道尤为重要。

  来了北堂耀辉这麽一个美人,不仅自己赏心悦目,推出去也尤其上得了台面啊。再说……嘿嘿嘿,他的制药之名闻达天下,咱们近水楼台,也能沾点好处是不。

  不管礼部的人怀著什麽样的心思,总之北堂耀辉年後便大摇大摆地上任了。

  他这人虽然懒惰,不大爱出门,但一出门必定要求风头十足,就是去花街,也要把花魁压下去。而且他不搭理人则已,若搭理起人来,却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到了礼部不到一个月,北堂耀辉已经混得如鱼得水,收服了所有人的「芳心」。

  年轻人自不必说,讲几句混笑话,送几颗「情趣」药丸,再与众人去青楼妓院晃荡两晚,便水到渠成了。

  年纪大的嘛,费点心。身体不好帮他们诊诊脉,赠几副补身的方子。老婆多的,来几粒大补药丸,强身健体。脾气硬的,笑脸一送,做小伏低,伸手不打笑脸人。

  总之,礼部的生活比北堂耀辉想象的要轻松简单,比较满意。

                

        

 

  与北堂耀辉的风生水起相比,北堂王的日子似乎就苦闷得多。

  一开春,因借口患病而在家休养一个多月的北堂王刚刚重新上朝,便因斩杀了驻守西关的大将军李参的独子李跃,而被赵国舅的人群起参奏。

  皇上也是不大高兴,见他一回来就杀了个校尉,虽然是李跃行为不端在先,可他爹是明国三朝元老,又驻守重地,也杀得也太轻快了些。便下旨让他回家停职反省,三个月不得上朝。

  这一下可是轩然大波。要知道自三代前的北堂王起,就无人敢不给北堂王面子,尤其明国如今的国势和土地,当年几乎都是他父亲北堂傲一手打下来的,现在居然被责令回家反省,还撤了部分职务,这可是近百年来第一次。

  於是北堂曜日恢复上朝不到半个月,又回家歇著了。

  这次也不像年底时那麽多官员去上门巴结了,一时间北堂王府门前门可罗雀。偶尔有人来拜访,也是来找北堂耀辉的。

                

        

 

  「都是一群势力眼。」北堂耀辉冷哼。春天到了,他又拿出自己风骚的桃花扇,故作风雅地扇来扇去。

  北堂曜日坐在书桌前看著书信,闻言淡淡道:「你也不要住在家里了,过几日搬回端王府吧。」

  「为什麽?」北堂耀辉长眉一挑,神色不悦。

  「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在这里太惹眼,先回去住一段,等我安排好了再说。」

  北堂耀辉摇摇扇子,没问他要安排什麽,但知道他自有打算,想必自己留在家里也不方便,便道:「那我先回去。不过……大哥,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礼部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你在那里好好待著就是帮我了。」

  北堂耀辉应了,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著他。

  这些日子来,二人虽然和好,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发生关系。

  北堂曜日一向性情淡薄,对这方面十分寡淡。而且因与北堂耀辉的兄弟名分,所以从不主动招惹他。

  而北堂耀辉心情就复杂多了。他对北堂曜日的爱慕之心胜於一切,只恨不得将这个人锁在自己的世界里,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一人。

  他本以为二人那日和好後便一切回归从前,却不知怎麽始终心怀芥蒂。

  他芥蒂的不是北堂曜日,而是他自己。因为他曾与君如竹之间发生的事。

  北堂耀辉在情感和身体上一直都十分专一。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的一生中除了北堂曜日,还会与别人发生什麽关系。不论男人女人,他能接受的始终只有北堂曜日一人。但是现在,他竟然「背叛」了他最爱的大哥。

  他觉得自己似乎……似乎不再纯洁了。他竟然碰过别人,简直不能原谅!

  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从大火中被救出来时,身上都是伤疤,丑陋得无法见人,自惭形秽,恨不得去死。但又不甘心,舍不得。

  这种心境十分复杂,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明白,但他知道这种心理障碍必须要打破才可以。他不甘心与北堂曜日这样日渐生疏,也舍不得放过如此深深爱恋的人。

  北堂曜日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抬头与他对视,只一眼便明白他想要什麽,不由微微一震。

  这段日子北堂耀辉表现得一直很「老实」。在府里与他朝夕相对,竟然没有缠著自己与他欢好,委实难得。

  北堂曜日为这和谐的兄弟关系感到庆幸,但心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有时他明明看出北堂耀辉在蠢蠢欲动,却不知为何最後总是收手。他以为是辉儿长大了,想明白了,可又觉得不可能。

  从十几岁起二人就纠缠在一起,骂过他多少次,责备他多少次,都不曾悔改,又如何会突然放弃?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放纵也是让二人始终斩不断这孽缘的原因之一。

  「辉儿,我还有点事要做,你先回去休息吧。」北堂曜日不动声色地道。

  北堂耀辉却是下定了决心,再不能与大哥只是感情复合,而缺少身体上的接触。

  他从十年前就开始设计,让北堂曜日的身体只熟悉自己,只适应自己。

  因为知道他情欲淡薄,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勾引他诱惑他,隔绝他与其它人欢好的一切可能,紧紧将他把握在自己手里。现在,他绝不能失去这一优势。

  「大哥……」北堂耀辉收起折扇,慢慢向他靠了过去。秀首轻垂,露出秀美动人的脖颈,媚眼如丝。

  北堂曜日心中一动。他不是超凡脱俗的圣人,自然也有男人的正常需求。虽然在与耀辉的关系上从不主动,但不说明他不会被影响。

  「大哥,明日我搬回王府,就不能与你这麽亲近了。」

  北堂曜日顿了顿,伸手搂上他的腰。

  北堂耀辉大喜,立时靠到他身上,低声道:「今晚我不回房了。」

  「嗯……」北堂曜日漫不经心地应了,心里却在惦记著别的事。

  下午来了一封密报,是当初君如竹离京时他派去暗中保护的暗卫送来的。上面的消息有些可疑,让北堂曜日想到一种可能性。

  这种可能让他心里不安,并且有种不为人知的不悦之感。

  不确定的事情他一向不会过多考虑,所以他不承认突然让辉儿回端王府与此事有关。并且为了证明自己对此事除了怀疑没有其它多余的想法,他响应了北堂耀辉的热情。

  唇上一暖。北堂耀辉已经吻了上来,柔软的双唇正挑逗著他。

  望著那张比女人还美丽动人的脸上浮现的全心全意的爱恋,北堂曜日突然心下一紧,好像被人抓住心脏一般痛了起来。

  辉儿……

  「唔……」北堂耀辉离开他的唇,皱眉望著他,眼中闪烁著疑问。

  北堂曜日这才发现自己放在他腰上的手太过用力,竟弄痛了他。

  「曜日,你怎麽了?」北堂耀辉蹙眉,发现他明显心不在焉。

  「不,没什麽。」北堂曜日有些狼狈。他不想承认刚才失神的那一刹那,掠过他心海的似乎……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他怎麽会嫉妒?他在嫉妒谁?君如竹麽?

  为什麽?不可能!

  他当然不会嫉妒君如竹。因为北堂耀辉全心全意爱著的人是自己。自己也、也……

  北堂曜日越想越脸黑,眼神深了下去。

  北堂耀辉看他那模样,心中一沈。

  难道……曜日果然在意那件事?他……讨厌我了?北堂耀辉心下一紧,抓住他的手,更加主动地凑上去想抱住他,谁知双肩却被按住,缓缓推开。

  北堂曜日没有看他,只是轻叹口气,低声道:「辉儿,改天吧。今日我没有心情。」

  北堂耀辉心下冰凉。他慢慢退开,脸上有些僵硬,视线紧紧锁著对方的脸,希望能看出一些端倪。

  可是什麽也没有。北堂曜日太善於隐藏自己的情绪,他什麽也没有表露。不论是厌烦还是无奈,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北堂耀辉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步履沈重地走出北堂曜日的房间,没有看见身後那人凝视著他的复杂视线。

  北堂曜日看著他黯然离开,心下也是一片绞痛。

  他从来最看不得北堂耀辉不开心的样子,可是现在才突然发现,他十次不开心里,竟有九次是因为自己。

  辉儿,我该拿你怎麽办?

                

        

 

  二人再次不欢而散。北堂耀辉第二天便搬回了端王府。北堂曜日却也没闲著,在他离开後不久,便偷偷带人离开了遥京。

  他此次要去的是明国朔州和胶岛水师等几个地方,行动极为隐秘,除了王府里的大管家,谁也不知道他离开的事情,连北堂耀辉也蒙在鼓里。

  北堂曜日做事从来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个月的时间里,便将需要见面的人见过,需要密谈的事情也谈过。但是在返回遥京的时候,他却在安排之外,改变了路线。

  那是一座普通的小院,隐藏在离遥京不远的通州县城里。周围不很繁荣,十分清净,寥寥地住了几户人家。

  北堂曜日根据暗卫的密报找到这里时,天上正下著春季以来的第一场小雨。

  他穿著蓑衣,牵著一匹脏兮兮有些发灰的马,风尘仆仆,步履沈缓,看上去与一个普通路人没有两样。

  他在那小院门口站了片刻,扶了扶蓑衣的帽檐,终於上前敲响了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有个瘦小的身影匆匆将大门开了一条缝,从门缝中谨慎地望著他道:「找谁?」

  北堂曜日记性极佳,认出他正是那人身边的小童,不由微微一笑:「秦儿,我找你家公子。」

  那小童吃了一惊:「你认得我?你是什麽人?」

  北堂曜日再次扶了扶蓑衣的帽檐,没有露出面容,只是温和地道:「转告你家公子,说有故人从谷里来访。」

  那小童忽然眼睛一亮:「你是谷里来的白羽对不对?我家公子等你很久了,快快请进。」

  北堂曜日心下一沈。他知道白羽是灵隐谷中专门给摩耶人治病的大夫的统称。

  摩耶人医术高明,当今世上许多名医其实多多少少都与这个神秘民族的白羽们有些瓜葛,或是师徒徒孙,或是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前有过接触和传承。

  灵隐谷的白羽鲜少出谷,除了摩耶人自己,外人绝不知他们的真正身分。

  北堂曜日也没解释,随著他进了院子,来到外堂。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章

 

 

  「您来的正好,我家公子这几日身上正不舒服,您来了赶紧帮他看看,日子也不多了。」秦儿没什麽心机,将北堂曜日让到屋子里,絮絮叨叨地说著。

  北堂曜日一直沈默著。秦儿给他倒好茶,便急匆匆地去请他家公子。

  北堂曜日摘下蓑衣斗笠,望望四周,见这外厅干净朴素,小院里也收拾得齐整,倒是一般人安居的好地方。

  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一个略显缓重的脚步。北堂曜日放下茶杯,望著门口。

  「让您久等了,在下……」来人话未说话,忽然看清坐在客座上那人的面容,不由大吃一惊,呆在原地。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君大人,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去年离开京城的君如竹。

  半年多不见,他似乎有些发福,脸上虚胖,气色还好。看见北堂曜日,他一下变得极为恐慌,向後退了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拢在身前,似乎想掩饰什麽。

  北堂曜日随著他的动作视线下移,看见那即使是初春的棉衣也无法遮掩住的腹部,不由低低一叹:「不用藏了,我都知道了。」

  君如竹脸色刹那间发白,颤声道:「王爷……」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安抚道:「不必紧张。今日我只是故人来访,来看看你,没有他意。」

  君如竹仍僵硬地立在原地。

  北堂曜日又叹了口气,好似他才是主人般,示意道:「过来坐吧。」

  君如竹呆了半晌,才慢慢挪过来,在他面前缓缓坐下。

  北堂曜日仔细打量他一番,道:「你的身子……有六个多月了吧?」

  君如竹手指轻颤。

  北堂曜日不喜欢拐弯抹角,轻声道:「我知道,是耀辉的孩子。」

  君如竹面色惨白,死死咬著嘴唇不语。

  北堂曜日仍然缓声道:「你打算怎麽办?」

  君如竹忽然抬头,盯著他道:「您打算怎麽办?」

  北堂曜日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不由一愣,顿了顿道:「你不该问我。这事应该由耀辉决定。」

  「他、他……」

  「他还不知道。」

  君如竹明显松了口气,低头摸著自己的腹部。隔著桌子,北堂曜日看不清他的身形,却明显能看到他望著自己肚子时,脸上的爱怜之情,不由心中有些古怪。

  摩耶实在是一个神奇的民族。他们是上古时代遗留下的一支神秘民族,据说受到神灵的眷顾,男女皆可受孕生子。

  而最奇妙的是,男子只有动情方可受孕,否则与寻常男子无异。

  这支民族几百年前因为其族人的与众不同,而受到一些贵族王室的欺凌迫害,渐渐绝迹中原。但其实他们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隐藏起来,避走他乡,甚至慢慢建立起一个属於他们的世外桃源。

  直到如今,世上知道摩耶人的人已经非常稀少,而北堂曜日之所以如此了解他们的事情,是因为他本身正是一名摩耶人。

  堂堂大明国传承几代的北堂王,竟然是摩耶人,想必足以震惊世人。其实原因很简单,北堂曜日自己正是一名摩耶男子所生。他的生身之父言非离,如今与他父王北堂傲正隐居在摩耶人聚居的灵隐谷,因此北堂曜日对灵隐谷也颇为熟悉。

  其实君如竹入京之前,北堂曜日就见过他。那还是几年前一次去谷中,偶然路过镇上的族人学堂,里面十几位莘莘学子中,以十四岁的君如竹学识最好,最受夫子喜爱。当时北堂曜日便想著,这孩子若是将来入京考学,必能中举。

  後来君如竹果然高中状元,北堂曜日的父亲言非离非常高兴,特意写了封信让他带来京城给儿子,托儿子多多照顾这个族人。这也正是为何当初君如竹中的之後,第一个便来拜访北堂曜日的原因。

  「孩子的事,你不打算告诉耀辉?」北堂曜日看著他的神情揣测道。

  君如竹低声道:「我还没有想好。」

  北堂曜日并不紧逼,转移话题道:「你一人独居此处也不方便,还是搬回遥京吧。耀辉精通医理,让他……」

  「王爷。」君如竹淡淡地打断他:「如竹虽然身分卑微,却也不想高攀。端王爷对这个孩子,只怕不会喜爱。」

  北堂曜日有些吃惊:「你为何会这麽想?」

  君如竹没有回答,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日,那高贵美豔,如凤凰般骄傲的人,伏在他身上,像一个弃童般呜呜哀泣,嘴里凌乱地唤著:「曜日,曜日,不要离开我……除了你我谁也不要!谁也不要……」

  那绝望痛楚的声音,那癫狂痴迷的神色,都在在暴露著那不容於世的不伦之情。

  君如竹是摩耶人,对於男男相恋并不陌生,也不排斥,但是这乱伦的情感,还是震慑了他的心。

  他一直知道北堂耀辉心有所属,但他永远也猜不到那人藏在心底的人,就是面前这位俊美高贵的北堂王,北堂耀辉的亲哥哥。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出来,所以他只道:「端王爷对我,只有朋友之义,再无其它。」

  北堂曜日看著他,缓缓道:「可是你对他却别有情意,不然这个孩子如何而来?」

  君如竹却没什麽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淡淡道:「其实端王爷……只是个寂寞的孩子。」

  寂寞的孩子?

  北堂曜日不甚明白,但却被他话语里所表达的一种莫名的情绪所掳获。

  面对君如竹的避重就轻,北堂曜日也不想过多逼问。他在君如竹的小院里待了大半个时辰,离开时心情有些复杂。

                

        

 

  君如竹不肯回遥京,关於孩子,二人也没商量妥当。以北堂曜日的意思,孩子是耀辉的,自然应该归属端王府。

  因为他深知若非这次意外,北堂耀辉也许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嗣。因为以他的性情不可能去碰女人,而曜日不会、也不可能为他生儿育女。

  北堂曜日并不希望北堂耀辉日後後继无人。他本想接君如竹回京,就算不和辉儿在一起,也可以另外安排好他与孩子。但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就让自己心痛莫名,似乎心底里,并不愿那二人再度接近。

  好在君如竹拒绝了这个提议。但就此将孩子抱离他的身边,北堂曜日又做不到。

  因为他自己幼年时曾被父王从爹爹身边强行抱走,分别多年才重逢,了解爹爹的心情,因此将心比心,不忍对君如竹做出同样的事。

  但这样一来,孩子似乎就变成了一个难题。

  君如竹虽然性情温和儒雅,但骨子里却有读书人的清高和傲骨。若是他不愿放弃孩子,只怕……

  北堂曜日叹了口气。他不愿为难君如竹,也不愿以权压人,何况他不是北堂耀辉,没有完全说话的立场,因此事情只好草草作罢,一切等孩子出生再议。

                

        

 

  临走前,君如竹送他到门口。

  此时雨势已停,君如竹站在那里,轻轻地对北堂曜日道:「王爷,请您……对他好一点。」

  北堂曜日心中微动,隐隐觉得对方似乎察觉了什麽,淡淡道:「他是本王的弟弟,本王自然对他好。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倒要小心,有事就让人来遥京找我。」

  「王爷,谢谢您,如竹愧不敢当。」君如竹眼帘微垂,神色复杂。

  北堂曜日没有看见他的神色,只道:「回去吧,外面冷。小心……身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君如竹手里拿著他刚才临走时留下的腰牌,倚在门边,望著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即使是在雨後清蒙的天气里,那人的身姿也好似行走在宽阔晴朗的大道上,那麽坚定,挺拔如山。

  这样的人,如何不让人仰慕?

  君如竹想到那个曾经一眼就让自己惊豔的人,竟然苦苦爱恋著自己的哥哥,而他这位哥哥又不是寻常人,而是大明国位高权重,有情有义,却又心机深沈的北堂王。

  他轻轻叹息一声,看著手中的腰牌。也许自己此生永远没有使用它的机会,但是这份情义却不能不承下来。

  北堂王没有强迫他,没有紧逼他,只是站在一个令人惊异的、近似於朋友的立场上来看望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希望他把腹中的孩子留给北堂耀辉,却反而让人无法拒绝。

  君如竹攥紧那枚腰牌,转身回了小院。

                

        

 

  与此同时,遥京,宫中。

  「他不是逸儿!我再说一遍,他不是逸儿!」赵太後保养得宜的面容有些扭曲,额上的青筋鼓鼓跳动。

  国舅赵前呆呆坐在椅上,不敢相信:「这怎麽可能?太後,您是不是胡涂了?」

  「胡涂?」赵太後上前一步,揪住她那愚蠢弟弟的衣襟,竟生生地将人从椅上拽了起来,怒骂道:「你这个蠢货!我是他的母亲,那个人是不是我的亲儿子难道我会不知道?我早就在怀疑。

  「如果不是红珠潜进浴室,发现他左脚脚心没有逸儿那颗红痣,我又怎麽能如此确定?」

  「这、这……」

  国舅被这不可思议的事实弄胡涂了,结结巴巴道:「如果他不是皇上,那他是谁?皇上又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赵太後已经愤怒地忘记了「哀家」的自称,她也被这个昨日终於确定的事实给震惊了。

  「我要你去查清楚那个冒牌货的身分,尽快找到我的逸儿,听清楚了没有?」

  赵前面色苍白。赵家的一切虽说都来自於眼前的太後,但如果没有皇上,也就没有了太後,这是何等大事?

  他脑中转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并且不合时宜地在太後面前说了出来:「如果、如果皇上已经不在了怎麽办?」

  啪──

  赵太後狠狠一记耳光落在国舅脸上。

  「你敢诅咒我儿子?」

  「姐姐!」国舅捂著脸惊叫。

  「我告诉你,找到皇儿!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我的皇儿!」此时赵太後从一位贵妇演变为一位普通的母亲。

  赵太後的贴身侍女红珠,一直静静地立在二人身後,在这座只有三个人的密室里,显然红珠的身分不只侍女那麽简单。她轻轻上前一步,平平地道:「太後,请您冷静点,国舅说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赵太後听见自己最心腹的侍女竟然也说出这种话,不由像个突然爆破的气泡,一下子松了下来。

  「不可能……」她喃喃地低念,「他们一定把皇儿藏了起来……他们一定把皇儿藏了起来……」这种幻想即使是她自己,也觉得十分不可信。

  红珠仍是没有起伏地道:「奴婢已经找过了皇城里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和密道,都没有皇上的踪迹。而现在那位﹃皇上﹄,不论国事还是後宫,都没有一丝破绽,又有刘公公在身边,想必……」

  後面几个字她聪明地没有说出来,但却让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赵前一下子瘫软下来,好像被自己最先的这个念头竟然可能成真而吓住了。赵太後也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红珠扶住她,感觉她浑身都在轻颤,低声道:「太後,现在我们不仅要抓紧时间找到皇上,查清那冒牌货的身分,还要早早想好退路。」

  赵太後有些恍惚,茫然道:「退路?什麽退路?」

  「万一……奴婢是说万一。万一皇上不在了,您和国舅该怎麽办?」

  赵太後抓著她的手猛然一紧,脑筋又立刻转动起来。

  她虽然是一位还算爱护儿子的母亲,但她更是一位有野心的女人。作为一名在後宫沈浮二十几年的女人,她对权利的渴望,在这一刻战胜了对儿子的关心。

  「怎麽办?你说我们该怎麽办?」

  红珠沈默片刻,缓缓道:「如果我们找不到皇上,又不能揭穿那冒牌货的身分,就只有废了他!」

  皇太後和国舅立刻瞪大眼睛,好像在看著怪物一般望著这名容貌普通的宫女。

  「你让我……让哀家,废了自己的﹃亲儿子﹄?」赵太後对最後三个字咬牙切齿,似乎使了极大的力气才吐出来。

  「是。废皇帝,立太子!」

  「太子?哪里来的太子?」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因为荒诞於女色,致使身体早亏,如今与皇後大婚近十年,竟一直一无所出。赵太後想起来就恨。

  红珠提醒道:「太後忘记了麽?七年前被您杖责而死的那位王才人,留下了一位皇子。」

  赵太後还没有回忆起来,反是国舅先一步想起此事,失声叫道:「可他是个傻子啊!」

  红珠淡淡地道:「傻子又如何?只要流著皇家的血脉,便能继承皇位。等他成年之後,让他广纳嫔妃,只要能诞下健康正常的皇子,他便没用了。」

  赵太後此时也想起那早已被她遗忘到角落里的皇孙。说来宫里除了皇上早年夭折的两位皇子,只有这个白痴竟一直安然活到现在。

  「不错。红珠说得对!如今皇室空虚,只要继承了先皇血脉,管他是呆是傻,只要有哀家在,便能让他安稳地坐在那张龙椅上!」

  赵太後已经恢复了太後的从容和镇定。想清了後路,对儿子的担心也不再那麽迫切。她冷静地分析形势:「赵前,你现在马上去查找皇上的下落,还有那个冒牌货的身分。如果……真的找不到皇上,我们便先立、立……」

  「卓,司卓!」红珠适时地提醒太後那位傻皇孙的名字。

  「对!立司卓为太子,废了那个冒牌货!」赵太後狠狠一掌拍在桌上,脸上全是咬牙切齿的恨意。

  赵前脑中转了一圈,也觉这是最好的办法。「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红珠望著那面目狰狞的姐弟二人,微微垂下眼帘,垂在身侧的手向袖中缩了缩。

                

        

 

  北堂耀辉最近有些气闷。回不了北堂王府,礼部又为了立太子之事忙个不停,根本没时间去找大哥。他回府了几次,都被凌总管拦在大哥院外,说不见客。

  其实八成是不在家,不想让人知道。只是防著外人可以,为何连自己也要瞒著?

  北堂耀辉心下不悦,却还要应付朝上的事。

  说来也怪,皇上竟然要立後宫中那个七岁的傻儿子为太子。大臣们都不太同意,连闲职在家的北堂王也写了折子反对,但这明显是太後的意思。

  虽然皇上好像也不太乐意,但还是胡里胡涂地定下来了。这一来,立太子的典仪和祭天祭祖等仪式落在一起,礼部这个清闲衙门一下子忙开了。

  这一日北堂耀辉抽空又回了趟王府,这次凌总管倒没拦著他,老远便看见北堂曜日站在後院莲池中央的水亭上,不知在想什麽。

  「大哥,你回来啦。」

  他一看见北堂曜日,多日的不满便立即抛到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思念。他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春日的清风撩起他的发带,衬得面容桃花一样泛红。

  北堂曜日回头望著他,心下忽然一阵恍惚。

  这个当年黏在自己身边,乖巧听话,像个画中金童般可爱的孩子,是什麽时候长这麽大的?竟然快要做爹了。

  可是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又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自己对他,究竟是一份什麽样的心思?

  「大哥,你在想什麽?」

  北堂曜日回过神,道:「没什麽。今日怎麽突然过来了?礼部最近是不是忙得紧?」

  「是有点忙,不过难得你今日在家,幸好我来了。」北堂耀辉看了看他,道:「你前些日子去哪儿了?为何不与我打声招呼?」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出去办点事,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也没告诉你。」

  「那也不用瞒著我啊,我又不会干涉你。」北堂耀辉皱眉。他推测北堂曜日自他搬走到现在,至少有两个月不在京里,可是竟然没有告诉他一声,心下不由有些失落。

  北堂曜日岔开话题:「最近立太子的事怎麽样了?」

  「礼部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北堂耀辉看著他,担忧地道:「大哥,皇上、不,太後为什麽急著立太子?那孩子有毛病,皇上还年轻,按理不应著急,是不是……」

  北堂曜日淡淡道:「她要立就立。不碍我的事。」

  「你究竟要做什麽?」北堂耀辉急道。他是真的担心,太後这麽著急立太子,很可能是察觉「皇上」有问题,万一被她发现真相,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北堂曜日不答,反而问道:「辉儿,你平生有何志向?」

  「志向?」北堂耀辉一愣,细细想了想,忽然发现自己从小到大除了一心想得到眼前这个人,还真没什麽其它志向。

  他生来身分高贵,一生吃喝无忧。从医制药虽是他的专长,却也只是爱好而已,若真让他当什麽天下第一药师,还真是不屑一顾。

  北堂曜日见他凝神思索,心下暗暗一叹,道:「难道你不渴望成就一番事业,当得男儿自强自立之道?」

  北堂耀辉轻蔑一笑,讥道:「何为男儿事业?何为自强自立之道?难道我现在不够位高?难道我还需要权重?世道冥冥,自有天意。我只求自己一生痛快,顾不得旁的。」

  北堂曜日眉宇微蹙,低声道:「你师父是怎麽教你的。」

  「师父只教我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其它的,从不拘我。」北堂耀辉想起他那行事另类的师父,倒是从心底里钦佩敬畏。

  其实以北堂曜日对他的了解,早已猜到他会如此作答。不过若这样便放弃,那也不是北堂曜日了。

  「辉儿,若有一日,我希望你功成名就,做一番事业,你会如何?」北堂曜日嘴角轻抿,似若含笑,漆黑深沈的眸子紧紧盯著他。

  北堂耀辉心中一黯,面上却春风带笑,认真道:「大哥让我做的事,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亲昵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北堂耀辉顺势倒在他怀里,手指不客气地抚上他的胸膛,低低道:「辉儿最听话。不管大哥让我做什麽,我都愿意。」

  「我知道。」北堂曜日低头望著怀中人,摩挲著他的秀发,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温柔道:「辉儿是我的好弟弟,大哥最爱辉儿。」

  北堂耀辉轻轻一笑,反手紧紧抱住他。

  大哥,即使明知你在利用我,我也愿意。即使你不这麽温柔,我也会听话。

  虽然明知北堂曜日的利用之心,但面对他这难得主动的温柔,北堂耀辉还是万分珍惜。

  「大哥,今日我不回府了。」北堂耀辉美目轻扬,含笑暧昧地望著他,在他耳边轻轻道:「上次你说没有心情,不知今日如何?」

  面对他大胆的挑逗,北堂曜日只愣了一瞬,便黑眸深沈,哑声道:「好。」

  北堂王府大总管凌青,默默望著那相依相携,消失花园尽头的两个身影,轻轻一叹。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一章

 

十一

 

  明国洪同十五年,历史上最隐秘、最迅速、也是最成功的一次「谋反」,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当然,当这个阴谋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这是明国改朝换代的开始。

  在立了傻太子後不久,皇太後与皇上之间的不和大幅升级,从後宫蔓延到前朝,并牵累进无数前朝重臣,这是这些年来从没有过的事情。

  这对母子不和已久,大臣们已经习惯了,但突然爆发得如此厉害,却很让人心惊不安。先是皇太後责备皇上在先皇冥寿前没有斋戒禁欲,诚心不足,导致冥寿那夜先皇陵寝大火,烧了前殿。

  之後又因皇上怨气爆发,大刀阔斧一连罢免了好几位与太後赵家有关的权臣,更是震怒,怒骂皇上不孝不仁,公布了皇上的「十大罪」,要废了他立皇太子登基。

  这下朝廷上可炸了窝。从来没听说过有太後要废自己的亲儿子,改立孙子做皇帝的。虽然前朝桧帝时有过这种事,但那也是因为桧帝和太後并非亲生母子。

  於是这番闹腾,实把京城上下都弄得忐忑不安风雨飘摇。大臣们纷纷走动,劝皇帝的有,劝太後的有,打听消息的有,静待时机的有。

  谁知这和稀泥的事大家还没做好,突然又传来一个惊天的消息──皇上竟然在暑後一次偶感风寒後,身体迅速衰败,没出两日暴毙了!

  这下子大家都傻了。皇上虽然一向荒淫无度,年纪轻轻便身虚不补,但未到三十岁的人,怎麽也不会捱不过一场风寒吧?有谣传说是皇太後毒杀了皇上,可是虎毒还不食子呢,皇太後总不会这麽狠吧?

  正当谣言满天飞的时候,皇太後已著手让傻太子司卓继位了。但有一多半大臣纷纷上奏反对。

  太子继位虽是名正言顺,但这个太子是个傻子。当初立太子时,那些大臣们拗不过太後坚持,皇上也隐隐暗示众臣此为安抚母後的一时之举,待日後有了健康子嗣,自然要换掉这个天生痴傻的儿子。於是那些反对的大臣们才会妥协,同意暂立司卓。

  但是谁能想到皇上会英年早逝?明国皇室本来枝繁叶茂,但因天灾人祸,及多年的诸国混战,到二十多年前便仅剩下东阳太子与先皇两位直系血亲。

  但东阳太子神秘暴毙,东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先皇继位,原本有四个儿子,但一个个都先後夭折,只留下当今皇帝司洪逸。

  而司洪逸比他老子更加不如,如今竟只留下了一个傻儿子。

  如果真让这个傻太子继位,朝堂必将被赵太後所把持。外戚当朝本是历代大忌,赵家已经权倾朝野十几年,再如此下去,必会涉及国家根基。

  於是清流派与保皇派坚定地站在了赵家的反对面,希望皇太後能废了太子,从皇室旁枝中择贤而立。但是旁支之中不是血缘太远,就是与北厥、西乌等族通婚,而使血脉中掺杂了太多的他族利益。

  说来这一条鼓励与外族通婚,还是上一代北堂王北堂傲平定天下後,为了容纳百族而定下的国策。毕竟当年诸国混战,明国周边吞噬的那些小国很多都是其它民族,他们至今仍保留著相当的势力。於是为了安抚他们,由皇族领头与异族通婚,这才有了现在的大融合繁荣。

  但现在却让朝中大臣们非常头疼。既不想让傻太子继位,使赵氏势力更加巅峰,也不想选一个血脉不纯的混血皇帝,真真为难。

  正在此时,遥京中暗暗流传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流言──当今端亲王北堂耀辉,是前朝东阳太子遗孤。正是东阳太子与其爱妃清妃所留下的唯一血脉。

  其实这一流言早有先兆。毕竟北堂耀辉那张脸,凡是当年见过清妃的当朝老臣都心底暗明。尤其他年纪越长,不仅越来越像清妃,还隐隐继承了三分东阳太子的样貌。

  而且上代北堂王北堂傲与东阳太子是表兄弟,一向交好,东阳太子出事时他正逗留在遥京附近,以他的势力若是适时救出太子遗孤,也并不奇怪。

  这一流言越传越盛。赵太後自然也有所耳闻,越发慌张,竟不顾众人反对,在赵氏的支持下,於皇帝下葬十日後强行扶持司卓登基。但就在此时,明国三朝元老,已经辞官归隐的老丞相王曦,突然出现在遥京。

  其後的事便颇具戏剧性。年已老迈的王曦携门下众生,於大殿上证明北堂耀辉乃东阳太子之子,并拿出当年救出北堂耀辉时所携带的证物,要求扶持皇室正统。

  而京畿总兵大统领,一品武官郁飞卿也适时出示了上代北堂王北堂傲送来的亲笔书信,上言北堂耀辉非他亲子,而是当年他赶赴遥京从东宫变乱中救出的司东阳之子,原名司耀辉的北堂耀辉。

  这一轩然大波登时将赵太後激得苍白欲厥。朝上一片大乱。

  唯有三品礼部尚书北堂耀辉一人面无表情地立在大殿旁侧,虽然众多目光纷纷向他射来,他却好像不关自己事地站在一旁,低著头不知在想什麽。

  散朝的时候,所有的人看著他的目光都分外古怪。老丞相门生众多,郁将军更是统领京畿附近十万重兵,有这二人的支持,以赵家的势力也暂时无可奈何。

  更何况,还有一直被皇上「闲置」在家的北堂王北堂曜日。

  虽然他与其父都未出面,但明国谁不知道这个天下大部分都是北堂家打下来的。老北堂王开疆辟土,建功立业,现北堂王巩固根基,势力深广。

  这些人和势力加在一起,岂能不让赵家摇摇欲坠?

                

        

 

  散朝回到端王府,接过林总管递过来的茶盏,北堂耀辉抿了两口,忽然淡淡一笑:「今日真是场好戏。不知我那位兄长安排了多久。」

  林总管垂首道:「郁将军是老北堂王的人,不过王丞相却是朝中顶梁,清流派的领袖。他当年曾做过东阳太子的太傅,说来……还是王爷您的人。」

  「我的人麽?」北堂耀辉的桃花眼眯了眯,想起那满脸皱纹,却目光犀利的老者,在散朝後的宫门前望著他双目湿润的模样。

  「东阳太子……」他神思有些恍惚,喃喃地念著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忽然回过神来:「最近北堂王那边没什麽事吧?」

  自从那日与北堂曜日温存之後,遥京风云骤起,二人顾忌诸多因素,都很有默契的一直未再见面。甚至私下的交流也很少。

  「北堂王那边没什麽消息。不过……」

  「嗯?」

  林总管飞快看了主子一眼,道:「听说北堂王府里最近多了一个婴儿。」

  「婴儿?」

  「是。不知是谁的孩子,前些日子突然出现在王府中,听说北堂王十分疼爱。有下人传……」林总管再次迟疑地停住,暗瞄王爷的神色。

  「传什麽?」北堂耀辉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传……是北堂王在外面的私生子。」

  北堂耀辉面色有些苍白,嘴角流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轻轻道:「真有意思。」

  「王爷……」

  北堂耀辉淡淡道:「知道了。现在风声正紧,你还是多注意些朝上的事情。」

  「是。」林总管沈吟了片刻,道:「王爷,您近些日子是否打算回北堂王府?」

  「嗯?」这种时候回家?他这一向精明能干的管家是不是老糊涂了?

  林总管道:「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老奴怕有人对王爷不利。端王府虽然也有侍卫护院,但……」

  北堂耀辉打断他:「不行。正因现在乃多事之秋,我绝不能给大哥找麻烦!」

                

        

 

  深夜,北堂王府外一道黑影忽然从外墙上掠入,正落在巡逻地侍卫换班的空隙间。那身影毫不迟疑,小心翼翼地避开侍卫,向北堂曜日的院落奔去。

  进了内院,竟然没有暗卫出现,那人不由暗中皱了皱眉头。他正要潜入正屋,忽然听见旁边的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他愣了一愣,改变主意,来到那间屋外,从窗缝里窥视,正看见北堂曜日抱著一个婴儿,低低地哄著,一个貌似奶娘的妇人垂手立在一旁。

  「哦、哦……小宝贝怎麽了?为什麽还不睡啊?是不是肚子又饿了?」

  北堂曜日的声音十分低沈温柔,一派轻柔宠溺的神色,让窗外人感觉十分陌生。

  「王爷,还是奴家来吧。小公子想必是饿了。」

  那妇人见王爷哄了半晌,孩子还是哇哇地闹个不停,亏得王爷脾气好,耐著性子一直抱著。府里私底下传这孩子是王爷的私生子,也许真有道理。

  北堂曜日道:「是麽?不是刚喂过麽?这麽快又饿了?」

  妇人抿嘴一笑:「王爷有所不知,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吃得多才能长得壮,说明小公子身体好,有福气。」

  北堂曜日听了这话,似乎很高兴,便把孩子递给奶娘:「那你喂吧。吃饱了他就会睡觉了。」

  妇人笑道:「王爷倒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北堂曜日哈哈一笑,出了屋子。

            

        

 

  他回到自己的寝室,一进去便看见那黑衣人正坐在他的床头,也不吃惊,微笑道:「这几日朝上如何?」

  那人沈沈地道:「这麽久不见,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北堂曜日过去扯开他的面巾:「进来了还蒙著这个做什麽。」

  北堂耀辉知道他必定是把暗卫都撤了,不然自己不会这麽容易潜进来,低声道:「你早知道我今晚会来?」

  「嗯。」

  「那朝上的事你也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麽。」

  北堂曜日听出他心情不悦,道:「你没什麽想问我的麽?」

  北堂耀辉抬眼望著他,面无表情地道:「问什麽?我的身世?你的安排?还是什麽时候让我登基,大赦天下?」

  北堂曜日挑了挑眉:「你不想知道麽?」

  「不想。其实我最想问的,是隔壁屋里的那个婴儿。」北堂耀辉直直地盯著他:「那孩子是谁?怎麽会在你这?」

  北堂曜日皱了皱眉:「辉儿,你就一点不担心正事麽?」

  「正事?」北堂耀辉嗤笑了一声,道:「那是你的正事,不是我的。我就想知道隔壁那个孩子是谁的野种。」

  「辉儿!」北堂曜日气得脸色都变了。

  其实北堂耀辉今日偷偷进府是想与他商议最近朝上之事,只是刚才在隔壁看见他对那个婴儿的宠爱之情,再联想到府里的传闻,不由便想试探他一下。谁知只是轻轻一句,便惹来北堂曜日这样的反应,不由心凉了下去。

  「那真是你的孩子?」

  「是又如何?」北堂曜日被他刚才那句「野种」气得不善,语气也沈了下来。

  北堂耀辉脸色苍白,慢慢站了起来,盯著他一字一句道:「那真是你的孩子?」

  北堂曜日一时没有说话,沈吟片刻,正要开口,却被他打断。

  「好!好!」北堂耀辉点点头,轻声道:「大哥好本事,是我太天真了。」

  「辉儿……」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了。」北堂耀辉面无表情道:「这几天我那里不会太平,还望大哥念著兄弟之情,给我多派几个暗卫过去。」

  「你放心,这一点我早已安排好了。辉儿……」

  北堂耀辉再次截住他:「宫里和朝中想必大哥也都有安排,我便不插手了,免得不知情,和你的计划冲突了。有什麽事你派暗卫通知我,我会好好配合你。」

  「嗯。」北堂曜日听他说著正事,便应了,顺便交代他该注意些什麽。

  二人说完正经事,北堂曜日还想寻机将刚才的误会解释清楚,却见北堂耀辉重新戴上面巾,向门外走去。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事情就按大哥说的做。」

  「辉儿。」

  北堂曜日想唤住他,却见他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迟疑了一下,只好作罢。

  看著北堂耀辉略显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墙外,北堂曜日有些发呆。

  那个孩子……是君如竹半个月前让暗卫送回王府的。孩子的繈褓里除了当初他留下的那枚腰牌,还有君如竹亲笔所书的一封书信。

  书信只寥寥几句。说他左思右想,觉得孩子还是应该认祖归宗,所以托付给北堂曜日抚养,待时机成熟时再转告北堂耀辉。

  带著孩子回来的暗卫回报,说君如竹因为提前一个月早产,所以孩子身体孱弱,几个月里请了好几位大夫,好不容易保了下来。

  北堂曜日隐隐猜测,是不是君如竹怕自己无法将孩子照顾周到,才忍痛送了回来?但是想到他竟然没有给孩子起名字,想必也是一开始就存著让他认祖归宗地意思。

  只是北堂曜日毕竟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项属於耀辉的权利他不能剥夺,因此还是拖著。

  另外想到北堂耀辉现在对这件事毫不知情,而且以他的脾气也不知是否能接受。何况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他已被自己推到争权夺位的风口浪尖上,万一出些差错,可不能把这条稚嫩的小生命搭进去。

  所以北堂曜日一直保持缄默,没有将孩子的事告诉他,谁知却因此被他误会,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在北堂耀辉回去後,还是一如往常,并没有做出什麽激烈的事。只是端王府遇到两次暗杀和刺客袭击,都被侍卫和北堂曜日派去的暗卫挡了下来。

                

        

 

  这一年秋天,历经半个多月惊心动魄的动荡之後,北堂耀辉终於取得了宫斗的最後胜利,在王老丞相、郁将军以及北堂王的支持下,废掉了傻太子,证明正身,登上了皇位。这是明国数百年历史上最成功、最光明正大的一次「谋反」。

  北堂耀辉恢复了他原有的身分──东阳太子之子,司耀辉。

  赵太後被尊为太皇太後,赵家势力被北堂王以雷霆之速迅速打散。

  原来的傻太子司卓被封为应王,特允继续住在宫中,由太皇太後抚养。谁知赵太後眼见大势已去,从此宫中再无依靠,竟一怒之下自缢而亡,倒省了司耀辉对她动手脚。

  此时登基大典已经结束,司耀辉一身金丝盘绣龙袍,与北堂曜日对坐在永和殿中。

  「大哥,今日我……朕顺利登基,你高兴麽?」

  「陛下是真龙天子,理应荣登大宝,臣自然是高兴的。」

  司耀辉也不生气,笑吟吟地道:「怎麽这就摆起了臣子的架子?咱们不至於这麽生疏吧。」

  「君臣有别,这是规矩。」

  「大哥……」司耀辉撒娇地唤了一声。

  北堂曜日笑了:「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司耀辉亲自起身给他斟了杯酒,举到他面前道:「我对大哥从来没有真正气过。这杯酒我敬你,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北堂曜日笑著接过:「皇上客气了。别还﹃我﹄啊﹃我﹄的,要记得自己的身分。」

  「是,朕知道了。」司耀辉异常乖顺听话,饮尽自己的酒杯,然後笑意吟吟地望著他。

  若是平常,北堂曜日可能会察觉些异样,不过今天的日子非同一般,他看到心爱的弟弟坐上皇位,夙愿得偿,心情很好,便举杯一饮而尽。

  司耀辉看来也十分高兴,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非常合身,神采飞扬间,不仅流露出帝王的雍容华贵,还有一丝风流媚态隐含其间。

  他不停地给北堂曜日斟酒,二人又喝了几杯,直到北堂曜日推拒道:「刚才前朝大宴,已经饮得够了。你刚刚登基,明日还要上朝,少喝点吧。」

  「怎麽?大哥还怕朕这里没有解酒药?」司耀辉轻轻一笑,又给他斟了一杯:「以後朕住在这宫里,可要寂寞了,喝酒都没有人陪。大哥可要多来陪陪朕。」

  北堂曜日听他说得孤苦,又想到以他随性风流的性子,今後要永远留在这深宫之中,心里不由有些歉意和不舍,但仍然摇头道:「我是外臣,不能常进宫来。」

  司耀辉微微一僵,强笑道:「大哥,朕刚当皇帝,你就不听朕的话麽?再说你是朕的兄长,有什麽不能来的。就是朕让你常留宫中也无不可。」

  北堂曜日失笑:「就算我是你的兄长,那也於理不合。何况正因为你我二人关系不同,我北堂家在世人眼里已经势大滔天,才更要谨慎谦虚,免人口舌。」

  司耀辉淡淡道:「大哥就这麽在乎北堂家的名声和地位麽。」

  北堂曜日不以为意地道:「自然。我这也是为你好。」

  司耀辉忽然轻轻一笑,眼眉流转,一抹媚色瞟来,眸底深处却闪著隐隐冷色。

  「幸好朕早已想到,留了後手。」

  北堂曜日一愕:「什麽後手?」

  司耀辉低低一笑,走到他身边,忽然长臂一伸,弯腰从後面抱住了他。

  「做什麽?」北堂曜日不明所以,扯了扯他的手道:「别闹。宫里不比府里,你已是皇帝,要……」

  「大哥。」司耀辉低低打断他,红唇贴上他的耳畔,丽眸微眯:「你没察觉身上有什麽不对劲麽?」

  北堂曜日心中一凛,暗自提神,面上却笑道:「你又给我下药?」

  「呵呵,不错。大哥猜猜是什麽药?」

  北堂曜日调息内息,却发觉没有丝毫内力流转的迹象,不由吃了一惊,仍不动声色地道:「你给我下了散功香?」

  「那种下三级的药,如何在朕眼里。」司耀辉低低笑著,紧贴在他身上,双唇暧昧而情色地摩挲著他的耳垂和脖颈。

  「大哥,今日是朕荣登大宝的第一天,朕要好好感激你。」

  「辉儿……」北堂曜日心下微惊,不知他要做什麽。

  若是散功香他还有办法对付,但耀辉既然知道他内力深厚,所用自然不是寻常药物。虽然宫人都被赶出殿外,但这里毕竟不是北堂王府,怎能容得他胡来。

  「大哥这时候倒不叫朕皇上了。如此也好,朕本来也不想做什麽皇帝,朕就想做你的辉儿。」司耀辉笑得越发开心,忽然双臂一展,将北堂曜日横抱起来,向後殿寝室走去。

  「辉儿!」北堂曜日厉喝,想要制止他,却发觉自己浑身无力,体内燥热,彷佛、彷佛十年前第一次被他下药时一般。

  他不由怒道:「你在做什麽胡涂事?今天可是你登基的第一天!」

  司耀辉毫不在乎,把他往床上一放,大大方方地宽衣解带:「那又如何。大哥,你以後也别做什麽北堂王了,干脆做朕的皇後吧。」

  「混帐!」北堂曜日气得俊脸通红。他不是第一次被这个任性的弟弟下药了,却都没有今日这般恼怒。

  「大哥要不高兴,朕给大哥做王妃也是可以的。」司耀辉轻轻一笑,褪下皇袍,露出修长优美的身段。他缓缓抬起修长白晰的手指,指间轻弹,落下一层轻烟。

  北堂曜日内力尽失,只觉无香之烟笼面而来,意识顿时有些模糊。

  他强撑神智,隐隐听见耀辉在他耳边道:「无论如何,你都要留在我身边。大哥既然无力,就让做弟弟地来服侍您,必定让你……」

  後面的话再也听不清。北堂曜日朦胧地闭上双眼,最後的意识便是炙热的身体被那人牢牢抱住……

 

 

  敬请观赏更精采的《锁情牵》下集

 

 

    下部

 

 

    风口浪尖上的争权夺位後,

 

    他成了司耀辉。

 

    冰冷而沉重的皇位,无趣而寂寞的宫阙,

 

    无端意外出现的孩子,

 

    北堂曜日划出的君臣界线,

 

    妒意、怒意一齐涌来,

 

    司耀辉心口从未结痂的伤口,终於一点点破成了大洞──

 

    想要全部拥有,便只有放手一搏!

 

    以鲜血为药引,成就「锁情之毒」;

 

    以摩耶族动情受孕为赌注,证实多年无悔的付出。

 

    然而,此结未解,

 

    边关反军进犯,明国烽火再起……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二章

 

十二

 

  北堂曜日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一直飘浮在热浪之中,一波一波不停地侵袭。极致的快感和疲惫交叉而来,有种让人快要溺毙的错觉。

  他神智昏聩,一直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当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後,发现自己还躺在司耀辉的寝室之中,身上只著里衣。他动了动,立刻发现身上的不对劲,不由沈了脸色。

  看来昨晚只怕被他的好弟弟上了一夜,因为一向身强体健的他,此时竟也感到腰酸背痛,好似被数匹车马齐齐辗过。

  摸摸後穴,好在耀辉已经给他上了药,清清凉凉的,虽然还有些疼肿,但并不很严重。

  北堂曜日坐起身,掀开床帐。一个宫女端著衣物走了进来,俯身道:「奴婢见过殿下。」

  「……起来吧。」北堂曜日见她能守在殿外服侍,想必一定是耀辉的心腹,接过她递过来的衣物道:「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是。」

  北堂曜日打点好自己,来到外室,见那宫女已经准备好午膳,看到他出来,躬身道:「陛下还在议政殿议事,请您醒来先用午膳。」

  北堂曜日皱了皱眉:「不用了。本王要回府了。」

  今天是耀辉第一次上朝,他这个北堂王竟然缺席,还是留宿在宫中,如果传了出去,声名不好。虽然不知道辉儿给他下了什麽药,现在还没有恢复内力,但他还是及早出宫的好。

  北堂曜日边想边向殿外走去,却见那宫女身姿平平,无声无息地挡到了他身前。

  他脚步虚挪,那宫女再次旁移挡住。如此反复两次,北堂曜日终於确定这个宫女的身手只怕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心中惊诧,不知辉儿何时笼络了此等高手。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那宫女,突然心下一凛,不动声色道:「本王看你有些眼熟,好像是太皇太後那边的人?」

  「是。奴婢名叫红珠,由今日起调到永和殿伺候陛下。」

  北堂曜日暗中皱眉,不知耀辉为何将已经薨逝的赵太後那边来的宫女放在身边,还让她来服侍自己,淡淡道:「原来如此。本王现在要回府,你挡在这里是什麽意思?」

  红珠低眉顺眼道:「陛下有旨,北堂王不能擅离永和殿。还请殿下用过午膳,在此等候陛下议政回来。」

  什麽?

  北堂曜日心下恼怒,但他一向心思深沈,此刻功力未复,不是眼前女子的对手,便什麽也没说,转身回了内室。

  原来这红珠当年曾是东阳太子的宠妃清妃身边的小婢。

  她受过清妃大恩,感念在心,东阳太子和清妃发生宫变之後,她因缘际会到了赵太後身边,便一直暗中潜伏,并伺机成为她的心腹,寻找著小皇子的消息。司耀辉容貌与清妃如出一辙,红珠早知他是东阳太子与清妃之子,但见他端亲王做得开心,便一直不曾相认。

  直到北堂王开始行动,她敏锐地察觉了宫中变化,便暗中与司耀辉有了接触。

  帮假皇上暗中掩饰,怂恿赵太後废假帝立皇孙,都是为了给司耀辉铺路。直到上个月赵太後薨逝,让她来刺杀皇上,她才顺势回到司耀辉身边。

  司耀辉对她信任有加,又知她武功奇高,因此便调她来「服侍」北堂曜日。这宫里也只有红珠这位潜伏多年,心思缜密,深谙宫规的女人才能克制住手段通天的北堂王。

                 

        

 

  司耀辉这日回到永和殿时,已近傍晚。

  「大哥。」他笑意盈盈地进了寝室,见北堂曜日背对著他侧卧在床榻上,黑色镶金边的秀袍滚落在床沿,衬著他宽肩窄臀,蜂腰长腿,曲线充满力量与优美。司耀辉心下痒痒,想起昨夜的癫狂不由春心又起,一屁股坐到床边,顺著他的腰背抚摸上去。

  北堂曜日冷冷道:「给我解药,我要出宫。」

  「大哥何必著急呢。朕刚刚登基,再多陪朕几天。」

  「辉儿,不要闹了。」北堂曜日拍开他的手,翻身坐起,沈声道:「我不可常留宫中,你是知道的,你现在刚刚登基,行事该当谨慎才是。」

  司耀辉微微一笑:「大哥放心,朝上之事朕会把持得当。你看朕今日第一天早朝,便处理政务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应该宽心才是。」

  「辉儿。」北堂曜日不想再和他磨来磨去,道:「你不放我回府,府里的事务怎麽办?」

  「不是还有凌总管麽。」

  「我府下事务岂是尽能他做主的?」

  「那就搬到宫里来处理。」

  「辉儿!」北堂曜日恼喝。

  他现在功力尽失,司耀辉完全拿得住他,也不担忧,道:「宫里大哥的眼线,朕已经打发干净了。大哥还是踏踏实实地留在这里吧。」

  北堂曜日叹了口气,道:「那些眼线原是为了助你登基之用,你既打发了也好,省得我们兄弟离心。不过你将我困在这里,外面是瞒不住的。」

  「那也要试试才知道。」司耀辉漫不经心地捋捋自己的头发,忽然转眼一笑:「朕带了个人来,大哥看见一定喜欢,定会安心留下来。」

  「什麽人?」

  司耀辉拍拍手,红珠抱著一个胖乎乎的婴儿走了进来。

  「宝宝?」北堂曜日惊诧,连忙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

  之前因为一直忙著耀辉登基之事,倒有几天没有看到他了,心里著实想念。

  「宝宝?这孩子还没有名字麽?」司耀辉见他对孩子的喜爱之情溢於言表,不由醋意横生,心中暗怒。

  北堂曜日看了他一眼,望著怀中酣睡未醒的孩子,道:「还没有。你给他起吧。」

  这次轮到司耀辉惊诧:「为何我给他起名?」

  北堂曜日叹了口气,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孩子,慢慢道:「因为他是你儿子。」

  司耀辉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大哥,不要开这种玩笑。」

  北堂曜日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司耀辉心知他不会哄骗自己,不由惊疑不定道:「我怎麽会有孩子?我、我……」

  他惊慌之下连皇帝的自称都忘了,视线在那婴儿白嫩嫩的脸上瞟来瞟去。

  北堂曜日道:「此事说来话长,他确是你的儿子。」说著慢慢将君如竹之事说了。

  司耀辉呆立半晌,「大哥,你怎麽不早点告诉我……」

  「那日我见你误会,可又不好解释。如今你已登基为帝,正可以名正言顺地认回这个孩子。」

  司耀辉面无表情,呆呆地不知在想什麽。

  北堂曜日眉宇一蹙:「你不想认他?」

  司耀辉回过神来,强笑了一下,看著他怀中的婴儿道:「自然不是。我相信大哥的话。只是如竹……」

  「他已放弃孩子,说是游山玩水去了。你放心,我自会派人暗中照顾他。」

  提到君如竹,兄弟二人都一时缄默了。

  司耀辉想起当日与他的情谊,唏嘘道:「是我对不起他。倒不知他竟对我……真是没想到。」

  北堂曜日淡淡道:「你若是念著他的好,不如给孩子取个名字纪念吧。」

  司耀辉其实还没有完全从自己突然有子嗣的事实中回过神来。他神色复杂地望著北堂曜日:「大哥,你很喜欢这孩子?」

  北堂曜日抱著孩子,伸出食指逗弄。那孩子睡意朦胧,小手不自觉地抓著他的手指,含在嘴巴里吸吮,逗得他发笑。

  他听见司耀辉的话,不经思索地道:「他是你的儿子,我自然喜欢。」

  司耀辉一瞬间产生一种错觉,好似这个孩子是他和北堂曜日所生,此刻他们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齐家欢聚。

  他心思一动,便再不能抑制,何况他决心已下,绝不会因为孩子的误会解释清楚便放弃,於是微微一笑,道:「如此也好,这孩子来得及时。我刚刚登基,那些大臣们恐怕不日就要奏请我纳妃立後,现在有了子嗣,也堵了他们的话。」

  北堂曜日不喜他把这孩子当成工具一般,皱了皱眉道:「那赶紧给他起个名字吧。」

  司耀辉笑道:「既然大哥这麽喜欢他,还是大哥取好了。你是他大伯,我心里是没主意的,都听你的吧。」

  北堂曜日听他这麽说,也不推辞,道:「他生父姓君名如竹,字涵之,这孩子就叫司君涵吧。以後北堂家这一代就以﹃君﹄字记名。」

  「好。」司耀辉见他竟以北堂家的辈分来给孩子起名,知在他心中还是把自己当成北堂家的人,不由心下高兴,对孩子的名字自然没有异议。

  北堂曜日看看时候不早,道:「好了。孩子你派些宫女照顾好,过些日子赶紧入宗人府,我要回府了。」

  「大哥,都说了你走不了了。」司耀辉不理他,唤红珠进来,将孩子抱了下去,道:「该用晚膳了,我们先去吃饭。」说著不由分说,将他拉到前厅用膳。

                  

        

 

  晚上夜幕低垂,司耀辉还是执意将他留在宫里,北堂曜日越发恼怒:「辉儿,你再如此任性,我就不客气了。」

  司耀辉并不著慌:「大哥,请。」

  「做什麽?」

  司耀辉将他拉到桌边,道:「请大哥写封奏折,就说因为身体不适,最近都不来上朝了。」

  「辉儿!」

  「或者写个别的理由都可以。大哥若是不写,我也有别的办法。」

  北堂曜日见他偏执起来不可理喻,知道没法再说什麽,冷哼一声,坐下写好奏折。

  司耀辉看了看,十分满意,微微一笑,拉著他到床榻边,道:「那我们就寝吧。」说著亲手服侍他更衣。

  北堂曜日无奈,上床後便背对著他,心道:我倒要看你能把我留在这里几天。

  司耀辉看著他的背影,虽然春心难耐,但也知此时不宜去掠他的火,於是老老实实地在他身旁躺下,守著他睡了。

  第二天早朝,司耀辉宣布了司君涵之事,册封为长皇子,将一些奏请立後的事情暂且压了下去。又允许了北堂曜日停朝休养的奏折。接著便是宫里一次不动声色的大清洗,慢慢将宫中从前的旧势力一点点根除,将北堂曜日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

                  

        

 

  诸事顺利,又有北堂曜日相陪,司耀辉心情著实愉悦。谁知几天後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让他又惊又怒。

  「大哥,你在朕这里待得不满麽?为何要执意离开?」

  北堂曜日竟趁他上朝时联络了暗卫,准备偷偷离宫。幸好有红珠守在一旁,及时发现了他的打算。

  司耀辉听到消息,连朝议都没未议完,便匆匆赶回了永和宫。

  北堂曜日听到他的质问,也不回答。这次行动失败,看来是自己小瞧了他的手段,只问道:「你到底何时给我解药?这个锁情,难道你要用它困我一辈子麽?」

  司耀辉道:「不错。这锁情是朕专门针对明月神功研制的秘药,可将你全身功力封锁牵制,没有解药便寸步难行。」

  「辉儿,你太过分了!」北堂曜日动了真火,脸上却越发冷凝,双眸犀利如剑:「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关我一时,却没想到打算将我一直囚困於宫中。这些日子来我任你为所欲为,还不够麽?你竟然还将凌涛抓了起来,究竟要做什麽?」

  「谁让他要接应你走!」

  司耀辉对北堂曜日的性情十分了解,他脸上越是冷色,其实越是动了真火,尤其看他现在的脸色,只怕事情不能善了,气势不由小了下去。

  「你要是不高兴,朕可以放他走嘛。只是大哥,你不要总想著出宫去。涵儿还这麽小,见不到你他会哭……」

  「不要拿涵儿来说话!」

  北堂曜日这些日子一直耐著性子待在宫中,想等他兴致过去放自己离开。自己也一直暗中想解开那奇怪的秘药。

  谁知解药一直毫无进展,最近又发现耀辉动作频频,竟要暗中对北堂家的暗卫出手。北堂曜日这才恼怒起来,打算今日在凌涛的接应下秘密离宫。

  谁知这永和宫周围被人看得严密,那红珠又武功极高,心思缜密,竟发现了他们,还让禁卫军将凌涛抓了下去。

  北堂曜日今日的气恼已达到顶点,再不能任由耀辉放纵下去。

                 

        

 

  司耀辉知道北堂曜日对自己宠爱之极,有些事即使他万分不悦,也会容忍自己做下去。但凡事都有个限度,一旦超过这个限度,北堂曜日便会因真怒而凌厉起来,寸步不让,非让自己点头认错不可。

  这种事从小到大,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幼年时自己执意不肯去灵隐谷学艺,还要将曜月曜辰赶出王府,不许他们与他分享兄长之爱,结果被北堂曜日大骂了一顿,整整一个多月没有理他。

  当时年幼的司耀辉如何受得了这番打击和冷落,最後只好哭哭啼啼地向他认了错,在他保证会去看望自己之类的安慰话下,不甘不愿地踏上了去灵隐谷的拜师之路。

  还有一次,便是他成年之後应继承端王府爵位搬出北堂王府,但他执意不肯,还要到灵隐谷去找父王和言爹爹,将他与曜日的事情坦然相告。结果那时北堂曜日也是勃然大怒,威胁如果他敢将他们的事情告知长辈,便再也不见他。

  当时北堂曜日气得整整半年多都不肯见他一面,把他吓得怕了,终於老老实实地继承了端王爷之位,搬出王府,也从此不敢再提将事情告知父王他们。

  如今是司耀辉第三次看到他真怒的样子,不由心下有些担忧和惧怕。

  「大哥,我只是想留你在身边,难道错了麽?这宫里冷冰冰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只有你。你不要总想著走好不好?」司耀辉放下皇帝的身段,拉著他的袖子哀求道。

  北堂曜日冷冷拂开他的手,冷声道:「我不是不想陪你,只是你刚刚登基,又用这种手段,我如何甘心?你先把凌涛放了,再把我身上的锁情解了。我们再来好好谈。」

  司耀辉沈默片刻,咬牙道:「放凌涛可以,但是锁情的解药不能给你。」

  北堂曜日双目猛然爆发出一抹犀利如剑的光芒,向司耀辉直射过去。

  要知道学武之人,最重视的便是武功,若是失去全身功力,便好似正常人被砍去手脚,瘫软床上,这种屈辱与痛苦是常人无法体会的。特别对北堂曜日来说,封他武功之人还是他从小到大最疼爱的弟弟,因此尤其不能容忍。

  司耀辉被他锐利的视线刺得倒退两步,心中发颤,知道自己犯了他极大的忌讳,只怕事情不能善罢罢休。

  他给北堂曜日下锁情的时候,并不知道司君涵是自己的儿子。

  他以为那是北堂曜日的私生子,因此妒意、怒意和疯狂的占有欲一起涌来,让他不顾一切想把北堂曜日锁在自己身边。所以他根本没有准备锁情的解药。

  但是到了如此地步,让他放手万万不能。而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目前也无法制出解药。

  原来他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制作的锁情,不仅是针对明月神功锁功之用,更重要的是可以牵制下药人与服药人之间的情丝。

  锁情是以司耀辉自己的鲜血为药引,佐以滇人的巫蛊之方制出。如果想要制出解药,便必须服药之人与下药之人真心相爱,血液相混,才能制出药引。

  而司耀辉心里明白,这些年来北堂曜日对自己只有兄弟之情,即使有些喜爱之意,但也无刻骨铭心的恋人之爱。

  这麽多年的付出与痴缠,其实也让司耀辉心力憔悴,痛苦不堪。他无数次午夜梦回,也曾想过放手,逃脱这条坎坷路,放二人自由。但是他做不到!做不到!

  从他记事时起,满心满眼地便只有这个哥哥。那是他心灵的依靠,唯一的港湾。

  父王常年不在府里,林嫣嫣又是个可怕癫狂的女人,谁曾真心关心过他?爱护过他?

  只有哥哥。只有这个哥哥啊……

  北堂曜日年纪小小,便展露出兄长的风范和至尊的气度。他说话办事,无一不是司耀辉心中的榜样,崇拜信任的对象。

  北堂曜日对他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关怀,也让他恍若冰雪里的幼童,找到可以取暖的篝火。

  何况北堂曜日对他的关爱与疼宠,甚至超越了对曜月曜辰那对年幼的亲弟妹。

  司耀辉当年还不到五岁,从大火中逃生,便一直心心念念的是哥哥,连父王都抛在脑後。更勿论这麽多年过去,对他的情谊早已超出一般,如何能够摆脱、放手?

  不行!即使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他要与他在一起!要独占他!拥有他!哪怕坐上这毫无乐趣、冰冷而沈重的皇位,只要是他的希望,自己也愿与他携手,共享这江山天下。

                  

        

 

  司耀辉是一个偏执的人。他也一直知道自己偏执。而这个世界上让他执著的事物只有一个,就是北堂曜日。

  可怜他只剩下他,想要全部拥有,便只有放手一搏。

  司耀辉心中的狠劲上来,也是丝毫不肯退让。在北堂曜日凌厉的注视下,略带颤意,却缓慢而坚定地道:「如果想要锁情的解药,除非你给我生个孩子。」

  「什麽?」

  北堂曜日这下是真真正正的震惊了。他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胡说什麽?」

  司耀辉忽然凄美一笑,豔丽妩媚的双眸流转出摄人的风采,却极度悲哀到让人产生冰雪里最後一抹夕阳便要落下的错觉。

  「大哥,我说,只要你给我生个孩子,我便放了你。」

  「这不可能!」北堂曜日脸色忽青忽白,眼神几度变幻。他万万没想到耀辉竟会提出如此让人震惊的提议。

  「为什麽不可能?」司耀辉听到他的回答,心一下子沈到了谷底。他果然……

  北堂曜日望著他伤心绝望的样子,不由心中一恸,闪避他的目光道:「你不是已经有涵儿了麽?为什麽还要让我生。」

  司耀辉将心底的伤痛慢慢收敛起来,缓下面色,平静道:「你若是想要解药,就必须这麽做。」

  「你!」

  司耀辉对他的怒气好似已经无知无觉了,在床沿上端坐下来,慢声道:「大哥,你考虑清楚。这锁情是我亲手所制,天下也只有我本人能解,你若不想一辈子无法恢复武功,就答应我的条件。」

  北堂曜日双拳紧握,面沈如水。司耀辉痴痴地望著他,见他犹豫而沈怒的神色,知道他心里不肯,不由忽然感觉心灰意冷。

  摩耶人只有动情受孕,自己这般逼迫他,他对自己没有男欢女爱之情,又有什麽意义?又如何能够受孕?

  想君如竹因为对自己暗生情愫,竟然被自己施暴都能怀上子嗣。而他与北堂曜日之间欢爱多年,在上位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机会也是有的,却一直没有受孕,这不是已经说明一切了麽?

  司耀辉并不知道北堂曜日在最近两年与他欢好,处於下位时都会在事後服用摩耶男子特用的避孕汤汁。他只知道头几年,无论在上还是在下,那时北堂曜日确实一直都不曾服药。

  他以为以北堂曜日的性子,对万事皆有把握,既然不曾服药,便是有自信不会因此怀上孩子,却不知道北堂曜日也会有动摇和情动的时候。

  司耀辉此时只觉万念俱灰,心口那些细小的裂缝终於一点点破成了大洞,呼呼地往里钻风,刮得他生痛。

  他突然凄然一笑,道:「好,你不肯给我生,也好。我早就想到了……我不为难你。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一段时间,我就把解药给你。」

  北堂曜日忍下怒气,道:「多久?」

  「半年吧……」司耀辉也不确定。

  那锁情的方子里有滇人的巫蛊之术,必须制药人和服药人情意相通的血做药引。

  如果没有这味药引,解药制作起来会十分困难。但司耀辉对自己的医术极有信心,他相信只要给他半年时间,一定可以研制出不用药引的方法。

  其实他想把时间说得更久一点,但是他了解北堂曜日的性子,半年只怕是极限了。

  果然,北堂曜日深吸口气,道:「半年太长,我只等你到明年冬梅花开。在花开之前,必须给我解药,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冬梅花是明国象征国运的一种梅花,不是腊月开放,而是立春之後二月,距现在开放之日,大概还有四个月时间。

  四个月……

  司耀辉心下凄然。他竟然连半年都不肯等。

  可是北堂曜日接下来的话对他更是一个打击。

  「你想让我留下来,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麽条件?」

  「第一,我可以留在宫里,但是我不要住在这里。後山有个禁地,是偏僻幽禁之所,我要住在那里。」

  司耀辉愣愣地看了他片刻,低声道:「你就这麽不想看见我麽……」

  北堂曜日装作没有看到他惨白如雪的脸色,继续道:「第二,我待在这里的事不许任何人知道。朝上的事我可以不管,但王府和暗卫的其它事,你不能禁止。」

  「……好。」

  北堂曜日见他都应了,道:「我今日就搬去禁地。希望冬梅花开之前,我可以原谅你。」

  司耀辉呆立半晌,带著讨好和乞怜地低声道:「禁地的冷院总要让人收拾收拾,你明天再过去吧。」

  北堂曜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司耀辉起身道:「今日我去别的地方睡,你……早点休息吧。」说完落落地走了。

  望著他离去的背影,北堂曜日忽然觉得有些不忍,但是想到他刚刚登基便对自己做出如此事来,绝对不能心软。

  他现在的身分已经是皇帝了,以後不能这麽任性,自己也不能一再毫无原则的包容他。

  北堂曜日在床边坐下,想到司耀辉刚才说让自己给他生个孩子,心底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语的不安。他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腹部。

  那夜之後,自己身在宫中,一直没有服用摩耶人的避孕汤汁,不知……

  应该不会的。这些年了,从前没有服药时不也没事麽?这两年虽然小心起来,但自己对辉儿……只有兄弟之情,没有恋人之爱!

  对,自己绝不会动情的!

  北堂曜日好似要说服自己一般,将对耀辉渐渐产生的那抹情意,狠狠埋葬到心底。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三章

 

  十三

  「皇上,皇上,皇上?」大内总管刘太监连唤了三声,见站在树下的人仍是毫无反应,只得上前一步,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提高音量道:「皇上,裴大人求见。」

  「哦!」这次树下的红衣人终於反应过来,慢慢转过身,淡淡地问:「什麽事?」

  中书卿裴素华虽然已见过他无数次,可此刻还是不由为他夺人心魄的美丽容颜而震动。

  新皇司耀辉一身大红蟒袍,长垂及地。束著金冠的发,漆黑柔亮,随著北风,几丝几缕地在空中乱拂。他伸出手随意地拨了拨挡在面上的发。红色的秀金云龙蟒袖中,露出一小截白皙如藕的手臂,配上主人天仙一般淡然的模样,说不出来的惑人。

  裴素华一时无法呼吸。此情此景,和多年之前那个绝丽无双却容颜早谢的美人融合在一起,超越了时间与空间,再次动人地展现在他眼前。

  果然不愧是清妃的儿子。那样的美貌与风华,他都一丝不差地继承了下来,甚至犹有过之。

  「裴大人是来看著朕发呆的麽?」司耀辉淡淡地问,语气却并无责怪和不耐之意,微微侧著头,眼帘半垂,不知道在看著什麽地方。

  裴素华回过神来,连忙告罪:「微臣失礼,请皇上原谅!」

  司耀辉无所谓地道:「有话快说。」

  裴素华也知皇上的性格,不再废话,进入正题:「微臣得到消息,边关李将军集合十五万大军,正在赶来京师的路上。」

  司耀辉应了一声,问:「没有皇令,擅离职守,他来京师做什麽?」

  裴素华道:「李将军胆大包天,竟然打出了旗号,是、是……」

  「是勤王是麽?」

  「……是。」

  司耀辉不经意地再次掠掠头发,双手垂後,半背过身子,突然道:「裴大人,你说这株梅花什麽时候开?」

  「嗯?」裴素华微微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梅花二月开,总要再过两三个月吧。」

  「还有这麽久啊……」他轻喃了一句,唇边似乎流出一抹落寞的叹息。不过这声叹息太轻太浅,让人几不可闻。

  北堂曜日已经搬去了禁地,现在连见一面都难了。

  裴素华等了良久,也不见皇上再说话,似乎只是站在那里望著那株梅树发呆,只好学刘总管的样子,重重地咳了一声,唤道:「皇上?」

  红色袍袖轻抖了一下,司耀辉回过神:「军政处的大人们有什麽意见麽?」

  「郁大将军领蔚南十万精兵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宫将军现在驻守边关,传调似乎来不及……」

  司耀辉打断他:「李参勤王,勤的哪个王?」

  「北豫王司简。」

  司耀辉低笑道:「他眼光不错啊。」之後又是长久的沈默。

  裴素华被皇上这种心不在焉的态度搞得有点头大。一旁的刘总管偷偷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过裴素华尚不甘心,犹豫了一下,又追问道:「皇上,这件事,您的意思是……?」

  司耀辉挥挥手,水红长袖在空中留下优美的弧度。「就由军政处处理好了。」

  「……是。」裴素华无奈,只好领旨退下,走到长廊前,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秀美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影,在十月的寒风中,似乎分外孤寂。

  裴素华走後,司耀辉仍站在那里望著那株干巴巴的梅树,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麽。直到一个慌忙求见的宫女打断了园子里的沈静。

  「启禀皇上,小皇子病了。」

  司耀辉震动了一下,连忙回过身来:「涵儿病了?重不重?」

  那宫女回道:「不是很严重,太医说是风邪入体,著了点凉,没什麽大碍。只是小皇子一直哭闹不止,奴婢……」她话还没说完,皇上已急步向素心殿走去。

  来到素心殿,皇上驾到,宫人跪了一地。

  司耀辉走到小床边,将伸著小胳膊大哭大闹的儿子抱了起来,把把他的脉,果然没什麽大碍,便抱在怀里哄了哄。可孩子十分不给面子,仍是大哭不止。

  他想了会儿,忽然抱著孩子出了内殿。刘总管要跟上去,他制止道:「谁也不许跟著朕。」

  司耀辉抱著孩子来到宫後禁地。竹林後面,是望断峰。

  这个山峰就矗立在皇家巍峨的宫宇之後,像一个高高的屏障,遮挡住了阳光。

  这里没有守卫和宫人,只有北风朔朔地吹。

  司耀辉来到峰崖上的竹屋前,对著紧闭的大门轻道:「曜日,涵儿病了,很不舒服,你看看他吧。」说著轻轻捏了把孩子。

  本来已经哭闹累了停了下来的小皇子疑惑地睁开眼。司耀辉见他没反应,又重重掐了他一把。这下子小皇子立刻不干了,「哇」的一声再次大哭起来。

  司耀辉趁机高声道:「你听涵儿哭得多可怜,你开开门,抱一抱他吧……曜日,曜日,求求你了……」他反复不停地喊了好多遍,可是还是没有人回答。

  司耀辉脸色渐渐变了,终於失去耐心,狠狠一跺脚,道:「好!你狠!你狠!我倒要看看,是你狠还是我狠!」说著把孩子放在地上,叫道:「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今天就让他在这里哭死好了!」说罢转身离去,身影瞬间隐没在竹林里。

  小皇子司君涵孤单的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他刚满半岁多,将将会爬,可是此时哭闹了大半天,连爬的力气也没有了。可怜他弱小的身体没有那麽多能量,嗓子都哑了,哭声中夹杂著细弱的咳嗽,让人听得心碎。

  终於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身著墨色长衣的修长身影慢慢踱了出来。

  黑色金边的靴子停在小皇子的面前,小皇子抽抽咽咽地抬起小脸,看见熟悉的面孔,委屈地扁扁小嘴,伸出小手咿呀地唤著。那人弯下腰,把小脸涨得通红的孩子抱了起来,转身向屋里走去,在大门将要合上前,一道豔红的身影抢了进去。

  北堂曜日冷冷盯了他一眼:「把门关上。」说著抱著孩子进了里屋。

  司耀辉关好门,默默地跟在他後面。

  北堂曜日道:「药!」

  司耀辉忙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药瓶递了过去,小声道:「我做成了糖浆,兑点水喂他就好了。」

  北堂曜日兑了温水,用小勺慢慢喂给孩子,摸了摸他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热,低声道:「到底是谁狠心?」

  司耀辉低头不语。自北堂曜日搬到这後山禁地後,一直不肯见他,他也是没办法,才拿儿子来做敲门砖。

  北堂曜日给孩子喂了药,把他放在一旁的小床上,盖好小被哄他入睡了,然後起身走到书桌前,淡淡地道:「涵儿在我这里住两天,等他病好再回去,你先走吧。」说著拿起一本书坐在椅上看了起来,似乎屋里再没有别人。

  司耀辉无措地站了半晌,走到他身後唤道:「大哥。」

  见北堂曜日并不理他,司耀辉委屈的神色和司君涵刚才一模一样。他咬著下唇,又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北堂曜日还是不理会。

  司耀辉呆呆等了半晌,终於按捺不住,道:「这本书就那麽好看麽!?」

  北堂曜日「啪」的一声将书扔到桌面上,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麽身分!你看看你有当皇帝的自觉麽?」

  司耀辉被他吓了一跳。

  北堂曜日道:「涵儿本来只是小风寒,给他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你为什麽抱著他上这来?现在他咳的这麽厉害,如果转成寒症怎麽办?」

  「我、我……」

  「什麽﹃我﹄?」

  「朕、朕……」

  北堂曜日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缓下口气:「山上风大,以後你少带他来。先回去吧。」

  司耀辉忽然扑过去抱住他,低低道:「曜日,你别赶我走。我真的很想你……」

  北堂曜日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站起身道:「别闹了,赶紧回去。」

  司耀辉又怨又痛地道:「你就那麽不想看见我麽?」

  北堂曜日沈默片刻,道:「把锁情的解药给我,我就不赶你走!」

  司耀辉僵住身体。

  北堂曜日慢慢转过身,轻轻拥住他,抚了抚他的发,叹息道:「辉儿,你从小最听我的话。把锁情的解药给我,我就不赶你走。」

  司耀辉在他的怀中轻轻发颤,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不行。」

  「你说什麽?」

  司耀辉坚持道:「……不行。还没到约定的时间。」

  北堂曜日放开他,冷道:「我知道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司耀辉面色苍白,望著他决绝的背影,过了半晌,颓然地向大门走去。

  「慢著。」

  司耀辉立刻满脸希冀地转过身。

  北堂曜日已经坐回书桌旁,并未抬头,淡淡道:「去发圣旨,就说北豫王司简图谋不轨,夥同李参妄图造反,纠集边关大军进京,欲致明国百姓於水火,号令所有沿途州县集合军力抵抗,协助郁将军的镇压大军。」

  司耀辉失望地应了一声。他知道朝中的事没有瞒得过他的,这是让自己先下手为强。

  「还有,」北堂曜日停顿了一下,沈思片刻,慢慢道:「看见曜月……什麽也别说。」

  司耀辉心里一抽,低声道:「知道了。」说完黯然离开。非*

  北堂曜日拿起书,却没有心情看了,将书扔到一边,来到孩子的小床边,细细看著。他伸出手,摸著孩子粉嫩粉嫩的小脸,垂下眼帘,喃喃道:「涵儿,君涵……司君涵,司君涵……君涵之……」

  北堂曜日叹息一声。辉儿,我们到底,谁更狠心呢……

  司耀辉神思茫茫,心痛如绞,胡里胡涂回到皇宫,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御书房里。

  「皇上,您没事麽?」刘总管关切地问。

  司耀辉摇摇头,吩咐道:「朕要拟旨,去传裴大人。」

  裴素华匆匆赶来,司耀辉把刚才北堂曜日交代的意思让他拟成圣旨,盖了玉玺,颁布下去。裴素华庆幸皇上到底不胡涂,考虑了一个下午还是做出了英明的决定,因此十分高兴的领了圣旨走了。

  司耀辉又开始在御书房里发呆,一堆奏折摆在一旁却没有心思去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王府最近有什麽消息?」

  刘总管恭敬地道:「没有什麽消息。」

  「哦?」司耀辉心里奇怪。北堂曜月明明回来已经三天了,为何一直没有来见他?

  刘总管见皇上神色,道:「奴才听说静王妃在返京途中染了风寒,可能还未痊愈,因此一直未来觐见皇上。」

  司耀辉蹙眉道:「什麽静王妃。在明国他就是北堂王府的三世子,以後不要那麽唤他。」

  「是。」

  「请御医去给他看看。你下去吧。」

  「是。」

  「等等。」司耀辉唤住他,沈吟片刻,道:「今日不在宫里用膳了,朕要去北堂王府。」

  「陛下,时间已晚……」刘总管有些为难。

  「不是说三世子身子不适麽。既然他不方便来看朕,那朕就去看看他这个弟弟吧。」

  司耀辉带著刘总管和几个侍卫,乔装打扮之後微服来到北堂王府。

  此时已过傍晚,北堂曜月还在休息。司耀辉也不让凌总管禀报,踱步来到寒清阁。

  刚到门外,便听到里面那个曾经的「夙敌」,神医秋叶原之女秋紫菱的声音响起。

  「曜月,就算没胃口也要吃点东西,这样下去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司耀辉心下一惊:什麽孩子?

  只听北堂曜月那久违的声音响起,还是那般清冷冷的,却带著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现在实在没胃口。」

  「你……什麽人?」秋紫菱还要说话,忽然发现门外有人。

  司耀辉笑著踱进去:「没想到堂堂文後也在此,真是蓬荜生辉啊。」

  秋紫菱看见他那张美豔的祸水脸,心里就不舒服,忍不住讽道:「想不到明帝会突然来此。我文国还未恭祝皇上的登基之喜呢。」

  司耀辉笑道:「你的皇帝相公已经派使臣来送过贺礼了。文後不必客气。」

  北堂曜月倚在床上,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二哥和秋紫菱快要「掐」上了。

  他和曜辰从小就受够了这二人的烟火味,好不容易消停这麽些年,实在不想刚从文国回来就旧梦重温,赶紧起身道:「二、皇上……臣……」一张口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怎麽称呼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了。

  司耀辉噗哧一笑,顿时满屋春色,真正是蓬荜生辉了。

  「快起来,别跪了。什麽二皇上。皇上还有排老二的?再说你又哪里是臣了。还是叫朕二哥好了,听了几十年,还是这个舒服。」

  司耀辉拉著他,北堂曜月笑笑,也不与他客气,便在他身旁坐下了。非*

  秋紫菱知道他们兄弟二人肯定有话要说。她和司耀辉八字不合,一向没什麽话可谈。现在他是明国皇帝,自己是文国皇後,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司耀辉待她走後,看了看北堂曜月的面色,问道:「怎麽?听说你回京路上染上风寒了?看你面色确实不好,二哥帮你把把脉。」说著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探上他的脉息。

  「咦?」司耀辉惊叹了一声,瞥眼看看北堂曜月,嘻嘻一笑,掏出别在腰间的扇子扇了扇,笑道:「恭喜三弟啊。小王爷是不是美得要乐上天了?怎麽舍得送你回来。」

  北堂曜月不客气地道:「二哥,大冬天的你装什麽风雅,不嫌冷麽。」

  司耀辉被他呛了一句,也不生气,收了扇子,知趣地转移话题:「火气很大啊,理解理解。二哥给你开点安胎药,保证比秋女人的管用。」

  北堂曜月忽然觉得无比怀念。看来他这二哥虽然做了皇上,但性子还没变。居然还私下里管秋紫菱叫秋女人,忘了彼此至尊的身分。

  「二哥,大哥去哪了?为什麽我回来後都没有看见他?」

  司耀辉脸色微变,漫不经心地道:「他在宫里休养几天,为了避人口舌,所以没有告诉外人。」

  北堂曜月自然知道事情没有那麽简单。他掌管北门,初夏的时候被大哥叫回来一趟,整理北门事务。那时他就知道恐怕有大事要发生,结果果然如此。

  其实大哥在宫里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不过既然大哥和二哥二人的意思都是不想让自己插手,那他也不多问。

  他们兄弟二人又说了几句,司耀辉看见他回来还是很高兴的,不过见他胎息不稳,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想打搅他休息。与他一起用过晚膳,便回了皇宫。

  第二天他巴巴地又来到後宫禁地,看望北堂曜日,道:「昨日朕去见曜月了。」

  北堂曜日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

  司耀辉装作没看见,有些讨好地说:「朕什麽也没说。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要当叔叔啦。哦不,是舅舅。嗯……」

  司耀辉皱眉,突然发觉孩子的未来称呼是个问题。

  北堂曜日十分吃惊:「什麽?你是说曜月……」

  「对啊。」司耀辉笑咪咪地点头:「朕也很吃惊,想不到一向清冷的曜月居然会动情受孕,看来东方小王爷确实打动他了。」

  北堂曜日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曜月居然、居然会……」

  当初他把北堂曜月嫁给东方昊晔,一是想为曜月避祸,不想他卷进政变;二是为了大局著想,能够成为文帝东方骅的姻亲,对北堂家无论怎样都是有巨大好处的;三嘛……便是看那东方昊晔确实真心实意地喜欢曜月,而且父王和爹爹也都同意了,他做大哥的也不便反对。

  而且他对曜月有信心,因为那两个人无论怎麽看,都是曜月比较像王爷,东方昊晔比较像王妃吧。谁知道……

  司耀辉道:「你不高兴?」

  北堂曜日说不好自己心里的想法,隐隐有几分古怪别扭之感,毕竟曜月是他弟弟,不是妹妹啊。谁家做哥哥的会希望自己的弟弟生孩子?

  他面上不显,微笑道:「怎麽会,这是好事,要恭喜曜月了。他身子怎麽样?」

  「还好。不过有些胎息不稳,朕已给他开了药,将养几日便好。」

  司耀辉没说北堂曜月似乎是因为筑胎初期身子受损,内力大折导致胎息不稳。反正有他和秋紫菱在,孩子必定会安然无恙的。

  「几个月了?」

  「快三个月了。」

  北堂曜日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忽然内室里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他匆匆走进内室,抱起床上的司君涵。

  「那个……涵儿的风寒好点了麽?」司耀辉呐呐地跟进去,想到昨日自己将儿子放在门外冻了半天,心下十分歉疚。

  北堂曜日冷冷扫他一眼:「好多了。没事的话你回去吧。」

  司耀辉心口一窒,呆呆站了片刻,张口想说话,但是想起昨天被他扫地出门的情景,只好低头乖乖地走了。

  北堂曜日默默望著他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直到怀中的小皇子彷佛不高兴被忽视,用力地扯他的头发,才让他回过神来。

  北堂曜日对孩子笑了笑。他实在喜欢这个孩子,就像耀辉小时候一般乖巧可爱,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天真可人。

  他将孩子在床上放好,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封密函。待晚上暗卫来时,让他将密函送了出去。这封信是给秋紫菱的。

  秋紫菱收到信後,眉宇微蹙,什麽也没问,只对那暗卫道:「我知道了,请转告北堂王,我即刻起身去寻我爹爹。明年春暖花开前,必定与爹爹同回。」

  那暗卫将她的原话带回给北堂曜日。非*

  北堂曜日站在竹屋前,寒朔的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随风飞舞,墨色的衣袍彷佛融入了整个黑夜。

  他抬头望著天上雾意蒙蒙的月亮,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辉儿,不是我不信你,只万事总要多几分把握的好。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四章

 

  十四

  转眼到了年关。

  自从做了皇帝,司耀辉的日子就再没有以前清闲。不过即使他再不乐意,既然已经坐了这个位子,便要对百姓百官有个交代,因此勤勤恳恳,倒是没有懈怠自己的职责。

  北豫王司简和李参将军打著勤王的名义举起反旗,却被郁飞卿大将军率军堵在灵州边境,进不得寸毫。

  但灵州有长堑天险,郁将军的人马也一样打不过去,双方胶著在那里。看来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了。

  司耀辉最近被北豫王的事和朝中的各项政务缠得脱不开身,还要抽空研究锁情的解药,很少有时间去禁地看望北堂曜日。好不容易到了年关,他下定决心要给自己放大假,因此过了除夕大宴,便停朝休息。

  涵儿最近一直留在北堂曜日那里,倒比在素心殿里还养得白白胖胖。司耀辉看见他现在不仅会爬,还能扶著床沿摇摇摆摆地走上两步了,不禁又惊又喜。

  「大哥,你真厉害,竟把涵儿带得这麽好。」

  北堂曜日正坐在桌旁看书,回头看了一眼在床榻边玩耍的父子二人,没有说话。

  冷院四周早已生上火盆,为了防止刚会走路的小皇子摔伤,地上更是铺了厚厚的地毯。屋子里暖洋洋的,简直比司耀辉的寝宫还要华丽舒适。

  「大哥,涵儿也该说话了吧?怎麽现在还不会叫爹爹啊。」

  司耀辉今日终於可以一整天耗在这里,心情很好,对北堂曜日的脸色也不理会。而且难得的新年,就算厚著脸皮也要一起过。

  「快了吧。」北堂曜日心不在焉地道。

  「大哥,你怎麽不喝粥?」司耀辉与儿子玩了一会儿,越相处越觉得这小东西可爱,抱著孩子一起坐到桌边,见北堂曜日手边的燕窝芙蓉粥都快冷了,随口问道。

  北堂曜日淡淡道:「没胃口。」

  「听说你这几日胃口都不好,我帮你看看脉吧。」司耀辉想到这几日红珠的回报,不由有些担心。

  「不用了,冬日上火,肠胃不调,没什麽好看的。」北堂曜日似乎有些浮躁,不耐烦地道。

  司耀辉不再追问,端起自己那碗温粥,用勺子一点点往儿子嘴里塞。小家夥老老实实地吃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舔舌,逗得司耀辉直笑。

  红珠送来午膳,三菜一汤,司耀辉看了不悦道:「怎麽这麽清淡?」

  北堂曜日道:「是我让御膳房做的。你要是吃不惯,可以回宫去。」

  「当然吃得惯,我陪你一起吃。」司耀辉连忙笑笑,将儿子交给红珠带了下去。

  北堂曜日好像真没什麽胃口,只吃了半碗米饭,便不再动了。

  司耀辉担心地皱皱眉:「大哥,你吃的也太少了。」

  「你别这麽多话。」

  司耀辉忽然有些黯然地道:「大哥,你……是不是因为我在这,才没胃口?」

  北堂曜日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别多想,只是最近肠胃不好,不能多吃。」

  「大哥……」司耀辉可怜兮兮地望著他,一双美目泪意流转。

  北堂曜日有些心软,主动夹了一勺菜,放到他碗里:「这些日子朝上事多,辛苦你了,多吃点。」

  司耀辉立刻转眼一笑,也夹了一勺菜给他:「大哥,你也多吃点。大年初一可不能饿肚子。」

  北堂曜日不忍拂他好意,低头将菜送到嘴边。只是他闻到那菜腥味便一阵反胃,怎麽也吃不到嘴里去。

  「怎麽了?」司耀辉见他举著筷子,脸色苍白,双眉紧蹙,不由吓了一跳。

  北堂曜日以极大的毅力将不适强压下去,硬将那菜吞进肚中,状若无事道:「没事。只是刚才吃得太饱,有些撑。」

  司耀辉疑惑:「你早上吃什麽了?真这麽饱?明明吃得没有以前一半多。」非*

  北堂曜日忽然放下碗筷匆匆道:「你先吃著,我去看看涵儿。」说著一眨眼走出门外。

  他并没有去侧室看望涵儿,而是飞快地奔出冷院,来到後崖,躲在干枯的灌木丛中一阵大呕起来。

  「呕──」他将胃里的食物吐了个干净,还是止不住烦恶之感,最後连酸水都呕了出来,脸上阵青阵白。

  扶著树干的手隐隐发颤,北堂曜日无力地靠在树上,浑身几乎虚脱。他忍不住心里讥讽自己,失去了护身功力,竟连这点不适都难以压下去,还算什麽北堂王。

  不过他忽然有些失神,手掌不知不觉抚到小腹,低头望著腹部发呆。

  这种情形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他不懂医术,但自己现在这种状况与曜辰怀孕时何等相像。即使他不想承认,但每日清晨醒来时的烦恶和不适,仍在一点一滴地提醒他。

  看来那天的怀疑,也许真的会成为事实。

  北堂曜日为这种可能性感到一阵茫然。

  如果真是如他猜测的那样,那麽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他对辉儿动了不该动的感情。

  对於那一夜二人欢好之事,北堂曜日基本上没什麽印象了,但是他模糊地记得自己当时似乎十分放纵和癫狂,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自制。

  他与耀辉欢爱,在下方时从不曾被勉强,都是清醒理智地放纵著辉儿的行为。虽不能说完全没有快感,但总是压抑著自己的心情和欲望。

  可是自己这几年心态慢慢变化,对辉儿的感情也越来越复杂,偶尔在下後都会偷偷服用避孕的汤汁,防的……又是什麽?

  唉……

  北堂曜日幽幽长叹一声。他心里惦记著辉儿还在等他,待稍微好点,便立刻整整衣物,转身向冷院走去。

  一个身影悄悄隐藏在冷院的竹林里,将他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眼见他要往回走,便连忙赶在他前面掠回屋里。

  北堂曜日先去了偏室,见红珠已经给涵儿喂过乳奶,换好尿布,正哄他睡觉,便从她手里接过孩子,抱进了内室。

  司耀辉已经用完膳,正坐在桌前等他,见他进来,道:「怎麽这麽久?」

  「涵儿要睡了,我哄哄他。」

  「哦,那撤了吧。」司耀辉唤红珠进来,让她把膳食撤下,然後亲自殷勤地收拾好床铺,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北堂曜日将已经睡著的孩子放到床上,看著他的小脸。

  司耀辉见时机差不多,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小心地递了过去:「大哥,今日是大年初一,正是你的生辰,这个是朕特意为你准备的寿礼。」

  北堂曜日顿了顿。他对於自己的生辰从不在意,而且从小两位父亲不在身边,自己一人也想不起来。只有耀辉、曜辰、曜月兄妹三人铭记在心。

  今年因为被司耀辉软禁在这後山之中,此事也几乎忘记。

  「什麽东西?」他接过来一看,竟是一个荷包,上面绣著司耀辉最喜欢的红梅,一瓣馨香,别致一格。

  司耀辉微微一笑:「朕知道大哥不喜铺张,也不爱那些俗物。这荷包里装的是朕亲自调配的可避百毒的草药。无色无味,三丈之内,连蛇蝎虫鼠都避之不及。」

  「哦?这麽厉害?」北堂曜日知道他送的东西都没有表面那般简单,似乎颇为欣喜,翻过来看了看,道:「可以给涵儿带著。」

  司耀辉脸色一变,垮下面容:「大哥,这是人家送给你的呢。涵儿住在深宫,哪里用得著这些东西。」

  北堂曜日瞪了他一眼,沈声道:「宫里人心复杂,最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以为涵儿住在这里就安全无忧了麽?历代以来多少皇子皇孙就殒在这深宫里。你做父亲的对儿子就这麽不上心?」

  司耀辉见他生气了,忙道:「朕回头给他再做一个就是了,你别生气。但是这个你可一定要收著,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生辰贺礼。」

  北堂曜日本来为他对涵儿的态度感到不满,但见他可怜兮兮地望著自己,神色间又是乞怜又是讨好,也不好发脾气。

  司耀辉又撒娇道:「大哥,看在朕一片心意的分上,你就收下吧,好不好?」

  北堂曜日被他央求,心软下来。何况收到这麽用心的礼物,心里也挺高兴的,便将荷包结到腰间戴好。司耀辉这才眉开眼笑,心情甚好。

  北堂曜日忽然想起一事:「听说静小王爷来了?」

  「啊,是啊。」司耀辉笑道:「这小子对曜月倒是痴心,千里迢迢地追过来,前几日还将曜月的奏折都打包送了回来,不许别人烦扰他呢。」

  北堂曜日责怪地瞪他一眼:「你明知道曜月有了身孕,为何还给他那些政务?」

  「是曜月自己要求的。」司耀辉叹了口气,道:「再说,朝里那些人见他回来,你又不在,有些事便转到了他那里,朕也不可能一一制止啊。」

  「以後不许再让人去打搅曜月了。他现在身子不一般,让他安心点。」

  「知道了。朕已经下了旨意,不许那些大臣再去烦他。」

  北堂曜日沈吟片刻,忽然道:「灵州的事还没解决,过了年我想亲自去一趟。」

  司耀辉一惊:「大哥!」

  北堂曜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承诺过冬梅花开前会给我解药,不要忘记。」

  司耀辉咬牙不语。

  锁情牵的解药他已有眉目,只是没有二人的情血做药引,把握不大。

  他抬眼看看北堂曜日,见他眉宇间透出一丝淡淡的倦意,便道:「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回去了。大哥,涵儿在这里会不会打搅你?朕还是送他回素心殿吧。」

  「不必了。涵儿没有母妃,你又对他不上心,那些宫女奶妈怎麽会尽心?还是留在我这里吧。」

  司耀辉被他的指责弄得羞愧面红,低声道:「不是的。朕、朕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你有事先走吧,别耽误正事。」

  司耀辉呐呐起身,恋恋不舍地望了他一眼:「那你好好休息,我、朕改日再来看你。」说著慢慢离开了。

  北堂曜日待他一走,终於不再掩饰自己的疲倦。将孩子向里面挪了挪,自己脱下靴子,翻身上床,搂著涵儿一起睡了。

  半个时辰後,待他睡熟,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进来,正是去而复返的司耀辉。非*

  他刚才偷偷跟在北堂曜日身後,见他在後崖吐得撕心裂肺,心里担心,但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知情,便装作不知道。此时待他睡熟了,又偷偷返了回来。

  北堂曜日此时功力尽失,又睡得深沈,一点没有察觉。

  司耀辉走到他身旁,轻轻捏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诊脉,神情由初时的担忧渐渐变为震惊。他呆了一呆,又重新按住三关,再仔细地诊了一遍,终於确定,不由又惊又喜。

  忽然北堂曜日睡梦中动了一动,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那人的手,快速轻巧地跃出门外。

  走进竹林,司耀辉的心还在怦怦跳,脑袋有些昏沈茫然。

  喜脉!是喜脉!居然是喜脉!

  他愣愣地任冷风吹了大半个时辰,终於相信这个事实,不由尖叫一声,雀跃不已地在禁地中奔跑起来。

  「哈哈哈……」

  司耀辉放声大笑,只觉喜悦的心情溢满心间,让他膨胀得快要炸开了。

  他兴奋地在後山奔了半晌,终於想起自己的身分,连忙缓下脚步,可还是收不住脸上的表情,笑得嘴巴都快裂开了。

  「陛下。」

  忽然身後有人唤他,司耀辉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红姨!」

  来人正是以前服侍赵太後,现在服侍北堂曜日的宫女红珠。

  「陛下,您都知道了?」红珠一向平淡的面容竟带著一丝笑意。

  「红姨,您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司耀辉兴奋地道。

  红珠含笑点了点头:「是有些怀疑,不过不敢确定。看来陛下已经知道了。恭喜陛下!」

  司耀辉高兴得不知该如何与他人分享,激动地抓著红珠的手道:「他对我动情了!他对我动情了!哈哈哈,我好开心啊!」

  红珠微笑地望著他。她曾受恩於清妃,对清妃的儿子犹如自己的孩子一般。这些年来她一直隐在暗处关心著司耀辉,此时见他终於如愿得偿,不由从心底里为他高兴。

  「陛下,您现在打算怎麽做呢?」

  「怎麽做?」司耀辉心里一团兴奋,一时还真捋不出一个头绪,过了半晌才道:「先给大哥开几副安胎药,再好好补补身子。如果是男孩,就封为太子,如果是女儿,就封为长公主。呵呵呵。」

  「陛下,您是不是应该先给北堂王解开功力?」

  司耀辉一愣。

  红珠道:「北堂王武功盖世,身分又不一般,您将他全身功力封住,於他大大不便。何况我看他有孕之後没有功力护体,似乎有些辛苦。而且也不知那药对胎儿会不会有影响。」

  司耀辉想了想,道:「红姨,您说得对,锁情朕是要给他解的,而且他现在对朕有情,也有了药引。只不过……」

  「不过您怕他恢复武功会离开您对不对?」红珠见他迟疑,说出他心里的心思,不由笑道:「皇上,您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

  「怎麽说?」

  「北堂王是明国世代受封的爵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北堂王一向最重视我国国运与百姓疾苦,又顾虑家族的地位与安危,如何会离开这里?

  「只要您是皇帝一天,他必会留在您身边辅佐您一天。何况他现在对您心生情意,就算他自己不承认,又如何骗得了自己的心?现在不说他离开您,只怕您离开他,也会让他痛苦不堪。」

  司耀辉彷佛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非*

  红珠又道:「而且以北堂王那种桀骜高华之人,您用强硬的手段不仅不能让他低头,反而会让他愈加反感和反抗。您二人有著二十几年的兄弟情谊,只要他舍不下您,舍不下明国,您就有得是时间。使些怀柔手段,更能掳获他的心。」

  司耀辉赞道:「红姨,您说得对。您真聪明。」

  红珠见他想明白了,不由微微一笑,忽然话题一转:「您刚才说要封北堂王腹中之子为太子?」

  「当然。」

  「那长皇子怎麽办?」

  司耀辉沈默不语。涵儿也是他的亲骨肉,他自然是疼惜的。

  但是与北堂曜日腹中之子相比,那个尚未出生的胎儿却更加掳获他的全部身心。

  没办法,心爱之人为自己所生的孩子,自然是最受宠爱的。而作为父母,总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最宠爱的孩子。

  红珠严肃地望著他:「皇上,您知道当初太子殿下是如何惹来杀身之祸麽?」

  司耀辉知道她口中的「太子」,便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当年誉满遥京的东阳太子,忙问道:「为何?」

  红珠叹息一声,对於往事似乎难以启齿。她低声道:「正是因为太子当年偏爱您的母妃清妃,想将嫡子之位留给你,却引来太子正妃的不满,这才惹来一场惊天阴谋。」

  司耀辉心下一震:「朕与父亲是不同的。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那您确信北堂王也是与您一样打算麽?」红珠平静的双眸下,是经过时间淬炼的睿智与明慧。「以北堂王的性格,您认为他会赞同您的作法麽?」

  司耀辉其实刚才也想到了,以北堂曜日秉直无私的个性和对涵儿的喜爱,他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或只是出於偏爱,就让自己的孩子登上皇位。何况在北堂曜日的眼里,这个皇位也没什麽了不起,不然以他的能力,自己坐上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叹息一声,道:「朕知道了,这件事以後再说吧。朕会尊重北堂王的想法。」

  红珠见他想开,微微一笑:「陛下,你出来久了,禁地幽冷,还是早点回宫吧。」

  「嗯。」

  司耀辉回到皇宫,心里还在为北堂曜日有了身孕而喜悦。但是想到他今日瞒著自己的样子,不知他是还未发觉,还是已经发觉却有意瞒著自己?

  罢罢罢!如果他不知情,我便不告诉他,等肚子大了,他自己自然会知道。如果他是不想告诉我,那我便当作不知道,看清他有何打算再说。

  司耀辉打定主意,便当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只不过每日给北堂曜日送去的饭菜,都暗中下了他特制的安胎药。

  司耀辉既然决定给他解开锁情,便说话算数。向北堂曜日要来他的鲜血并不难,只说为了配药而用,北堂曜日便任他采了一小碗。

  有了药引,後面的方子便好做了。只是锁情锁情,这味药除了能封锁住北堂曜日的全身功力,还有一个用处便是可以牵绊二人之间的情丝。

  所谓牵绊,便不是一丸解药就可以解开的了。

  当初司耀辉制药之时,最先想到的是锁住北堂曜日的全身功力。後又担心他会将药性解开,便又琢磨再用什麽方法可以使他即使解开武功也不能离开自己。

  也亏得司耀辉在制药方面确实天赋异禀,竟让他利用滇人的巫蛊之术,研制成了锁情牵。一旦解开封住功力的药性,便会压制不住情丝牵绊的效果。

  而这一功效一旦浮现,便必须每三个月服用以施药人鲜血为引制作的解药,或者与其欢好,否则便会气血翻涌,欲火中烧。

  可见司耀辉当时的念头确实有些阴毒:锁情锁情,我不仅要锁住你的武功,还要你武功恢复後也离不开我。

  当时他钻进牛角尖,固执不能理喻,所以两方面都不留後路。现在北堂曜日确实爱上了自己,可以制出解药恢复他的武功了。但是……

  他此刻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没有办法完全解开情丝牵绊。

  这个失策让司耀辉懊恼了一阵,不过很快又放下心来。非*

  不就是每三个月欢好一次麽?就算曜日现在身子不便,也可以服用以自己的血制作的解药,并无大碍。

  所以他很放心并且很快乐地先做出了锁情的解药,打算之後再制几粒情丝牵绊的解药以作万一。反正只要日後曜日一直在他身边,欢好如常,就不用担心锁情牵发作。

  司耀辉想得齐美,这日将做好的解药给北堂曜日送去,趁机缠著他撒娇道:「大哥,朕还是说话算话的吧。如今冬梅还未开放,朕就把解药给你了,你还生朕的气麽?」

  北堂曜日可以恢复功力,心中自然轻快,却不想这麽快就原谅他,板著脸道:「这种事以後不可以再做!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司耀辉保证,又忍不住埋怨道:「说来这都怪你。要不是你将涵儿的事情瞒著朕,害得朕以为那是你的私生子,怒上心头,不然怎麽会做出这种事来。」

  「说来说去倒成我的不是了。」北堂曜日瞥他一眼。

  司耀辉忙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总之这都是误会。现在大哥你可满意了?」

  北堂曜日服下解药,盘膝坐到床上,淡淡道:「你出去吧,把涵儿也带走,我要运功调息了。」

  「好,这解药一个时辰左右就可将你封住的穴脉打开,功力自会慢慢恢复,你也不要运功太久。」司耀辉担心他会伤到胎息,所以特别嘱咐。

  北堂曜日不置可否,合上双目,气沈丹田,不再理他。

  因为有红珠在这里伺候,司耀辉也不担心他会被人打搅,抱起正在呀呀学语的儿子,轻轻走出了冷院。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五章

 

  十五

  司耀辉带著儿子回到长皇子的素心殿。当初那些服侍不周的宫女和奶娘都被换了一批。

  可能是突然换了环境,已经习惯後山冷院的小皇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抓著司耀辉不撒手,不肯让那些宫女抱。

  「怎麽了?涵儿乖,让奶娘喂你吃奶哦。」

  司耀辉心情好,有耐心,逗著怀里的孩子哄著,觉得儿子长长的睫毛和自己一模一样,就可惜五官长得更像君如竹,清秀有余,美丽不足。不过他本来也不太在意儿子是否美貌,男孩子长得端正就好,太漂亮了容易惹麻烦,他自己就是个例子。

  「涵儿宝宝,乖乖不哭,父皇疼你。」

  司耀辉抱著儿子轻柔地哄著,让那些宫女暗暗吃惊。

  本来以为皇上不怎麽在意这个来历不明的皇长子。可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中午温暖的阳光洋洋洒洒地铺进来,照在这年轻貌美的父亲身上,显得格外温柔和慈爱。一种奇妙的心情在那些年轻的宫女心底暗暗升起。

  如此出众的男子,还是一国之君,当真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不过司耀辉可没心情去在意那些宫女的心思。他正哄得儿子开心,忽然刘公公疾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陛下,不好了。」

  司耀辉见他那模样,皱了皱眉,把孩子交给宫女,挥手让她们都退下,道:「说吧,什麽事?」

  「陛下,文国静小王爷昨夜……在北堂王府被人掳走了。」

  「啊?」司耀辉一愣,第一个反应是东方昊晔在开玩笑。那小子做事没头没脑,却心机深沈,手段老辣,谁知道又在搞什麽鬼。

  不过他立即想到,北堂曜月现在正有孕在身,年前又刚动过胎气,东方昊晔现在正紧张得紧,前几日还进宫来找自己要什麽生孩子不会疼的药,想必不会在这个时候搞出什麽事来让曜月担心。

  「查到是什麽人做的了麽?」

  「目前还没有头绪,北堂王府的人都出动了。不过听说看武功和手段,不像明国人。」

  司耀辉皱眉:「怎麽这个时候才报到宫里来?」非*

  「三世子昨夜为了救静王爷受了伤,昏了过去,午时才醒。醒後立刻让人拿著令牌进宫,请求陛下派禁军一起搜查。」

  「什麽?曜月受伤了?你怎麽不早说!」司耀辉一跃而起,匆匆向殿外走去,道:「立刻传朕口谕,让禁军协助北堂王府一起搜查,朕这就去北堂王府。」忽然又想起什麽,叮嘱道:「那些贼人来历不明,记住别打草惊蛇,寻人之事要暗中进行。」

  「是。」

  司耀辉走到宫门口,突然又顿住,想了一想,转身对刘总管低声道:「这件事先别让禁地的那位知道。你让後山的侍卫守紧一点,勿让闲人靠近。」

  「是。」刘总管应了,心里却发苦,忍不住提醒道:「可是陛下,後山那位有自己的暗卫,是您默许可以往来的,这如何禁得住啊?」

  司耀辉一时也想不到什麽好办法,只皱紧眉头道:「能瞒一阵是一阵吧。」

  他带人匆匆赶到北堂王府。此时王府里经过昨夜的夜袭和大火,已经从初时的混乱恢复了过来,看上去井井有条,并没有兵荒马乱的景象。

  这自然是北堂王治理有方。即使他不在府里,凌总管也担得起重任。

  司耀辉见了略略放心,但进了寒清阁,看到北堂曜月凄惨狼狈的模样,不由又是恼怒又是心疼。

  「张太医来过了麽?开了什麽方子?」

  凌总管赶紧将早上张太医的方子递了过来。

  那张太医为人稳重,医术老道,颇得司耀辉信任,因此在秋紫菱离开遥京後,便将他派来专门照顾北堂曜月。

  司耀辉接过方子看了,又亲自给曜月诊了脉,道:「这方子开得是极好的,就用它吧。曜月,朕已命人封锁了京城,禁卫军也在搜查,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北堂曜月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低声道:「谢谢二哥。」

  司耀辉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现在身子不一般,一定要小心保重。东方昊晔天庭饱满,运势极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北堂曜月沈默不语。

  司耀辉又陪了他一会儿,看著他服了药,睡了过去,这才出了寒清阁,对凌总管嘱咐道:「三世子身上的伤倒是不要紧,但是胎息不稳,一定要小心注意,千万不可再让他操心了。」

  不过二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北堂曜月怎麽可能安心休养?

  司耀辉药术高明,医术也比一般人高超,只是这种事却不是用药用医就可以的。

  母体受创,又心思忧重,孩子……只能看运气了。

  回了皇宫,司耀辉立刻著手调查这件事。毕竟东方昊晔是文国王爷,在明国首府出了这种事,总要给文帝一个交代。偏偏此时又传来灵州异动的消息,再加上春暖花开,明国南方一些春汛开始爆发,大大小小的事情积在一起,分外忙乱。

  司耀辉被这些事缠得脱不开身,心里又惦记著北堂曜日的武功是否恢复,还担心王府里的事传到他耳朵里。结果还没两天,北堂曜日那边果然瞒不住了。

  恢复武功的北堂王,自然不是红珠可以拦下的。她匆匆来报,说北堂王已经离开後山禁地了。

  司耀辉听了一呆。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有些不安。

  「红姨,你说他知道了静王爷的事,会怎麽做?」

  红珠道:「以王爷的性格,必不会善罢罢休。」~~~

  「朕担心的就是这个。」司耀辉皱眉,负手在书房来回踱步,道:「朕已经得到消息,这件事可能与西厥人有关。」

  西厥与北厥,是明国边境的两大祸患。好在那些厥人分裂,还可控制。

  只是此时他们竟然出现在遥京,还掳走了东方昊晔,用心就颇值得研究了。

  红珠疑惑道:「西厥人?他们为何要掳走静王爷?那岂不是要与文国作对?」

  「红姨,你有所不知。现在驻兵灵州的北豫王司简,他的母妃就是西厥人。」

  「皇上,您是怀疑……」

  司耀辉沈吟道:「朕心里有些不安。大哥曾说过要亲自去灵州解决这次叛变之事。

  「朕一直担心,本不想给他解药,可是那日听了您的话,又想到大哥的性子,想做的事绝不会因为暂时功力尽失便不去做。与其让他手无寸铁赶去灵州,还不如让他恢复武功的好,因此朕才把解药给他,可是现在……只怕事情没那麽简单了。」

  红珠不语。司耀辉秀眉紧锁。

  如果只是镇压北豫王叛乱,纵使北堂曜日现在有孕在身,但坐镇军中指点疆场,也不会有太大危险。但如果东方昊晔被掳之事与北豫王有关,北堂曜日说不好便会亲身赴险,去救东方昊晔,那样的话事情便棘手了。

  红珠道:「陛下,如果真这样的话,该如何是好?」

  司耀辉叹了口气,慢慢道:「朕登基不久,根基不稳。现在明国五路大军,李将军率领的十五万征西军已随司简叛变。宫剑宇率领的北军需驻守北边边疆,不能调动。

  「胶岛水军於此战毫无意义。唯剩下朔州大军和蔚南驻军两路兵马可以使用。

  「而十万蔚南精兵早已在郁将军的率领下,与叛军对垒於灵州长堑天险外,双方胶著不下,朕唯一可以增兵的,除了自己的五万京畿禁卫军外,便只有朔州大军了。」

  可是朔州大军,却是由北堂王控制的。若无他的命令,只怕皇帝也使唤不动。

  其实仔细说起来,除了李参的征西大军,其余四路兵马竟都是北堂王的人。

  宫剑宇与北堂家是姻亲,自不用说。而郁飞卿和蔚南大军本来便是老北堂王的手下,胶岛水师也一直服从於北堂王这明国数十年来屹立不倒的军事领袖。

  明国五路大军中的四路军权都牢牢握在北堂王手上。司耀辉甚至曾经怀疑,北堂曜日之所以斩杀了李参的独子李跃,说不定就是想逼他造反,好名正言顺地夺回他的军权。

  红珠听了皇上的话,沈默片刻,道:「陛下,您去和北堂王好好谈谈吧。」

  「谈谈?谈不出结果来的。」司耀辉摇头苦笑:「大哥的脾气朕最清楚,从小到大,看似是他宠著朕,但其实真正强势的一直是他。朕如果要镇压灵州叛乱,必然要出动朔州大军,而唯一能指挥朔州军的,便只有大哥,他一定会去的,朕阻止不了。」

  红珠迟疑道:「让他看在还未出生的孩子分上,不要亲身涉险,还不成麽?」

  红珠毕竟是个女人,在女人的心中,自己的骨肉是最重要的。虽然她一直生活在宫中,终身未嫁,但母性的本能仍让她认为,北堂王不会做危害自己孩子的事。

  「没有用的。」司耀辉幽幽的长叹一声。

  「什麽没有用?」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个少年大步迈了进来。

  那少年也就十六、七岁,长得十分俊秀,英气勃勃,身材挺拔,有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的神采,一双漆黑的眸子十分灵动。

  「二哥,你刚才说什麽呢?什麽没有用的?」非**

  「没什麽。」司耀辉不动声色地挥手让红珠退下,转眼对那少年笑道:「今日怎麽舍得进宫了?平日请都请不来。」

  少年笑道:「今日大哥回府了,我怕你这里寂寞,特意来看看你。」

  「你消息倒灵通。」司耀辉没精打采地往长榻上一倒。

  那少年在他面前也没什麽规矩,随意地趴到榻上,笑嘻嘻地道:「二哥你看你,大哥一走,你的脸都快苦出黄莲来了。」

  「去你的!没大没小!」司耀辉瞪他一眼,随即又摸了摸脸:「哪里有那麽苦?」

  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二哥,大哥走了也好,你又不能关他一辈子。」

  「你知道什麽?」

  「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来了遥京三个月,今天才见到大哥第一面。不是被你关起来还能怎麽了?你这皇帝白当的麽?」

  「你以为我想当这个皇帝麽?就是被我关了又怎麽样,你还想向父王告状去?」司耀辉心情不好,眉宇微蹙,幽幽地道。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北堂家最小的儿子──言子星。他是老北堂王与言非离夫夫二人隐居灵隐谷後所生的老来子。

  因为年纪与北堂曜日等人相差颇多,又一直生活在谷里,不曾回过王府,所以北堂曜辰和曜月姐弟一直不知情。只是司耀辉从小在灵隐谷中学医,自然知晓。

  此事王府里只有他与北堂曜日二人知情,所以在他心中是不可多得的几件只与曜日共有的秘密,也因此捎带著让他对言子星这个小弟多了几分疼爱。而且言子星长得十分肖似北堂曜日,因而更加得他喜爱。

  他与言子星在谷里相处的时间久,兄弟感情倒比与曜辰曜月姐弟还好些。

  这言子星从小在谷里长大,不懂王府深宫的那些规矩,非**又是两位父亲的麽子,从小受宠,与司耀辉也极为亲近,因此在皇宫里行走自若,也不顾忌。

  「我才不会去告状呢。只是现在灵州事急,东方昊晔那个笨蛋又被掳走了,大哥怎还会留在宫里陪你?有大哥出面,这事肯定能解决。」

  言子星并不知晓北堂曜日并非心甘情愿留在宫里,而是被司耀辉封了武功,不得已为之。他只当大哥二哥感情好,闹著玩呢。

  司耀辉当然不会告诉他真相,闻言不由苦笑,转移话题道:「你今日跑来到底做什麽?别说真的就是为了来看看朕。」

  「二哥,我想向你借点兵。」

  「借兵?借兵做什麽?」司耀辉有些意外。

  「去找东方昊晔。」

  司耀辉看了看他,道:「静王爷的事朕已派人去追查了,不用你插手。」

  言子星急道:「这不是插手。现在灵州事急,你和大哥忙不顾来,三哥又那个样子……东方昊晔好歹是我三姐夫,总要做点什麽。」

  司耀辉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也不说话。

  言子星被他看得心虚,忍不住道:「你看什麽?我想尽份力也不成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司耀辉沈吟片刻,道:「这事你先和大哥商量去。如果他同意,朕便调兵给你。」

  言子星眉色一喜:「好,一言为定!我找大哥去。」说完一跃而起,跑了出去。

  司耀辉望著他背影,双眸微眯。

  言子星来遥京後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得很,这孩子对东方昊晔那般上心……总觉得不是什麽好事。

  他越想越烦恼,不由长叹口气。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北堂曜日望著墙上的兵部图,眉宇紧锁,手指沿著灵州长堑慢慢摩挲,描绘著崎岖的山路。

  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他确定东方昊晔一定是被西厥人掳到灵州去了。

  从遥京到灵州有半个月的路程,朔州大军在他的安排下已经出发,再过几天便可抵达。他也正准备这几天启程,可是曜月……

  与秋紫菱一起回到遥京的秋神医诊断曜月怀的是双胎,可是他竟要拖著这样的身子与自己一同去灵州。

  北堂曜日揉了揉额头。

  这如何使得?不说他前一阵差点流产,现在好不容易安下胎来,六个多月的身子却要一路颠簸随自己去战场,想想就担心不已。

  北堂曜日正苦恼著,忽然腹中一动,让他愣了一下,接著非**不由苦笑,大手抚上自己的腹部。

  还说曜月呢,自己也五个月的身孕了,却要带兵出征,只怕比他还过分呢。

  手指沿著衣袍下已经隆起的形状慢慢摩挲,北堂曜日的心情十分复杂。

  初时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了身孕,在後宫禁地时无法找人诊断,更不想告诉耀辉,只能自己在心里猜测。直到孩子渐渐成形,甚至开始在腹内慢慢地活动,他才确信自己是真的有了耀辉的孩子。

  这个事实让他震惊。

  原来自己对辉儿是有情的,这个孩子证明了一切。可笑自己一直碍於兄弟名分不肯承认,究竟为何如此自欺欺人?但是此时朝中的情势却让他无法将这件事告诉司耀辉。

  明国如今正动荡不安,司耀辉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北豫王的事如果不尽快解决,对明国对耀辉,都有极大的危害,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尽早解决这个祸患!可是灵州目前形势危急,非自己不能解决,所以他必须亲自前去。

  如果让辉儿知道自己有了他的骨肉,只怕死也不会让自己出京的。因此北堂曜日决心将此事隐瞒下来。

  「好孩子,爹爹不会舍弃你的。你乖乖的,要听话,爹爹会保护你……」

  北堂曜日低低地对腹中的孩子说话,一向冷硬坚毅的眉宇间,流泻出一抹醉人的温柔。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自孕育子嗣。可是这个孩子既然来了,他便不能拒绝。而且摩耶男子动情受孕,所怀必是心爱之人的骨肉,又有几个忍心舍去?

  北堂曜日虽然胸怀大志,鸿图在心,却也不会将自己的孩子视为绊脚石。只是这个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机,不得不让他担心忧愁。

  好似感觉到他的不安,胎儿在腹中微弱地动了动。现在从外面还看不明显,但是北堂曜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孩子的成长和活动。

  他不由笑了笑,轻轻拍拍微隆的小腹:「你在害怕麽?别怕,你是爹爹的孩子,一定要坚强,爹爹相信你!」说完又觉得自己对著腹中的胎儿自言自语有些好笑。

  他正想著,忽然外面下人禀报。

  「王爷,皇上驾到。」

  北堂曜日一愣,立即检查了一下自己,见黑色的外衣将身形掩盖得很好,便准备出去迎驾。

  谁知司耀辉已经进来,看见他笑道:「大哥。」

  「微臣参见……」

  「大哥!」司耀辉有些愠怒,制止他道:「咱们私下见面,你也要来这套麽?」

  「这是礼数。」

  司耀辉闻言大怒:「什麽狗屁礼数!这是北堂王府,在这里朕只是你的弟弟!你要再这样,朕这个皇帝还做得有什麽意思!?」

  北堂曜日见他真的生气了,便道:「知道了,以後不这样了。」

  司耀辉原本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被他这麽一弄,便郁闷起来。再想到他明日便要亲自去灵州,更是闷闷不乐。

  不愿、不舍、不安、不忍和担心等种种心情纠缠在一起,让他一时有些沈默。他仔细打量北堂曜日,见他一身惯常的墨色长衣,黑色长靴,腰间系著一条金带,丝毫看不出有孕的迹象。

  算来孩子也该有五个月了,可是也许是北堂曜日身材实在太好,腹肌有力,胎儿依附内壁,外表竟完全不显形。

  北堂曜日见他也不说话,眼睛直在自己身上打转,怕他看出什麽异样来,便道:「你来有什麽事?」

  大明国敢这样直白地向皇帝问话的,也只有北堂王了。

  「大哥,你明日就要出发了,朕有些担心。」

  北堂曜日微笑道:「你担心什麽?大哥办事你还不放心麽?」

  司耀辉心道他现在身子不一般,如何能不担心?何况李参的十五万征西军加上北豫王的五万私兵,以灵州为驻地,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

  「大哥能亲自带兵去平叛乱,朕自然是放心的。」司耀辉挤出笑脸,说著违心话,可还是忍不住道:「灵州事态复杂,叛军人数又众,大哥还是要多多小心的好,千万不要亲身犯险。」

  「嗯,我会小心的。只是东方昊晔在他们手上,必须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提起此事司耀辉也头疼。东方昊晔是曜月的夫婿,又是文国的亲王,现在被绑到灵州,无论如何也要救出来。

  只是灵州形势复杂,北豫王又与西厥人相勾结,万一明国出兵时他们以东方昊晔的性命相胁怎麽办?如果东方昊晔真出个三长两短,不说曜月那边身怀六甲是否受得了这个刺激,就是文帝那边也不能善罢罢休。

  他道:「朕在灵州府里安排了几名探子,大哥有什麽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只是时间紧迫,司简又十分警惕,无法混进更多人手了。」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灵州的事我早有安排,你不用管了。」

  司耀辉见他如此有把握,心想以他的城府,只怕多年前就在那里安排了心腹也不一定,因此也不再问。

  其实现在在他心中,北堂曜日和他腹中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可偏偏北堂曜日不想让他知道,他也要装出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这份担心和忧急,无法用语言来表述,只能旁敲侧击地道:「大哥,既然你这麽有把握,估计多久可以从灵州回来?」

  北堂曜日沈吟片刻,慢慢道:「快则两个月,慢则非~~三到四个月吧。」

  其实这也是他担心的问题。以他现在的身子,四个月最多,五个月就是极限了。他总不能把孩子生在马背上吧?

  可是镇压叛乱这种事说不好。顺利的话也许几个月就可以解决,不顺的话也许要拖上一年半载。前朝嘉陵帝时禹州王叛乱,足足镇压了三年之久。

  不过北堂曜日对自己的军队和计划有自信,以北豫王司简的实力,只要打败李参,赶走西厥人,便不足为患了。

  司耀辉听了暗暗心惊。

  四个月……那时曜日都九个月的身孕了,如何还能耗在战场上?

  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最多三个月,他必要将北堂曜日「逮」回遥京。

  「听说曜月也要和你一起去?他现在的身子……」

  「有秋神医跟著,应不碍事,再说他那性子,谁也拦不住。」北堂曜日提起曜月就忍不住叹气。

  司耀辉心中嘀咕:曜月那性子还不是和你一模一样?你们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别说谁。

  不过他听到秋叶原秋神医也会随他一起去灵州,便放下了一半的心。

  秋叶原是文後秋紫菱之父,乃当代名医,与老北堂王北堂傲有同门之谊。听说当年北堂曜日和曜辰曜月三兄妹,都是他亲自接生的,对於摩耶男子产子之事很有经验。

  而且他与摩耶人避世隐居的灵隐谷也颇有渊源,对司耀辉的师尊以师叔相称,当年司耀辉在谷里便深知他医术了得。因此有他跟随二人,司耀辉心里踏实了许多。

  「如此最好。」他半松口气,忽然想起一事:「子星已经去了灵州吧?」

  「嗯。我让他先去那里打听消息。」

  司耀辉皱眉道:「他年纪还小,经验不足,可别出什麽事情。半个月前他跑来向朕借兵,朕没有答应,本以为你会制止,没想到竟让他去了。他可是父王与言爹爹的心头肉,你当真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北堂曜日淡淡地道:「子星尽得父王真传,内力深厚,武功高明,放到江湖上也是一流高手。只是他缺乏实战经验,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再说,我北堂家的儿子,岂是那麽无用的?」

  司耀辉听他这麽说,便不再坚持。

  二人默默坐了一会儿。司耀辉几次张口欲言,终究又咽了回去,只是一双美目含著担忧、不舍、心疼等种种神色,痴痴地落在北堂曜日身上。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六章

 

  十六

  北堂曜日其实心里也不好过。司耀辉的性子一向随意风流惯了,硬被自己推上皇位,这几个月来小心谨慎,又有良臣辅佐,确是做得不错,只是毕竟与他心性不合,自己这一走,也不知他一人在宫里习惯不习惯,会不会觉得……寂寞。

  唉……

  发觉自己当真放不下眼前之人,北堂曜日也心思复杂。

  「大哥……」

  「什麽?」

  司耀辉望著他,重重地又说一遍:「你一定要注意安危,保重身体!」说著视线不由自主地瞄向他的腹部。

  北堂曜日心中一跳,忽然感觉他似乎已经发现自己有孕之事,不动声色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司耀辉眉宇深锁,过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他:「大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那锁情……」

  「锁情怎麽了?」北堂曜日心中一警,双眸瞬间锐利起来。

  司耀辉见他神色微变,心中惴惴,本想坦白的话下意识地改了口:「那锁情的解药制作得匆促,恐怕有些遗症。这药你两个半月後再服一次,千万不可忘记。」

  北堂曜日将那药瓶打开闻了闻,竟有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

  司耀辉因自小服食各种药物,且在药浴中长大,体内血液与常人不同,含有极大的毒素,味道却反比一般人的腥淡含香。北堂曜日与他亲密无间,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隐隐闻出那药丸里含著他的血味。

  「这是什麽药?那锁情的遗症是什麽?」

  司耀辉见他面露疑色,知道瞒不过他,道:「这药里混著我的鲜血。大哥,你是知道的,我的血若是平常时碰了,便如剧毒,但辅佐於药物,却有奇效。

  「那锁情……因为解得匆忙,我担心三个月後药效渐失,可能会影响你的内息运行,所以给你备了这份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北堂曜日见他说得条理分明,也不知是真是假,便将药收了起来,道:「我知道了。」说著又看他一眼:「你又忘了自己的身分。」

  「是,在大哥面前,﹃朕﹄还是有些不习惯。」司耀辉苦笑。

  也许是分别在即,北堂曜日也没有像往日那般教训他,只是略带怜惜地道:「慢慢就好了。以後不可再忘。」

  司耀辉心中一动,十分想和他亲近亲近,伸手握住他的手。

  北堂曜日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挣了开:「你出来有些时候了,还是早点回宫吧。」

  司耀辉心中一黯,但也知自己现在身分不一般,宫里又有许多事,不便久留,便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北堂曜日要送他,司耀辉摆摆手,低声道:「不用送了,弄得真跟君臣似的。你就当我……当朕像以前一样回来转转,想走就走了。」

  北堂曜日闻言,含笑道:「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也不跟你弄那些虚礼。」

  司耀辉这才展颜一笑。

  昏红温暖的夕阳淡淡洒落在他身後,映衬得他的笑容分外绝美凄豔,美得彷佛不似凡间之人。

  北堂曜日忽然呼吸一窒,望著他的笑颜失神,甚至没有发觉他是何时离开的。

  「王爷。」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唤回他的神智。

  北堂曜日回头一看,正是神医秋叶原。

  「秋叔叔。」

  北堂家与秋叶原是世交,甚至北堂曜日当年还是他亲手接生的,因此这声「叔叔」并不为过。

  秋叶原已年过五旬,不过可能因为自己便是大夫的缘故,保养甚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几许。他对北堂曜日微微一笑,道:「我刚去看过月儿,现在他的胎息甚稳,明日上路应该不成问题,所以特来和你说一声。」

  「有劳世叔了。」

  秋叶原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到桌旁坐下,指著对面司耀辉刚才坐过的椅子道:「坐下。」

  北堂曜日依言而坐。

  「伸手。」

  北堂曜日心中一动,伸出了手。

  秋叶原直接把到他脉上,细细帮他看诊完毕,看著他道:「胎息强健有力,比月儿的强上许多。」

  北堂曜日视线低垂,没有说话。他知这次去灵州需要数月,早晚是瞒不住的。既然秋世叔看出来了,索性便让他诊脉,以後恐怕还需他帮自己保护腹中的胎儿呢。

  秋叶原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低低一叹:「你和你爹爹一样固执。唉……罢罢!我也给你准备了保胎安身的药,和月儿一起用吧。」

  北堂曜日低声道:「多谢世叔。」

  秋叶原正色道:「你不要把自己的身子当成儿戏。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做事要多考虑考虑,不要事後再追悔莫及。」

  「侄儿知道了。请世叔放心。」

  秋叶原并未问他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骨肉。

  他从小看著北堂曜日长大,对他十分了解。

  当年因为他行医济世,不方便照顾幼女,便将秋紫菱留在北堂王府,与北堂曜日一起长大。秋紫菱自幼情系於他,秋叶原也一直将他当儿子般看待,便是在北堂傲与言非离眼中,这二人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佳偶。

  谁知却终究有缘无分,北堂曜日始终将秋紫菱当妹妹看待。

  後来秋紫菱嫁给出使明国时对她一见锺情的文国三皇子东方骅,随後东方骅登基为帝,秋紫菱也贵为一国之母。如今北堂曜日竟也与他爹爹言非离一样,以男子之身怀有子嗣,当真是世事变迁,岁月如梦。

  秋叶原心下长叹一声。有些事他不便插手,却不掩关心之意,道:「你身上那封锁功力的药效虽然已解,不过似乎还有另外一种药性隐隐相克。目前我还没有看出对你的身体有何伤害,还需再仔细研究研究。」

  北堂曜日听他这麽说,想起刚才司耀辉给他的解药,便掏出来递给他:「请世叔看看,这个是否是那种药性的解药呢?」又将司耀辉告诉他的服用方法转述了一遍。

  秋叶原倒出一枚药丸放在鼻下闻了闻,皱眉道:「应该不错。」

  「那我服用它,对腹中胎儿是否有害?」

  秋叶原斟酌道:「这药里似乎含有一味失传已久的血炼药,对平常人来说应是大补,不过这血炼药里本身含有毒素,对胎儿……」

  後面的话他沈吟未语,但北堂曜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司耀辉的血液含毒,他是从小就知道的。虽然也可以入药,但毕竟毒素未除。胎儿生於腹中,稚嫩而毫无抵抗力,只怕会受影响。

  秋叶原说了那话,突然想起北堂曜日的性格,担心他因此不肯服解药,又连忙解释道:「不过此药影响甚小,而且届时胎儿已经成熟,不会有大碍。你按时服用即可。」

  「好,我知道了。」北堂曜日微笑著接过药瓶,放回怀里,心下却打定主意,为了孩子,他绝不会服用此药。

  秋叶原与司耀辉都不曾想到,他竟会为了孩子这麽做。因为他们毕竟没有亲身孕育过子嗣,无法了解一位如同生母般的父亲,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多大的牺牲。

  第二日北堂曜日与北堂曜月一同启程,向灵州出发。

  此时北堂曜月已大腹便便,又怀的双胎,因此与秋叶原一起坐在马车中缓慢行驶。而北堂曜日却骑著爱马墨雷,带领人马先行一步。

  灵州在明国西南部,约有半个月的路程。北堂曜日带著人马日夜兼行,很快赶到灵州城的长堑天险之外,郁飞卿所率的镇压大军正驻扎在这里。

  经过半个月的赶路,北堂曜日神色不变,其实身体上已经疲惫不堪。好在他的明月神功乃是世间少有可以自行疗伤养护的神功,因此护著腹中胎儿一路平安。

  他到军营後并未立即休息,而是召见了郁飞卿与众将领,先将灵州的情形了解了一下。目前双方对峙在长堑天险之外,胶著不下,进攻不易,唯一的办法就是引灵州主动出兵,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北堂曜日与众人商量完毕,回到军帐,便再也忍不住,一头倒到榻上,长长吁了口气。此时他的腰腹已经粗壮起来,但有衣服掩饰,兼之他身姿挺拔,宽肩腿长,从外表看几乎和常人一样,并不会让人起疑。

  北堂曜日躺在榻上,双手在腰腹按了按。连续半个月在马背上颠簸,常人也会感到腰酸背疼,何况现在的他。

  他稍微歇了一会儿,便唤人备好浴桶,准备沐浴。

  热气腾腾的浴桶准备好,北堂曜日让人都下去,自去屏风後面脱了衣物,泡了进去。

  呼──好舒服。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擦身的时候抹到腹部,低头透过雾气腾腾的水面往下看,见肚子在水中很明显地鼓了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笑。这孩子很坚强,随他坚持到现在。而且特别奇怪的是,这孩子好像也挺喜欢在马背上颠簸的感觉。

  北堂曜日本来以为这番赶路会伤了胎儿,可後来发现(非@凡),每当墨雷奔驰的时候,腹中的孩子好似也非常兴奋,总是随著墨雷的脚步在腹中一动一动,好像应和著马蹄声一般,到了休息的时候反而安静了下来,一点不给自己找麻烦。

  真是个怪孩子。北堂曜日心想。他拿著浴巾在肚子上温柔地打转,低声道:「好孩子,再忍忍,爹爹解决完这边的事情就带你回去。」

  腹中的孩子好像听到他的话一般,懒懒地动了动,然後又静了下来。

  「小家夥,睡著了?」北堂曜日笑了,拍著肚子低声唤道:「哎,小家夥,累了麽?不理爹爹了麽?」

  腹中的孩子还是没有动静。北堂曜日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出浴後换好衣服,让人撤下浴桶,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灵州城里他已经安排了内应,言子星也早一个月混了进去。北堂曜日打算先救出东方昊晔,再引北豫王和李参开战。

  北堂曜月和秋神医五天後才到。虽然马车行驶缓慢,又铺了厚厚的羊毯和床褥,但北堂曜月七个月的身孕,还是非常吃力,秋神医也年纪大了,有些吃不消。

  北堂曜日早已为他们安排好军帐,见他们到了,便赶紧让他们去休息。

  东方昊晔从文国带来的贴身小厮小冬,扶著北堂曜月从马车里慢慢下来。北堂曜日看见曜月的肚子,不由吃了一惊。

  才半个多月,好似又大了好几圈。

  「大哥。」北堂曜月脸色有些憔悴,但幽黑的双眸却如往日一般清亮。

  「快进去歇歇吧。」

  北堂曜日眉宇微蹙,看著自己弟弟这个样子还要千里迢迢赶来,心里疼惜不已。

  小冬小心地扶著北堂曜月进了内帐,北堂曜日没有跟进去,而是先引著秋叶原去旁边的军帐休息。

  「秋叔叔,曜月的身子不要紧吧?」

  「胎儿目前十分稳定,也很健康,只是月儿的负担太重,後面的日子大概不好过。」

  北堂曜日担心道:「那会怎麽样?会不会有什麽危险?」

  秋叶原见他紧张,安抚道:「你不用这麽紧张。大人和孩子都不会有事,我的意思是月儿是初产,又是双胎,而且他本是男儿身,只怕要比寻常妇人辛苦些。」

  北堂曜日松了口气,道:「我这几日就准备去救东方昊晔,待人救出後便让他们夫夫二人赶紧离开战场,回遥京好好休养。曜月的身子在这里拖不起。」

  秋叶原望了望他,皱眉道:「你只担心曜月麽?你自己的身子又怎麽样?」

  「我身子好得很,孩子也很乖。」

  「伸出手来,我看看再说。」

  北堂曜日听话地伸出手,让他诊了脉。

  秋叶原给他细细看过之後,点点头道:「不错,孩子很好,你的状态也不错。」

  北堂曜日面露笑容。

  谁知秋叶原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要高兴得太早,再过两个月,胎儿比现在还大,负担加重,你便没有现在这般轻松了。」

  「我知道。所以我希望能赶在两个月内解决灵州之事。」

  秋叶原皱眉:「能这麽顺利麽?」

  「应该没问题。」北堂曜日说著迟疑了一下。

  他现在也快六个月的身孕了,两个月後便是八个月,便是顺利解决灵州问题,再加上後事安排和返京路程等等,回到遥京也至少是三个月後的事情。

  而且这几日他了解到北豫王司简勾结了西厥人,且调来了西厥大军相助,只怕事情没有那麽容易解决,一旦发生什麽变化……

  「秋叔叔,有件事侄儿想拜托您。」

  「什麽事?」

  「侄儿想拜托您帮我准备种药。」

  「什麽药?」

  北堂曜日迟疑片刻,道:「我想请您为我准备一种延迟胎儿出生的药物。」

  「什麽?」秋叶原大吃一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追问道:「为什麽?你想做什麽?」

  北堂曜日苦笑:「秋叔叔,您不了解灵州目前的形势,两个月内解决战况我只有五分把握,变数太多。万一拖得久了,我总不能……总不能把孩子生在战场上。」

  他说著有些窘迫,咬了咬牙道:「未雨绸缪。我想将胎儿的出生时间尽量延长,待解决完灵州之事後再让他出世。」

  「胡闹!」秋叶原大怒,拍案而起:「你以为孩子是想什麽时候生就什麽时候生的麽?」

  北堂曜日无奈道:「我也不想。但您也不愿见我对敌的时候突然临产吧?若不能将孩子的出生时间延到战後,对我、对孩子都是极危险的。」

  秋叶原呆住,细细琢磨,也知他说得有理。可行医之人,一向@@@只有安胎药和催产药,何时做过延迟胎儿出生的延胎药呢?

  其实这药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对大人孩子好处太少,弊处较多。但是目前的形势确实如北堂曜日所说,让孩子在灵州战事之後出生,才是对他父子二人最好的选择。

  秋叶原考虑了好半晌,终於长叹口气,道:「我知道了。药我可以准备,但胎儿的出生时间最多只能延迟一个月左右,再久便对你和孩子都危险了。」

  「好,世叔放心,我也不会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开玩笑。」北堂曜日正色道。

  秋叶原看了看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比你爹爹还固执。唉……」

  北堂曜日离开秋叶原那里,来到北堂曜月的营帐内。北堂曜月刚刚安顿好,正半卧在榻上休息,见他进来,立刻睁开双目。

  「怎麽不休息会儿?」北堂曜日走过去,在榻边坐下。

  「睡不著。」北堂曜月淡淡地道。

  北堂曜日见他神情倦怠苍白,但脸庞却因怀孕的缘故丰润了一些,看上去不像往日那般俊朗冷漠,反有种淡淡的柔和之感。

  「路上都还好麽?身子受得住麽?」北堂曜日关心地问,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弟弟那高隆的腹部。

  「还好,有秋神医在,一路顺利,就是这两个小家夥皮得很。」北堂曜月笑了笑,一手撑著额头,一手慢慢地摩挲著自己的腹部。

  「双胞胎啊,与你和曜辰一样呢。」北堂曜日从未见过弟弟这般沈静温柔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也将手覆到他的腹上。

  手掌下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隆起与形状,而且显然曜月肚子里的小家夥们更热闹,北堂曜日刚只把手放上去,便感觉里面微微震动起来。

  北堂曜月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北堂曜日知道他正在忍受胎动,但那种明显到自己外在的手心都能清晰感受到的胎儿力量,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动得好厉害。」

  北堂曜月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双胞胎嘛,可能在打架。也不知道我和曜辰在爹爹肚子里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北堂曜日见他好似忍得辛苦,忙转移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可不是嘛。那时候你们也顽皮得很,我趴在爹爹肚子上都能听到你们打架的声音。」

  北堂曜月惊异地挑挑眉,轻轻一笑:「真的假的?」

  「你不信?」

  北堂曜月顿了顿,道:「若说从前,我必是不信的。可是你看现在……」说著指指自己的肚子,苦笑道:「我可是深有体会。」

  北堂曜日忍不住皱眉,心里大骂东方昊晔竟敢搞大曜月的肚子,让他受这份罪!

  他却忘了,自己也比曜月好不到哪去。

  北堂曜月与他兄弟连心,一看他神情,便猜到他正在想什麽,道:「大哥,你也别怪昊晔,这事我们两个都有分。」

  北堂曜日沈下脸:「那个臭小子在文国未能好好保护你,害你失陷大狱,差点流产,又逼你千里迢迢回了遥京。此刻还害得你为了他跑到这危险之地,说来都是他不好!」

  北堂曜月知道大哥偏心著他,忍不住为东方昊晔辩解:「大哥,文国之事怪不得昊晔,是我自己要去应付福王的。回遥京也好,来灵州也好,也是我自己决定的,与他无关。」

  「你倒向著他。」北堂曜日瞪他一眼,口气竟有些酸酸的。

  北堂曜月笑了:「大哥莫要心里不舒服。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既然为了他以男子之身孕子,便敢承认自己心系於他,就是向著他点又怎麽了?」

  北堂曜日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心下一震,哑然道:「你……」

  北堂曜月不甚在意地淡淡道:「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有的。何况咱们摩耶男子只有动情方可受孕,又如何不承认呢。」

  说著他顿了顿,垂下眼帘,望著自己的腹部,轻声道:「其实初时我也有些吃惊。若不是这孩子,只怕我还发觉不了自己对他的情意呢。」

  北堂曜日触动心事,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北堂曜月赶了半个月的路,现在安顿下来,初时还有点精神,现在却慢慢倦怠了,不堪重负地挪了挪身,道:「大哥,我有些累了。」

  北堂曜日回过神道:「你快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回到自己帐内,北堂曜日心里有些烦乱。

  他低头看著腹部。与曜月相比,自己的肚子实在小得多了,可他却不觉得胎儿小,甚至还能感受到孩子每天都在发育,然後一点点侵占腹内的空间。

  其实脱了衣服,就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肚皮已经撑起,腹肌也多少失了以前的形状。不过也许因为他的身材好,孩子紧贴著腹壁生长,外型确实没有曜月那麽明显和夸张,但是再过几个月,他就不能保证了。

  北堂曜日握了握拳。不能再拖了。

  夜幕低垂,万物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北堂曜日带著几名暗卫避开灵州守卫,翻过城墙,来到宵禁的城内。

  他也不浪费时间,让那些暗卫按计划行动,分散消失在寂静的街道上。然後自己转身几个起落,来到拓跋真的王府,在探子的接应下,找到东方昊晔被软禁的院落。

  「小星星,星美人,快给本王抱抱……」

  北堂曜日刚落到东方昊晔的窗外,便听到里面传来色兮兮的声音,忍不住眉宇蹙了蹙,手掌轻挥,门外的几名守卫登时失去意识,软绵绵地坐倒在地。

  他推门而入,堂而皇之地走进内室,一眼就看见那一脸急色样抱著美人滚在床上的东方昊晔,不由冷哼了一声:「你抱够了没有?有了本王的一个弟弟还不够,还想再霸上另一个?」

  床上那人骇了一跳,立即翻身坐起,紧张地瞪过来,但看清他的模样後,立时吓得结巴:「北、北、北……」

  而刚才被他搂在怀中的那位美人也已坐起身来,略有幽怨地道:「大哥,你进来的太早了。」正是早一步乔装潜入的言子星。

  北堂曜日闻言暗暗恼怒,一把将床上的被子掀掉,望著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挑眉道:「你们还想假戏真做不成?」

  「北、哦不,大哥!」

  东方昊晔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扑上去拉住北堂曜日的衣袖,激动地道:「你怎麽会在这里?曜月现在怎麽样?有没有受伤?身体还好麽?宝宝还好麽?暴雨梨花针那麽厉害,小冬子有没有护好他?大哥你知不知道情况赶紧告诉我!赶紧告诉我!」

  言子星忍不住道:「你一下子问这麽多,让我大哥怎麽告诉你。」

  北堂曜日见东方昊晔真情流露,如此担心曜月,这才心里舒服些。

  而东方昊晔听见言子星的话,不由僵硬地转过头,指著他哆嗦道:「你、你、你刚才管他叫大、大哥……」又慢慢回头看著北堂曜日,道:「你、你刚才称呼他弟弟……你、你们、你们……」

  言子星此时已经下床,站在北堂曜日身旁笑道:「我们长的不像兄弟麽?」

  东方昊晔似乎有点傻眼,愣了片刻才喃喃道:「没想到丈母爹竟然老树开花。」

  言子星黑线。北堂曜日也皱了皱眉。

  他不耐对东方昊晔解释自家事,将自己安排言子星装扮成花魁接近他,伺机将他救出王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便催促道:「好了,时间不多,昊晔你准备一下,跟我们走。」

  谁知东方昊晔竟然道:「不行,我不能走。」

  北堂曜日心中惊诧,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言子星惊异地道:「为什麽?」

  东方昊晔没有回答,只是沈默片刻,道:「我有我的顾虑,我现在还不能走。」

  北堂曜日见他的神色,已隐隐猜到几分。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七章

 

  十七

  其实这次拓跋真将东方昊晔掳走,北堂曜日就猜到他的用意应该不只挑拨明文两国关系那麽简单,只怕还有更大的图谋。

  再从探子那里知晓拓跋真对东方昊晔礼遇有加,司简也刻意拉拢,其目的就不言而喻了。只怕脱不了想与文国合作,南北夹击明国,趁势落井下石。

  想到此处,北堂曜日漆黑的双目如有实质,锐利而清明地直射东方昊晔,慢慢道:「是拓跋真还是司简?」

  东方昊晔没有回答。

  「让我猜猜,应该是拓跋真。因为他的野心更大!」北堂曜日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冷离如霜:「他出了什麽条件呢?竟让静王爷犹豫了。」

  东方昊晔突然抬起头,坦然地回视著他:「他是出了条件,我也承认我犹豫过,但是现在,我不想告诉你。」

  北堂曜日有些意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静王爷好像已经做出决定了,是麽。」

  东方昊晔没有回答,只是倔强地盯著他。

  北堂曜日见他这神情,反而心下轻松了。他知道东方昊晔对曜月的感情十分深厚执著,而且似乎一直想要赶超自己在曜月心中的地位,为此必定不会做出让曜月失望的事情。

  北堂曜日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有把握,因此也不著慌,只是心下沈吟,想到曜月千里迢迢赶来这里,若不能让他与东方昊晔见上一面,只怕他不会安心。

  按自己原来的计划,将东方昊晔送回军营後,第二日入夜他还要潜回灵州,如今看来一个往返,都要在今夜进行了。只是……

  北堂曜日只犹豫了一瞬,便下定决心。

  恰在此时言子星打破沈默,道:「昊晔,你留在这里不是办法,这里很危险。而且你都不担心、担心……三哥麽?」

  东方昊晔脸色一变,面露忧色。

  北堂曜日抬起头,盯著东方昊晔冷冷地道:「昊晔,你不想走也可以,但是今夜你必须和我去见一个人。」说著打了个手势,一个一身黑衣的窈窕身影跃了进来。

  他吩咐道:「采星,你和四少爷留在这里掩护,本王和静王爷晨曦前回来。」说完也不管东方昊晔愿不愿意,提起他便走。

  「那个……北堂大哥,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看这样子,我们不会要出城吧?」

  北堂曜日拎著东方昊晔来到黑漆漆的城墙脚下,听到他的问话,想起曜月千里迢迢就是为了赶来见手中这个小子,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不悦,沈声道:「不错,正是出城!」说完猛然提气,将人往上一扔。

  东方昊晔显然骇了一跳,差点掉了下来。好在他的武功还没差到那个地步,急忙运功向上奔去。北堂曜日知他内力不济,在他快要力竭之时,将自己的内力缓缓输入过去,助他跃上城墙,翻出城外。

  其实以北堂曜日此时的身体,翻出这高耸坚固的城墙还不成问题,但带著个人就有些吃力了。

  与东方昊晔顺利地出了灵州,北堂曜日隐隐感到小腹有些闷痛。他知道今夜自己强提真气,一路急行,还提著东方昊晔奔走翻墙,只怕对腹中胎儿影响不小。

  他唤来守候在此的暗卫,将备好的马匹交给东方昊晔,再不废话,道:「上马。」说著催马向郊外的明军驻地奔去。

  将东方昊晔送到曜月的营帐外,看著他走了进去,北堂曜日终於松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

  从怀里摸出秋叶原为他准备的安胎药,匆匆服下一粒,缓缓催化药效,渐渐觉得腹内好转起来。

  北堂曜日其实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今夜是他恢复武*@%功後第一次大肆运功,又是疾行又是跃城。腹中胎儿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弱小,已经胎型渐长,有了知觉,因此对父亲这种不管不顾的行为似乎极为不满,在他回程的路上便一直闹腾。

  北堂曜日还是第一次被它折腾得如此厉害,路上一直强忍不适。好在月黑天暗,东方昊晔又一心想著北堂曜月,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北堂曜日坐在榻边,闭著双目,缓缓运行体内的明月神功,将孩子稳稳护住。又一手轻覆腹部,温柔摩挲,从外部安抚著。

  秋叶原的药确实灵效,很快便有了作用。北堂曜日听见声音,慢慢睁开双眼,望著榻边凝视著他的人。

  「秋叔叔。」

  秋叶原拧眉看著他:「不舒服了吧?把手给我。」

  他知道今夜北堂曜日有所行动,心中担忧,所以一直未睡等著他。刚才进来见他闭目运气,脸色不佳,便知必是身上不适。

  北堂曜日伸出手,低声道:「秋叔叔,我已经没事了……」

  「闭嘴!」秋叶原不喜被人打断,喝止了他,凝心为他诊脉,过了片刻,道:「还好,只是有些动了胎气,并无大碍。」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又被秋叶原打断:「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即使你内力深厚,身强体健,但如此下去对胎儿也不好。」

  「是,我知道了。」

  秋叶原忍不住揉揉自己的眉心,长叹口气:「怎麽你们兄弟俩都这麽不让人省心啊。」

  北堂曜日歉疚道:「让世叔您操心了。」

  秋叶原摆摆手:「别说什麽操心不操心的,你和月儿都是我亲手接生的,在我心中你们便如我的亲生骨肉一般。只是想到你们爹爹要知道了你们现在的情况,该不知多担心。」

  北堂曜日闻言,有些急切地道:「秋叔叔,月儿的事父亲们已经知晓,但是我的事,请一定不要让二位父亲知道!」

  秋叶原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这件事北堂曜日已经拜托过他,所以他不会多嘴。而且一想到万一北堂傲知道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长子居然有了身孕,只怕明国的天都要翻过来了。

  秋叶原想到北堂傲暴怒到极点时那狠厉而冰冷的神色,心里不由打了个哆嗦。

  虽然与言非离隐居多年,北堂傲的脾气已经好了许多,但曜日这事委实不小,只怕不只北堂傲,连言非离的态度都说不好呢。

  北堂曜日见秋叶原神色变幻,不知他是在烦恼自己那两位父亲的反应,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体有什麽问题,不由担心地道:「叔叔,孩子没事吧?」

  秋叶原回过神来,正色道:「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後也没事。你看曜月便因为身子受损,几次动了胎气,到现在也不能调用内息,平日也只能躺在床上养著。」

  北堂曜日想到曜月,心下也是担忧。

  秋叶原道:「你不用担心,曜月自然有我保著。只是你情况不一样,马上就要与北豫王开战了,你的情况我更担心。」

  北堂曜日忽然道:「秋叔叔,上次我拜托您的药……」

  秋叶原蹙眉:「快准备好了。好在药材什麽的我这里都有,只是那药最多只能拖一个月,待怀胎八个月之後再服用。」

  北堂曜日点头应了。

  待秋叶原离开後,他看看时辰差不多,又调息了一遍内息,用内力将胎儿护住,出了大帐,来到曜月的营帐外等候。

  东方昊晔果然守时,只陪了北堂曜月一个时辰,待他熟睡後走了出来。

  北堂曜日见他眼睛红红的,不由暗暗皱眉。

  这东方昊晔本来就比曜月小了五岁,又是一张娃娃脸。北堂曜日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对这些并不看重,只是对东方昊晔动不动就哭这点有些受不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心中奇怪东方昊晔怎麽能这麽简单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亏他还是一位皇子,从小接受帝王教育,可却时常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撒娇痴缠,什麽手段都做得出来。

  不过东方昊晔聪明利落,心思深沈,手腕了得,在某些方面确是配得上曜月。

  北堂曜日心中对他自有一番评价。

  送东方昊晔回了灵州,又给他留下一位暗卫,北堂曜日带著言子星离开了拓跋真的府第。他们并未出城,而是来到探子们在灵州城内安排的秘密聚点──怡春阁。

  怡春阁是灵州城内最大的妓院。言子星因为之前一直乔装隐藏在这里,倒是熟门熟路,与北堂曜日来到隐蔽的密阁,问道:「大哥,接下来我们怎麽做?」

  「先不忙,有件事我要问问你。」

  北堂曜日奔波了一夜,又动了胎气,此时虽然稳了下来,但是疲惫之感还是渐渐弥漫全身。不过他强提精神,在床边坐下,严肃地看著言子星。

  言子星心下打了个哆嗦。他最怕看见大哥这个样子,比父王还要严厉,不由惴惴地道:「什麽事?」

  「你与东方昊晔是怎麽回事?」

  言子星心中一紧,面上笑道:「我与他怎麽了?我们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北堂曜日俊眉一蹙:「只是如此?」

  「大哥,你什麽意思?」言子星状似无辜地道。

  北堂曜日紧紧盯著他,漆黑的双眸仿如实质,刺得言子星心中一颤一颤。

  「我看你今日对他的态度,不是朋友这麽简单。」

  言子星干笑道:「朋友就是朋友,还能有什麽?」

  北堂曜日看著他,也不说话。

  言子星在大哥的压力下渐渐垂下眼帘,呐呐地低声道:「我是有些喜欢他……」

  北堂曜日皱了皱眉,放轻语气:「你怎麽会喜欢他?你们认识时间又不久。」

  「他以前来过谷里。」

  言子星并未详细解释,只是可怜兮兮地望著他:「大哥,我知道他是三哥的人。我也没想怎麽著,就是觉得和他挺投缘,跟他在一起挺开心。这都不成麽?」

  北堂曜日叹了口气,道:「不是不成,不过你既然知道他是你三哥的人,就不要过於亲近了。我知道你大了,心里有主意,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

  「大哥,我晓得了。」

  北堂曜日点了点头,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倦色。

  言子星道:「折腾了一夜,又来回两趟灵州,大哥累了吧?您先休息,我出去了。」

  「不必,凌颜他们也该回来了,我要出去见见他们。」北堂曜日说著站起身想向外走,谁知还没迈步,却突然晃了晃,往後倒去。

  言子星大惊,忙扑过去扶住他:「大哥你怎麽了?」

  北堂曜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眩过去。幸好被言子星及时扶住,身子稳了稳。

  他一手抚著额头,一手下意识地覆在小腹上,过了+~+片刻,眼前终於渐渐清明,慢慢道:「我没事。」

  「还说没事。大哥你是不是受伤了?」言子星见他脸色苍白,竟差点晕过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不由心下惊慌,一脸忧色。

  北堂曜日此时缓了过来,知道今夜过於勉强,实不该强撑,见了弟弟担心的样子,微微一笑:「我没受伤,可能是水土不服,有些不舒服。」

  言子星哪里肯信:「我找凌卫来给你看看。」凌卫是暗卫中唯一懂得医术的,一直留在怡春阁里待命。

  北堂曜日制止他道:「不用了。你先出去吧,我歇会儿就好了。」

  「大哥……」言子星还想说话。

  北堂曜日瞪他一眼,言子星在他的威压下不由闭了嘴,虽然心里担心,还是乖乖地出去了。

  北堂曜日待他离开,慢慢坐回床上,身子向後微撑,望著自己长衣掩盖下的肚子,苦笑道:「爹爹知错了,你就不要闹了,好不好?」

  可是腹中的孩子还是不给面子,在里面使劲地翻了个身。

  北堂曜日面色都变了,捂住肚子,心中不禁担忧。

  六个月就已经这样了,再过段时间可怎麽得了?

  本来这孩子一直乖乖的,即使他一路在马背上奔波,也没给他找过麻烦。不过这次动了胎气,可能著实让这小东西气恼了,一夜就没安分。

  北堂曜日此时放松了下来,终於不再勉强,和衣在床上躺好,不过一会儿工夫便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竟一直睡到正午,天色大亮。王府的暗卫和探子们早已回来,守在楼里候命。

  他醒来後身上舒服许多,胎儿在安胎药的影响下也安稳了下来,终於略略放心。他唤言子星进来,也没责问他为何不唤醒自己,只是一起用了午膳,便让潜在灵州的探子们一一进来回报。

  灵州形势刻不容缓,北堂曜日不想浪费时间。他与东方昊晔已经商议好,东方昊晔会假意答应拓跋真和司简的请求,与司简、西厥三分明国天下。

  为了达成这项协定,东方昊晔会想办法将拓跋真引走。拓跋真狡猾敏锐,且战术卓越,只要他离开,灵州城里只剩下司简和李参,这二人行事,北堂曜日有完全的把握,便好对付了。

  他与众人细细密谈了一个下午,将内应的事情交代好,入夜後便再度潜回了城外的明军大营。

  之後过了大约半个月,东方昊晔终於取得拓跋真的信任,带著他和部分西厥部队,浩浩荡荡的从灵州後城出发,向明、文两国的边境德云关行去。言子星也乔装打扮,混入大队,与东方昊晔一起行动。

  北堂曜日这半个月来并未闲著,将明军整合之後,让郁将军和朔州的刘将军分批骚扰灵州驻军,不时一场小战,耗费他们战力。

  灵州毕竟是座孤城,除了西厥人的支持外再无外力相助,因此每失去一名战士,便少了一份军力。而明国大军後备充足,粮草也源源不断的运来,周边几个大城州郡也都协力相助,将灵州围成了一个铁桶。

  若不是他们有长堑天险,早被踏成平地了。

  西厥人狡猾,得了拓跋真的吩咐,这种小型战况绝不参与,因此牺牲的都是灵州军队。司简心中不悦,李参见自己的亲兵受损,也大为恼怒。

  北堂曜日知道他们城中不协,嘴角微翘,让灵州城内的探子们加紧散布谣言,挑拨他们内讧。

  这段日子他因担心身形日益明显,又怕上战场伤到孩子,便找来又长又厚的布条,每日层层地裹住腰间。

  不过好在他身形确实不显,虽然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到胎儿日长,但从外面却很难发觉异样。与北堂曜月相比,二人月分也就差了一个月左右,但北堂曜日简直看不出身怀有孕的样子。

  连秋叶原都奇怪,同是兄弟,但怀胎却如此不同。不过北堂曜月因为是双胎,自然肚子大点。

  本来那日东方昊晔离开後,北堂曜月已决定返回遥京,不想留在这里给大哥增添什麽负担。但他因在遥京时便动了胎气,好不容易保下孩子,又一路从遥京赶来,身体短时间内再禁不起长途跋涉。

  秋叶原建议他在大营多休息几天,等固好胎气再启程。北堂曜月无奈,只好应了下来。

  谁知後面会发生那一系列事,害得曜月最後郊外产子,险些命丧黄泉。而北堂曜日更是身陷险境,马背产子,狼狈不堪。

  「曜月,今日好点了麽?」

  北堂曜日走进曜月的帐篷,见小冬刚服侍他喝过安胎药,正在准备晚膳。

  「好多了,秋叔叔说这一两日就可以启程了。」北堂曜月抚著肚子道。

  「如此就好,早点回到遥京,我和昊晔也都放心了。」北堂曜日松了口气。曜月现在这个样子,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北堂曜月神色有些黯然,低声道:「我这个样子,也帮不了什麽忙,反给大哥添麻烦了。」

  「你不要想那麽多。」北堂曜日安慰道:「大哥和昊晔也是担心你。你现在有身子了,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想想。」

  「我知道。」北堂曜月苦笑一下,道:「只是我身为男儿,国家有难却不能相助,还要处处被人照顾,实在……」

  北堂曜日微笑著打断他:「不是还有我麽。你当你大哥如此不中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要再提什麽帮得上忙帮不上忙的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养好身子,回遥京安心生下孩子。」

  北堂曜月勉强笑笑:「是。」

  北堂曜日看了看他的肚子,蹙眉道:「好像比昨日又大了些。」

  北堂曜月也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北堂曜日问道:「最近夜里抽筋厉害麽?还经常盗汗起夜麽?」

  北堂曜月被他问到这些,有些不好意思,回道:「还好。有小冬照顾我。」

  北堂曜日想到自己与他相比,实是轻松多了。见他似是不适地在榻上挪了个身,过去拿起一个软枕,道:「抬下身子,把这个放这个位置……对,就是这样。这样垫在腰上,会舒服许多。」

  北堂曜月照他说的调了一下位置,再靠回去,确实觉得腰间舒服了些,随口笑道:「大哥你真厉害,怎麽连这个都知道?」

  北堂曜日微微一顿。他之所以知道,自然是因为自己最近也夜不安寝,被腹中的胎儿累得腰背酸疼,才想到这麽一个主意。

  北堂曜月并未多想,问道:「大哥,最近灵州形势如何?」

  北堂曜日想到此事,眉宇微蹙:「东方昊晔已经引走了拓跋真,只是灵州安静得有点古怪。我想他们最近有可能会偷袭。」

  北堂曜月微微一笑:「那不是正合你意?」他们现在不怕灵州动,就怕灵州不动。

  「确是如此。」北堂曜日点点头,却略带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北堂曜月明白他是担心自己,沈吟片刻,道:「我这就让小冬收拾一下,明日就启程返京,大哥不用担心。」

  北堂曜日想了想,点头道:「既然秋叔叔说你可以启程了,这样最好。我会派人护送你,尽早离开这里好。」

  北堂曜月道:「大哥,我带了护卫来。现在灵州形势紧张,你不必派人了。」

  北堂曜日正色道:「不可。灵州被困多时,司简和李参最近一定会有所行动。你现在身子不一般,万不可出什麽意外。

  北堂曜月见他坚持,只好应了。

  北堂曜日从他那里出来,便照例来到秋叶原的营帐。

  秋叶原正在整理药材,见他进来,道:「你来得正好,上次说的药我已经制好了,正要给你送去呢,你收著吧。」说著指指桌上的东西。

  北堂曜日心中一喜,连忙过去拿起。

  秋叶原叮嘱道:「这延胎药你记住,不到八个月千万别服,否则对胎儿不好。」

  「只有一粒?」

  「一粒就够了,可以延迟胎儿一个月出生。你还想要几粒?」

  秋叶原沈下脸:「这一粒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你要知道,十月怀胎,无论普通妇人还是摩耶男子,都是顺应天道而行。早产和晚产都会对胎儿与大人造成极大的危害,万万不可小觑。」

  北堂曜日无法,只好应道:「是。我知道了。」

  秋叶原眉宇微蹙:「上回你那锁情的余毒,现在可有什麽症状?」

  北堂曜日摇了摇头:「没有。」

  秋叶原道:「辉儿既然给了你那解药,必定不会害你。如果一个月後有什麽症状,你千万别忘了服药。」

  「……嗯。」

  北堂曜日相信耀辉不会害他,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的事情,所以也不能保证那解药对胎儿不会有害。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想服用。

  他转移话题道:「我已经与曜月谈妥,明日便派人送他回遥京,路上还请秋叔叔多多照顾他。」

  秋叶原担心道:「我走了,你怎麽办?」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您不用担心。待曜月离开後,我便会引灵州出兵,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便能解决这场叛乱。」

  秋叶原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天夜里一场极为惊心动魄的夜袭,打乱了所有计划。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八章

 

  十八

  「你说什麽?」司耀辉拍案而起,神情大变。

  伏在地上连夜进京的信兵,浑身泥土,满面尘霜,再次重复道:「叛将李参於上月底发动突袭,率五千骑兵深夜闯入城外驻守的我军大营,又命三万人从後包抄,腹背夹击。

  「我军措手不及,连夜拔营,向後退出三十里地。北堂三世子於战中失散,下落不明。秋神医也於乱中受伤,送往陵州休养。」

  司耀辉厉声道:「那北堂王呢?朕问你北堂王呢?」

  信兵道:「卑职上路时,北堂王大怒,正带著我军对灵州散军进行扫荡。目前……战况不明。」

  司耀辉脸色铁青,立刻下令:「快!立刻派人将灵州的最新战况送来!」

  乱了乱了!曜月竟然失踪了……

  司耀辉可以想象北堂曜日气成了什麽模样。这无异於揭了他的逆鳞。

  如果说从前他还会顾虑三分,现在必定会忘了自己身怀有孕之事,不亲自将司简和李参扫荡干净不会罢手。而且秋神医也受了伤……

  「来人!立即传兵部尚书来!」

  司耀辉大吼完,急得在大殿里团团转,喃喃自语道:「要立即增兵灵州,协助曜日镇压……还要派人去找曜月,赶紧找到曜月……不行,我得亲自去。已经快八个月了……八个月……锁情……」

  兵部尚书张兴和军政处阁老裴素华匆匆赶来时,司耀辉已经冷静下来,正端坐在书案前等著他们。

  「张大人,裴大人,如今灵州形势紧张,朕要御驾亲征。」

  张兴与裴素华齐齐大惊,异口同声道:「陛下,不可!」

  「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

  裴素华和张大人多加阻拦,可司耀辉的个性岂是他们阻拦得住的?就是北堂曜日对他也多是顺从,别人更不放在眼里。

  司耀辉主意已定,冷然道:「朕刚刚登基便遇到北豫王叛乱,正要御驾亲征,给他们一个警告。告诉天下人,谁才是明国之主!」

  这话说得堂而皇之且霸气十足,立时将裴素华和张兴张大人震慑住。二人怔愣半晌,终於被司耀辉说得哑口无言,齐齐俯首,从了他的旨意。

  只是皇帝御驾亲征,不是说走就走那麽简单,光只祭天出兵这一项就十分耗费时间。司耀辉强烈要求从速,最後还是拖了好几天才上路。

  他不知道其实北堂曜日当初离京时,早猜到他可能会忍不住跟著自己跑到战场上,所以暗中嘱咐了裴素华和王大人等人,万一皇上任性要御驾亲征,一定能拖多久拖多久,千万别让他跑到战场上。

  所以这帮朝廷的肱骨之臣,各个拖著老胳膊老腿,能延迟一天是一天,直把皇上气得上火。

  不过皇上的亲兵一旦上路,便不好拖延速度了。再加上司耀辉不断催促急行,终於还是赶在月底到达了灵州战场。

  他算算日子,正是北堂曜日的锁情牵三个月发作的时候,而宝宝,也该有八个月了……

  司耀辉自北堂曜日走後,这两个多月来担惊受怕,牵肠挂肚,嘴角都肿出一个水泡。想到曜日和他腹中的孩子,更是没一夜安睡的。眼见大军就要抵达明军驻地,便再忍耐不住,偷偷换了衣服,带著几名禁军从御辇中溜出,先一日潜进了驻地。

  上月的突袭本来北堂曜日早有准备,却没想到李参临时发作,提前了一日进攻,赶上曜月尚未离开,竟在那场突袭中失散。北堂曜日登时大怒,亲自带兵点将追击李参的骑兵,结果那夜突袭的灵州士兵被反击的明军冲散追剿,最後只逃回城去三百余人。

  灵州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李参和司简闭城不出,不论郁将军带人如何挑衅,也都坚守不应。

  北堂曜日知道他们在等西厥和文国的援军。文国其实不可能发兵,东方昊晔也将拓跋真诓去了德云关,灵州如今只是一座孤城。只是北堂曜日虽将他们围困多日,但灵州富庶,又有长堑天险,只怕没有一年半载拖不下来。

  司耀辉赶到驻地时,郁将军已知道皇上御驾亲临的消息,只是猛然看见皇上先一步赶来,还是小吃一惊。

  「北堂王呢?」司耀辉也不罗嗦,待郁将军施礼完毕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今早灵州出兵小战了一场,北堂王正在长堑天险外督军。」

  「什麽?」司耀辉也顾不得别的,匆匆道:「快带朕去。」

  郁将军迟疑道:「前线危险,还请陛下……」

  司耀辉打断他:「只要郁将军不说,谁知道朕是皇帝。」

  郁将军抬眼窥了他一眼,心道陛下这样出众的外貌,只要见过的谁会忘记?

  但他不敢违背皇上的意思,只好让人找来一套干净的盔甲给司耀辉换上,带著他来到前线。

  长堑的栈桥前显然刚刚经历一场战斗,北堂曜日正稳稳坐在马背上,指挥著手下收拾战场,同时让刘将军继续叫阵。

  司耀辉远远地看见他修长笔直的背影,竟从後面一点看不出有孕的迹象。恰好此时北堂曜日纵马往回走,眉宇微锁,面无表情。

  郁将军迎上去,还未说话,北堂曜日一道目光扫来,一眼便看见混在骑兵中的司耀辉,不由微微一怔。

  郁飞卿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来了,王爷去接驾吧。这里卑职来指挥。」

  北堂曜日点点头,纵马来到司耀辉身边。

  司耀辉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周围的世界便都消失不见了。

  那些士兵的声音,战鼓的声音,马蹄的声音……统统都不见了。

  他的眼中只有这个人。一直就只有这个人。无论身在何处,心总是留在他的身上。

  「曜日……你瘦了……」司耀辉似乎忘记了一切,只看著眼前人越来越近,近似喃喃自语地道。

  北堂曜日眉宇一紧,压低声音:「陛下,战场危险,还请陛下与微臣回营。」

  司耀辉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北堂曜日身穿玄色战甲,手持利剑,身上似乎还有零星血腥。

  你受伤了?

  他张口欲问,却被北堂曜日的视线冷冷冻住,连忙调转马头,随著他离开战场。

  回到驻地,北堂曜日在一个大帐前下马,走了进去。皇帝就像个小兵,匆匆跟在他身後。

  一进大帐,司耀辉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曜日你怎麽样?有没有受伤?身上怎麽会有血迹?」

  北堂曜日移动身形,避开他的双手道:「我很好,那些血是溅上的。」

  司耀辉看向他的腹部,只见在黑色战甲的掩饰下,他的腰腹并不明显,外人看来应察觉不出什麽异样。但司耀辉自少年时代起就与他有肌肤之亲,对他的身体比自己的还了如指掌。

  他知道在北堂曜日挺拔宽厚的肩膀下,是何等纤细有力的蜂腰和紧实圆翘的臀部。如今这粗壮了不只一圈的腰腹,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健壮之人的尺寸,但在司耀辉看来,却已完全超出了北堂曜日从前应有的优美和有力。

  北堂曜日并未注意司耀辉的视线。他似乎有些精力不济,脸色也不十分好看。他脱下头盔,摘下佩剑,坐到桌旁,沈声道:「陛下的御驾不是明天才到麽?」

  司耀辉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想去探他的脉,却被他避开,知道他是怕自己诊出有孕之事,只好垂手作罢,凝视著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我担心你。」

  短短四个字,道尽他所有的思念与担忧。

  北堂曜日心中一紧。

  他自然知道司耀辉有多在乎自己。在他心里,只怕整个明国都没有自己的一根头发重要。

  这种过度被别人关心、被别人需要的感觉,不可否认,在北堂曜日至今的生命中都占有很大的分量。

  也许这也是为什麽明明曜月曜辰才是他的亲弟妹,而他却最疼爱耀辉的原因。

  「你也瘦了。」

  北堂曜日望著司耀辉痴痴凝视著自己的面容。这张略带憔悴的动人面容,这几个月来几乎日日浮现在他心中。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辉儿的感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难以克制。尤其在这种非常时刻,随著腹中胎儿的一点点成长,他对司耀辉的感情也愈加深刻和复杂。

  有时夜深人静,被奔波了一天的疲累和腹中孩子的反抗弄得身心疲惫无法入睡的时候,北堂曜日就会忍不住一边抚摸著自己的腹部,一边思念著那遥远京城里的人。想象著那人现在是在如何地思念自己,又如何的因为思而不得而发脾气。

  想起那人远胜女子堪比芙蓉的美貌,便又忍不住幻想腹中的孩子将来是什麽模样?不知是像他多一些,还是像自己多一些?

  每次仅仅是这样不著边际的想象,就能让他嘴角含笑坠入梦乡,心里充满一种安心满足之感。

  但是现在看见那思念之人近在眼前,北堂曜日反而有些拘谨。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为兄长的立场,也习惯了对司耀辉纵容和宠溺的态度,因而当他发觉这份感觉已经变质之後,反而变得茫然无措了。

  司耀辉摸摸脸,低笑道:「大哥不在身边,日思夜想,自然瘦了。可是大哥身在战场,却比我辛劳多了。」

  北堂曜日听著这久违的情话,竟一时窘迫,不知该如何接口,不由转移话题道:「你怎麽自己离开禁卫军贸然来了,还跑到战场上去,又忘了自己的身分麽?」

  司耀辉早知他会责备自己,状似诚恳地道:「我鲁莽了,我错了,以後不会了。」

  北堂曜日还不了解他麽?见他说得诚恳,其实骨子里就是敷衍,若再责备下去,他也只会撒娇打诨,绝不当回事。

  北堂曜日其实在某些方面也拿他没办法,不然也不会被他纠缠了十年,只得叹了口气:「你累了吧?我去给你安排营帐。」

  「大哥别去了。我是偷偷来的,今夜就住在大哥的营帐里好了,等明日禁卫军到了,我还要溜回去与张大人他们会合。」

  开玩笑,他怎麽能离开这里?他这次来就是要好好「监视」北堂曜日。

  北堂曜日听了一惊。他现在这身子,穿著盔甲还不明显,但一脱下来岂不是什麽都露馅了?

  可司耀辉说得在理,他没什麽借口拒绝,便不动声色道:「好,你今夜就住这里吧,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晚膳来。」说著起身去拿刚才摘下的头盔与佩剑。

  司耀辉见他又要出去,忙拦住道:「你做什麽去?」

  北堂曜日道:「今夜还要巡营。」

  司耀辉听了大怒,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佩剑:「你就不能歇会儿!」

  北堂曜日皱了皱眉:「我身为主帅,这是……」

  「去他的什麽主帅!」司耀辉再也忍耐不住,狰狞了一张美颜,怒道:「你不顾自己也要顾顾肚子里的孩子!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麽样了?」

  北堂曜日大惊:「你说什麽?」

  司耀辉既然这个时候赶来战场,自是打定主意与他说明白了,便道:「我知道大哥已经有了身孕,你不要再瞒我了。」

  北堂曜日又惊又怒:「你怎麽知道的?」

  司耀辉顿了顿,道:「在宫里时就知道了。」

  北堂曜日见他原来早已知情,不由一时又气又惊,手足无措。突然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摇摇欲坠,不由扶著桌沿慢慢坐了下来。

  司耀辉看得大惊,扑上去按住他的脉:「你怎麽了?哪里感觉不舒服?」

  北堂曜日扶著额角说不出话来。近些日子他时常有这种心悸和晕眩的感觉,但都挺了下来,只是今日看见耀辉,情绪波动太大,一时撑不住了。

  司耀辉也发现他是气急攻心,又过於劳累,引起胎儿和身体的反应,忙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兑水送至他唇边。

  「大哥,快把这个喝了。」

  北堂曜日也不多问,慢慢喝了。

  司耀辉帮他顺著胸口,关切道:「好点了麽?」

  北堂曜日已经缓了过来,点点头,捂著腹部道:「好多了。」

  最近胎儿大了许多,虽然肚子没大多少,但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越来越重了,行动间也不如从前那般自如。只是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外人却丝毫看不出来。

  「大哥,我给你送来的那些补品你都吃了麽?是不是都分给那些将士们了?」

  北堂曜日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一个人又吃不了那许多。」

  「你……」司耀辉气得说不出话来。

  北堂曜日反而坦然了。孩子的事不可能瞒他一辈子,既然知道了也没办法,虽然气他欺骗自己,但其实是自己隐瞒在先,他只是顺从著自己的意志罢了。

  北堂曜日胸襟宽阔,做事光明磊落。被司耀辉发现自己的隐密,只担心他会因此限制自己在战场上的自由,其它的反而放下了心怀。

  「我累了,要歇会儿。你不要乱跑,待会儿晚膳时叫我。」

  北堂曜日在司耀辉面前不再掩饰自己的疲倦,起身向床榻走去。

  司耀辉一听他累了,刚才的气恼立即抛之脑後,像个小厮般帮他脱下盔甲外衣,服侍他上榻休息。

  北堂曜日几乎一沾床榻便立刻睡了过去。他珍惜睡眠的每一刻时间,即使这些时间对他和腹中的胎儿仍然少得可怜。

  司耀辉见他睡著了,又反复仔细地帮他诊了脉,发觉他虽然身体过於疲惫,但因为内力深厚,且有灵药保身,胎儿竟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发育良好。

  司耀辉略略宽心,透过薄毯向北堂曜日的腹部瞄去,见褪去盔甲的掩护,侧躺著的人的肚子便明显隆了起来。但是没有寻常人那般大,从正面看不出什麽。

  秋神医因为上次突袭与曜月失散,受了重伤,目前被北堂曜日送到陵州休养。以北堂曜日的性格,绝不会找别的军医帮他开药安胎。

  司耀辉心里烦躁,既担心战场的形势,又忧心这人的身体。他在帐内坐了一会儿,出去叫人找来了郁飞卿郁将军。

  郁将军和几个将领刚刚清扫完战场,收兵回营,听说皇上找他,忙过来觐见。

  司耀辉向他仔细询问了灵州的战况,听後沈吟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必须主动引灵州出兵?」

  「是,」郁将军有些惋惜地道:「本来月前李参的那场突袭,王爷已经算计好了,只是没想到那厮骤然发兵,瞒过了城里的密探。三世子当时在营里还未及离开,王爷为了救三世子率军回兵,攻城计划因此夭折。」

  司耀辉已大概知道了那夜的危机和意外,恨得牙齿痒痒。只要再晚一天。再晚一天,曜月离开,曜日就可以放手攻城,说不定此时灵州已经拿下。

  可偏偏天意弄人。李参和司简那两个混帐不知怎麽瞒过了城里的密探提前一天发兵,曜日措手不及,听说曜月的营帐被袭,连忙调人去救,错失了攻城的时机。还害得曜月至今下落不明。

  「现在还有什麽办法可以引他们主动出兵?」

  郁将军道:「上次突袭他们损失惨重,三万将士只有寥寥几人逃了回去,只怕是吓破了胆子。现在他们死守城门,一直在等西厥和文国的援兵,不会轻易出战。」

  司耀辉秀美轻蹙,优美白皙的手指捻了捻衣袖,突然淡淡道:「如果他们知道朕在这里……不知会不会有兴趣背水一战呢。」

  他说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郁飞卿听了神色大变:「陛下万不可以身冒险!」

  司耀辉微微一笑:「明日朕御驾亲征的御辇便将到达,灵州也会得到消息。」

  郁将军还要张口欲言,却见司耀辉挥了挥手,道:「好了,郁将军你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在王爷面前提起。」

  郁飞卿忐忑不安地离了营帐。

  司耀辉嘴角噙著一抹微笑。

  他来的时候便有这个打算,既然都到了战场,自然要好好以自己的身分助曜日一把。不然枉费他和朝中大臣做了那麽多的「斗争」才御驾亲征。

  「曜日,曜日。」司耀辉趴在床边,轻声唤著那沈睡中的人。

  「该用晚膳了。起来吃点东西再接著睡吧。」

  北堂曜日睡得深沈,被他连唤几声才慢慢醒转过来,双眸还有些迷蒙,含糊道:「什麽时辰了?」

  「戌时刚过。」

  「什麽?这麽晚了?」北堂曜日一下子清醒过来,没想到自己竟一觉睡了三个多时辰,不由恼道:「你怎麽不早点叫我,巡营时间都过了。」

  司耀辉见他套上靴子就要往外走,气急拉住他:「巡营有郁将军呢,我是故意没叫醒你。」说著用力将他按到桌边,指著桌上的饭菜道:「你给我坐著!赶紧用膳!」

  北堂曜日还想说话,但见他秀美一竖,美眸冒火,知他是为自己好,心中一软,坐了下来。

  桌上的菜色比往常多了几个,都是他近来喜欢的口味。说也奇怪,他以前偏爱清淡的素菜,但最近却特别喜欢浓重的荤菜,极好吃肉。只是军营里粮草有限,他身为主将虽然菜色比寻常士兵好得多,但也不是想吃什麽便有什麽。

  眼见桌上这几个菜都是他最近偏爱的,而且做功精细味道极佳,和宫里也差不了太多,不由瞥了司耀辉一眼。

  司耀辉呐呐地笑道:「我只是让凌涛将你的饮食情况报告给我,其它没什麽了。你放心,暗卫都对你忠心得很。」

  北堂曜日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奇怪道:「你把御厨都带来了?」

  司耀辉眨眨双眸,浓密长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那呼扇。他嘴角一翘,笑容甜美动人,语出惊人道:「这是我做的。」

  北堂曜日正吃著一口红烧肉,差点没噎住,惊异道:「你做的?」

  「是啊。」司耀辉又在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神态间明显带著得意与骄傲,好像在说:我厉害吧我厉害吧?大哥夸我啊夸我啊。

  北堂曜日离开京城时,司耀辉又是恐吓又是讨好,软硬兼施地让凌涛含泪答应了向他定期汇报北堂王的饮食作息等情况。

  司耀辉知道北堂曜日这两个月好肉之後,便在宫里和御厨学了两手,今日总算派上用场了。

  他本以为北堂曜日会夸他,谁知那人只是深深看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用膳。

  他有些讪讪,道:「味道不好?我还以为你喜欢。」说著食之无味地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饭。

  北堂曜日看他一眼,忽然默默给他夹了一勺菜,道:「很好吃。多吃点。」

  司耀辉这才展颜一笑。

  北堂曜日近来胃口十分好,又吃到司耀辉亲手做的佳肴,心情一好,竟多添了两次饭。

  用完膳他想出营看看,被司耀辉给硬拦住了。他命人送来热水,要亲手服侍北堂曜日烫脚。

  北堂曜日吃惊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司耀辉蹲在他身前,固执地箍住他的双脚,不由分说脱下他的长靴,动作霸道却不失温柔。

  「我帮你洗。」他低著头,声音沈沈的,有些酸涩。

  北堂曜日心头一震,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默许了他的行为。

  北堂曜日的脚背略有浮肿,脚底都是硬茧。

  司耀辉低著头,眼眶渐渐红了。他不敢吭声,只是专心地帮那人洗脚。

  北堂曜日心里别扭。从前二人关系再亲密,也没做过这等事。

  司耀辉在外人面前是何等光鲜亮丽,骄傲贵气,不可一世啊。可是现在,已贵为天子之尊的他竟然跪在自己身前给自己洗脚……这份感情,沈重得让北堂曜日有些茫然。

  他愣愣地发起呆来,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感动和怜惜。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他的辉儿是这麽爱他。爱得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

  「辉儿……」

  北堂曜日被这种复杂的情感所掳获,不由轻轻地低唤一声。

  「嗯?怎麽了?不舒服?」司耀辉抬起脸,脸上的风尘还未来得及洗干净,刚才溅上水珠,他随手擦了擦,弄得白皙的面容有些污迹。

  可是北堂曜日却觉得这一刻的他,比以往二十多年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美丽夺目。

  他不由微微一笑:「不,很舒服。」

  司耀辉觉得他的眸底深处闪烁著与以往不同的光芒,不过没有过多留意,只是回了他一个笑容,又低下头认真地帮他按摩脚底的穴位,边按边认真道:「最近是不是胸口有些不舒服?按按这里就好了。胎儿大了,要注意这里……还有这里……」

  北堂曜日听著他说话,心底泛出一股安心之感,又被按摩得舒服,不知不觉靠著床边睡了过去。等司耀辉发觉时,听到他竟低低发出了鼾声。

  司耀辉愣了一瞬,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锁情牵》出书版第十九章

 

  十九

  服侍北堂曜日躺好,司耀辉也将自己收拾干净,匆匆熄了灯火,爬上榻在他身边躺下。

  他心里有些奇怪。下午时给北堂曜日把脉,发觉他的锁情牵好像有发作过的迹象,但自己明明给了他压制情丝牵绊的解药,为何还会有药性残余的迹象?

  司耀辉心下担忧,本想晚上问问他,谁知还没来得及说,北堂曜日便睡了过去。此时也不舍得唤醒他,只好将问题压在心底。

  不过这个问题他并没有疑惑很久,很快便有了答案。

  半夜他是被北堂曜日粗重的喘息声惊醒的。睁眼一看,发觉北堂曜日浑身是汗,紧闭双眼,面色潮红,在床上不安地来回扭动。

  司耀辉骇了一跳,慌忙唤道:「曜日!曜日,你怎麽了?」说著伸手去探他的脉,谁知指尖刚刚碰触到他的肌肤,便被他反手用力握住。

  司耀辉吃了一惊,抬眼便看见北堂曜日的双眸在黑暗中幽亮得犹如一汪深泉,又好似隐藏在深泉底处的妖兽,闪烁著骇人的光芒。

  他心中一个哆嗦,只觉好似什麽时候见过他这个神情,但是记忆太过久远,一时想不起来。

  「曜日你放手,让我给你诊……」

  他话还没说完,北堂曜日忽然猛地扑了过来,压在他身上,好像野兽一样用力而疯狂地噬吻著他的双唇。

  司耀辉被他蹂躏得一时脑袋发懵,还没明白过来怎麽回事,就听见「嘶──」的一声,身上一凉,已被扯碎了衣衫。

  「唔……曜日?」

  司耀辉躲开他的双唇,低声惊叫:「你在做什麽?住手!住手!小心伤到孩子!」黑暗中他都可以感觉到曜日隆起的腹部压在自己身上,吓得他心惊胆跳。

  北堂曜日听到「孩子」二字,猛然浑身一震,似乎恢复些神智,紧紧压著他僵而不动,大口大口地喘息。

  「曜日……你怎麽了?我、我帮你诊诊脉。」司耀辉一动不敢动,小心翼翼地道。

  他终於想起北堂曜日刚才的眼神是什麽时候见过了。正是十年前他第一次给北堂曜日下春药诱惑他与自己欢好时,北堂曜日被药性所迷而露出的癫狂神态。

  司耀辉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因为是他初次动手,没有经验,心里又十分忐忑,结果药量没有把握好,下得过量,差点没让北堂曜日与自己一起被欲火燃烧殆尽。

  当时北堂曜日便是刚才那副神情,眼睛明明幽黑如深泉,却又在深泉底处燃烧著火种。

  「曜日,你没有服我给你的解药麽?」

  司耀辉趁著他与药性抵抗时,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脉,发现他此时气血翻涌情欲高涨,正是情丝牵绊发动的症状。

  他居然没服解药?难怪脉象那麽奇怪,原来他确实已经发作过了。也不知前几日那次是怎麽熬过来的。

  司耀辉不禁又气又急,质问道:「为什麽不服解药?」

  北堂曜日趴在他身上,艰难地抵抗著体内翻涌的气息和身上燥热的情欲,闻言喘著粗气吃力地道:「那药……对孩子……不好。」

  「你、你好胡涂!」司耀辉气得推开他,在黑暗中摸索道:「你把解药放哪儿了?快!快服一粒!」

  北堂曜日难受的蜷缩起身体,神智半昏半醒:「药我已经扔了……我不会服的……」

  「什麽?」司耀辉大惊:「你扔了?你、你……」

  他急得团团转。即使他的制药之术名闻天下,但此时没有解药,也是束手无策。

  「咳咳……噗──」

  忽然北堂曜日低咳几声,喷出一口鲜血。

  气血翻涌不是常人可以抵抗的,即使北堂曜日明月神功极为深厚,也仍然让他难以忍受。且身下勃发的欲望,对身怀六甲的人来说异常敏感,简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只片刻工夫,他已全身湿透了两层汗。

  司耀辉见他竟然咳血,只觉心脏一紧,几乎爆裂了。

  他苍白著脸,想到不用解药的那个办法。可是……曜日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啊!

  他急得满头大汗,却见北堂曜日脸涨得通红,再次气息不稳起来。

  这样硬熬下去,对身体的伤害更大。

  司耀辉下定决心,扑过去边动手边道:「曜日,不要忍著,我来帮你。」

  脱衣服也许不是司耀辉最擅长的。但是脱北堂曜日的衣服,他一定是最擅长的。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将北堂曜日身上碍事的层层衣服扒了下来,又快速地褪下自己的裤子,爬到他身上。

  「曜日……曜日……」

  司耀辉一边低声唤著,一边从衣服里胡乱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些液体抹到自己後穴。

  「辉儿、辉儿……」

  北堂曜日已经意乱情迷,燥热紊乱的身体渐渐控制不住,而他心爱的辉儿正坐在他身上,做著煽情的动作,再也忍耐不住,急切地按住他的臀部想要挺进去。

  「慢点!我来,小心你的肚子。」司耀辉吓了一跳,匆匆开拓自己的後穴,分开双腿跪在北堂曜日身上,想对著他挺立的分身坐下去。然而脱了衣服才发觉,北堂曜日八个月的肚子其实已经很大了。如果这个姿势做爱,激烈起来只怕会撞到他腹中的胎儿。

  「呃……」北堂曜日难以忍受地皱紧眉头,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住床头的立柱。

  上次锁情牵发作时,他便是这样强迫自己,将真气全部护住腹中的胎儿,硬熬了一夜过去的。第二天天亮时他浑身虚脱,因为担心自己昏迷後真气会散开,让药性伤到孩子,所以一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这种气血翻涌且情欲大动的滋味,实非常人所能忍。北堂曜日本以为那次过去便不会再发作了,谁知今夜竟再次来袭。他不知与司耀辉欢好也能解锁情之困,刚才被药性所迷差点情不自禁,现在醒悟过来,反不敢再有所动作。

  「曜日,可以了,来吧。」司耀辉掰开他的手,俯下身子吻上他的嘴。

  北堂曜日神智有些昏聩,喃喃道:「孩子……」

  「孩子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抱我……曜日,快抱我……」

  司耀辉向後仰起,双手在两侧支撑住自己,采取了一个对北堂曜日来说最省力的姿势,扶著他的分身缓缓坐了下去。

  北堂曜日理智终於崩溃,再也克制不住,钳制住他的纤腰,抬起粗重的腰肢律动起来。

  司耀辉按住他,主动摆动著自己的腰肢:「你别动,我来!」

  他向後仰跪著,大力律动,急切地收缩著自己的後穴,希望尽快为北堂曜日解开药性。

  司耀辉在性欲方面其实有些障碍,很难冲动起来,何况眼前的情形让他满心都担忧著曜日的情形,也无暇顾及自己的欲望。但北堂曜日似乎还觉得有些不满足,双手隔著肚子扶著他的腰,随著他的每次下坐而抬起自己粗重的身子。

  胎儿初时受到药性惊扰,似乎有些不悦,後来北堂曜日用全部真气护住了它,小东西就安静了下去,对父亲忍受的巨大折磨没有丝毫察觉,但此时又被两位父亲的「运动」惊醒,在里面动了动。

  司耀辉一直密切地注意著北堂曜日的反应,忽然见他的肚子极为明显地蠕动了两下,不由微微一惊:「曜日,你有没有觉得怎麽样?」

  谁知北堂曜日却充耳不闻,突然大力一翻身,竟将司耀辉掀倒,按在了身下。

  司耀辉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北堂曜日已经坐了起来,钳住他的臀部猛力冲击。

  「嗯、啊……慢、慢点……小心孩子……」

  司耀辉四肢著床趴在那里,被突然的攻击弄得措手不及,狼狈地用手支撑住自己,头顶几次撞到床头。

  北堂曜日扶著肚子,根本不顾自己笨拙的身体。

  粗鲁的对待和激烈的欢爱让司耀辉的情欲渐渐高涨起来,慢慢忘了反抗,陷入了情欲的泥沼。

  「哈、哈……」

  「曜日……啊、啊……」

  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曜日终於低吼了一声,射了出来。

  司耀辉也低叫一声。二人皆无力地侧倒在床上,身上一阵虚脱。

  司耀辉自己还没释放,这时空出手来抚慰自己,脑子还有些昏沈,隐隐觉得好像忘了什麽。

  他刚将自己弄得出来,摸索著床头有没有什麽帕子之物擦拭一下,突然背後一沈,身後之人竟又翻身而起,再次将灼热胀大的分身插进他尚未完全收拢的後穴里。

  司耀辉心中一惊,没想到锁情牵的药性这麽大。他回头想看一眼北堂曜日,可又被他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曜、曜日……你、你……孩子……」司耀辉终於想起刚才忘记什麽事了。

  曜日的肚子那麽大了,一定很沈重,这麽激烈的动作,孩子……

  可是北堂曜日情欲高涨,一旦冲破禁制的关头,药性泛滥,便难以控制,只是粗重地喘著气不停地律动。

  白色的液体沿著司耀辉白皙的大腿缓缓溢出,随著二人的动作,结合之处发出「啪啪」之声,内帐里弥漫著浓重的淫靡气氛。

  司耀辉一边享受著这久违的欢好,一边心中暗暗叫苦,祈祷孩子不要出什麽意外。

  他下意识地呻吟著,身体已经被情欲征服。身上的内衣被汗渍湿透,裸露的肌肤在昏暗的夜里竟荧出一抹皙白的微光。

  北堂曜日的药性还未完全解除,意识被最原始的欲望掳获。只是这原始的律动对他现在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一手无意识地扶著自己的後腰,支撑腹部的重量,一手揉捏著司耀辉圆翘的臀部。

  感觉到手中肌肤的柔腻,他又不满足地撩开对方的上衣,露出背脊上那隐藏的狰狞的伤疤。

  那疤痕让北堂曜日略略清醒了一瞬。他心中微痛,眸中闪过怜惜的光芒,想要俯身吻吻那优美却丑陋的背脊,却被自己隆起的腹部所阻。

  他皱了皱眉,放弃弯腰的冲动,继续从後面抱著司耀辉运动。

  当第二次释放之後,体内的气血翻涌压了下去,北堂曜日扶著肚子慢慢倒回床上,这次终於略略恢复了神智。

  「曜日,你有没有好点?」

  司耀辉歇了一会儿,艰难地翻过身,双腿间随著北堂曜日刚才的撤出慢慢涌出黏稠微腥的液体,弄得他十分不舒服。

  北堂曜日闭著眼没有说话,只是双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腹部来回揉抚。

  司耀辉心中大是担忧,拉过他的手腕把了把脉,好在欢好了两次,药性终於解得差不多了。

  他又往下爬了爬,贴到北堂曜日的肚子上,在黑暗中听了听胎儿的动静。

  许是今夜动作大了,胎儿在两位父亲狂热欢爱的後半程便闹了起来,不停地顶著北堂曜日的肚子。当时北堂曜日情欲高涨,意识被药性所迷,也不觉得多难受,现在消停下来,身体被情欲後的疲倦所笼罩,孩子的不安便分外明显起来。

  司耀辉顾不得自己被折腾了一夜的身体,赤裸著爬下床,在自己带来的东西里摸出一瓶安胎药。

  这是他特意给北堂曜日准备的,连忙喂他服下一粒,心里安心了些。见二人身上都是情欲後的痕迹,汗水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司耀辉甚是洁癖,这种情形也不好唤小厮进来服侍,便胡乱抹了抹身後溢出的液体,自己穿上衣服,偷偷摸摸出了帐,让人弄来盆热水,自己端了回来。

  北堂曜日正微微蜷缩地躺在榻上,还是司耀辉刚才离开时的姿势。因为药性刚解,且胎动过大,让他耗费了许多体力,此时竟难得的展现出几分虚弱。

  「曜日,我帮你擦擦。」

  「……不要点灯。」

  司耀辉动作微微一顿,放下手中的烛火。

  他知道曜日不想让自己看到他此刻狼狈虚弱的模样,便听话地摸黑帮他擦拭干净。

  虽然屋内黑漆漆的一团,但司耀辉的动作却温柔仔细,事後又抽出床下脏污的床单藏了起来。

  他自己也收拾干净,终於清清爽爽地再度爬上床,蜷进北堂曜日的怀里。

  北堂曜日药性已解,服了安胎药後沈沈睡了过去。感觉一个体温微凉的身体缩进自己怀里,熟悉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轻轻抱住,抵著对方的头颅陷入梦乡。

  第二天他睁开眼时,竟已快到晌午。明媚的阳光撒进内帐,让他一时有些胡涂。

  帐内只有他一个人,撑著身子坐起来,看见身上新换的干净里衣,屋子里早已没有昨夜癫狂淫靡的痕迹。

  北堂曜日呆了片刻,赶紧起身换上戎装。

  弯腰套靴子的时候,感觉比往日吃力许多。不仅是昨夜的癫狂和日渐沈重的腹部阻碍了他的动作,连脚背也浮肿起来,靴子竟然感觉挤脚了。

  明明前几日还没有这麽厉害……

  北堂曜日心下叹息,孩子是越长越快了。只怕再有半个月就瞒不住了。

  他趁司耀辉此时不在,翻出秋叶原给他准备的那瓶延胎药。

  现在已经八个月了,可以服用了。

  北堂曜日望著那粒白色的药丸,心下有丝迟疑。他最近一直在考虑是否服用此药,原本打算如果能尽快攻下灵州的话就不需要了,但是现在的情形却似乎容不得他选择了。

  屋外传来脚步声,北堂曜日没有时间再考虑,连忙仰头将药丸吞了下去。

  「啊,你起来了。」司耀辉喜孜孜地走进大帐,见北堂曜日正坐在桌边喝茶,道:「早上空腹喝茶不好,马上就用午膳了,等等再喝。」

  北堂曜日见他一身云绣腾龙袍,头束金冠,脚踩金靴,身披玄色镶红披风,问道:「你这是……」

  「刚才大队人马到了,我偷偷溜回去让郁将军他们迎了一趟。」

  北堂曜日注意到司耀辉从昨天开始一直自称「我」,而没用「朕」。不过此时他也没心情计较这个,皱眉道:「御驾到了,你怎麽也不叫我一声?我身为主将竟然没有出去迎驾,这是多大的罪过。」

  「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放心,郁将军精通为官之道,在那些官员面前为你遮掩好了。再说你昨日药性刚解,我还想你多休息两天呢。」

  北堂曜日想起那锁情的副作用,不由面目一黑:「这锁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司耀辉闻言一窒,呐呐道:「其实这锁情的全名应该叫﹃锁情牵﹄……」说著有些心虚地将那残留地药性解释了一遍。

  北堂曜日越听越是气恼,只觉火气大得控制不住,也忘了眼前人是皇帝,指著他怒道:「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原来还给我留了这麽一手!是不是一定要把我锁在你身边一辈子才甘心?你当我是什麽!」

  司耀辉慌得连连道:「我不是有意的。谁知道你会将我给你准备的临时解药扔了呢。」

  「那解药对孩子不好,我怎麽会服用!」北堂曜日气结。

  司耀辉也知错:「曜日,我错了。我一定会制出完全的解药的,你放心。」

  他抓住北堂曜日的手,哀声道:「下次再发作,你千万别再硬忍了,这对身体不好。我真的很担心……」

  北堂曜日甩开他的手:「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司耀辉知他现在孕夫心情不佳,不敢惹他,乖乖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不放心,让人送来丰富的午膳讨他欢心。

  北堂曜日昨夜折腾了一夜,又累又饿,好在腹内的孩子安然无恙,用过午膳後心情平复了许多,便套上盔甲,持剑出了营帐。

  司耀辉听说他又去了前线,不由气得跳脚。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昨天刚刚解开药性,今日也不好好休养一下便又跑去战场。

  他气怒交集,可又没有办法,心知只有早日解决灵州之事,才能让北堂曜日安心回遥京去。

  他不再迟疑,立即命人找来郁将军,商议那日定下的计策。只是北堂曜日带兵多年,军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心腹,要背著他做这件事十分困难。

  司耀辉也知不可能完全瞒住北堂曜日,因此只求速决,先斩後奏!他的脾气一向任性,下定决心谁也阻止不住。

  半个月後,北堂曜日事先派出的部队已经绕过长堑,抵达了灵州侧後方的山谷,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以两面夹击,从前後方同时攻击,拿下灵州。

  这个计划虽然胜算大,但也极为冒险。可是北堂曜日拖不起,只有放手一搏。

  不过就在他准备进攻的这一天,灵州竟然打开城门,主动出兵了。

  这个浑蛋!

  北堂曜日领兵追入深山,心里大骂司耀辉。

  原来他竟以自己的帝王之尊做诱饵,亲自诱李参率兵出城,於长堑外十里处的山林中相遇,终於重击灵州主力。

  只是司耀辉小瞧了李参这名老谋深算的老将。李参在发现中计後立即领兵回城,却与郁飞卿布下的兵马相遇,再发现灵州後山的山谷又有人马与前方明军夹击攻城,顿时改变主意,决心背水一战,调转部队再次向司耀辉的方向冲来。

  司耀辉当时正在禁卫军的守护下立在山林峰顶,看著李参的人马在下方人仰马翻,心里正高兴一举攻破灵州城,谁知顷刻便见李参率领残余部队气势汹汹地向山顶扑来。

  禁卫军有五千,人数不少,对面又有郁将军的人马牵制。司耀辉本来十分有把握,可是他低估了李参的魄力和恨意,也低估了背水一战的士兵们的决绝战气。

  「陛下,叛军攻近,我们需立即撤离此处。」

  此处离主战场太远,司耀辉不清楚北堂曜日那边的情形,眼见叛军疯狗一样冲了过来,心知如果自己真被李参抓住了才得不偿失,为了别给曜日拖後腿,便道:「好,撤吧。」

  禁卫军护著司耀辉从山坡那边撤下,想绕过山林与郁将军会合。谁知突然从斜後方插入一队轻骑,迅如闪电般杀了过来。

  禁卫军长萧莫大惊:「是西厥骑兵!」

  司耀辉也大吃一惊,没想到山林里竟潜伏著这样一支人马,探子竟没有发现。

  「不要硬拼!撤!」司耀辉不与对方纠缠,只求最快冲出去。

  可是那队西厥骑兵人数不多,却十分剽悍,大约五百来人,竟生生将禁卫军杀出一条血路,直奔皇帝而来。

  为了吸引灵州的注意,司耀辉今日特别张扬地穿著明黄皇袍,真是想掩都掩不住。山林里山路复杂,人多马乱,最後他被心腹护著冲出重围,却被逼到了另一边方向,远离主战场,别无选择地扎进了山林小道。

  他这一被逼进山路,便和近卫与大队人马隔离开来。

  灵州被围困了近半年都没有攻下来,但一旦打破缺口,只用了两日工夫便被攻破。只是司简见大事不妙,带著心腹从密道逃跑了。

  北堂曜日攻破灵州,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得到皇上亲自诱敌却被西厥突兵逼散的消息,不由又惊又怒,又气又忧。

  他将灵州交给郁飞卿安抚,自己立即马不停蹄地带人去接应司耀辉。恰好此时他陆续得到两个消息,有好有坏。

  好消息是北堂曜月找到了,还顺利地产下了一对双胞胎,现在已随东方昊晔回到德云关,安全无忧。

  坏消息是拓跋真跑了。

  北堂曜日其实对此人颇有几分欣赏。他年纪轻轻,又是庶出,却能在一向重视血统的西厥族里获得一席之位,确是十分有才干。

  但是将来若由他继承西厥大汗之位,此人野心勃勃,日後定是明国的大患。

  北堂曜日已下定决心,拓跋真此人不能不除!

  还有一个消息让北堂曜日意外,便是他的父王与爹爹也来到灵州。

  北堂曜日想到两位父亲,不由暗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眉宇微蹙。

  不知两位父亲知道他现在的模样,会是什麽反应。

  他这边骂著司耀辉任性,却不知自己也是和他一样的家夥。连续作战这麽多天,又劳心劳力地奔波不停,纵使服食再怎样的灵药,也安不了胎了。

  北堂曜日此时已经九个多月的身孕。若是常人早已大腹便便,别说骑马,便是行走行动都十分吃力了。

  但北堂曜日天赋异禀,身材出众,兼之服用了延胎药,胎儿发育缓慢,再用长长的布条束住腰腹,裹上厚重的盔甲披风,竟轻易看不出来。

  但是这些掩盖的只是外在的表象,内里北堂曜日早已撑得疲惫不堪,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行动早不如往日那般自如。只是他掩饰得巧妙,军中又都是粗人,无人发觉。

  司耀辉此时已经逃脱西厥人的追击,与禁卫军一起避退岩城。北堂曜日得到这个消息却并不开心。

  岩城距离灵州将近三百里,临近草原,是边境一处重要的军事重镇。西厥人能区区几百人将皇上的五千禁卫军冲散,且被逼至岩城附近,只怕事情并不简单。

  难道西厥人还有接应?

  北堂曜日心中一跳,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以拓跋真的为人,率大军进入明境协助司简谋反,不可能不留後著。万一他有内奸呢?

  想到此处,北堂曜日出了一身冷汗。连夜兼程,赶至岩城。

 

 

  《锁情牵》出书版第二十章

 

  二十

  「曜日!」司耀辉看见北堂曜日突然出现,不由大吃一惊。

  那日他和禁卫军被突然出现的西厥骑兵与大军冲散,避进山谷,不知不觉竟绕到了岩城来。

  司耀辉也知事情不对。

  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他安排的计划明明万无一失,且灵州城外有数万明国大军,竟还会让自己这皇帝被外敌逼退。

  每次当他们快要和大军会合时,都会被突如其来的西厥人逼向另外一个方向,好似故意要把他逼到边境来。而且灵州附近何时出现这许多流窜的西厥骑兵的?

  他到达岩城後,立即让守将余先排查防务,散出探子,谁知刚过两日,北堂曜日竟亲自追来了。

  司耀辉又气又急,简直没法形容,匆匆遣退众人,与他进了内室,伸手便去探他的脉。

  北堂曜日现在疲倦不堪,身上十分不舒服,可还是轻轻挡开他的手,道:「这里不安全,你赶紧随我离开,先回灵州与张大人郁将军他们会合,然後立即回京。」

  「好好。灵州不是已经攻下了麽,你也赶紧随我回京。」

  「我总觉得这边情形不对……」

  「我绝不会再让你留下!」司耀辉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低吼道:「再有什麽不对你也必须和我赶紧回京!」

  北堂曜日皱皱眉想说话,突然腹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急痛打断了他,脸色不由刷的白了,手暗中捂住腹部,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麽了?怎麽了?」司耀辉大惊,将手探到他腹部上,感觉胎儿的蠕动非常剧烈,厚厚的盔甲都挡不住。

  「快把战甲脱了,我帮你看看。」

  北堂曜日也担心这几日折腾得很,不会早产吧?

  他此时实在不舒服,也不和司耀辉争,解了厚重的盔甲,几乎瘫软在椅子上。

  司耀辉掏出安胎丸,兑水让他服了两粒,又帮他看了看脉,心下有些奇怪,蹙眉不语。

  北堂曜日服了延胎丸,怕他看出什麽,低声道:「不用担心,大概是这几日太累了。」

  司耀辉喃喃道:「孩子没事。可是明明日子近了,怎麽没有临产的迹象?」

  北堂曜日苦笑:「这不是好事麽?难道你还想我把孩子生在战场上?」

  司耀辉正色道:「我自然不想,不过按月分确实快到了。曜日,你不能再留在这里,速速和我回京才是。」

  北堂曜日淡淡道:「总还有些时间。」

  司耀辉见他不以为然,简直气得跳脚。真是王爷不急急死皇帝。马上便怀胎十月了,他竟然还想留在战场?

  北堂曜日见他秀眉横竖,截口道:「最近边关情形诡异,只怕不是我们想走就走得了的。」

  司耀辉想到莫名出现的多股西厥骑兵,也是心下不安。

  北堂曜日叹了口气,低声道:「放心,明日你先随我回灵州与大军会合,西厥人的动静再慢慢打探。若无什麽变故,这里就交给郁将军,我们回京。」

  司耀辉见他松口,心下大喜,满口应了。

  北堂曜日还想和他商量一下日後的安排,但身上实在撑不住了,看到耀辉平安後便松下了心里一直提著的那口气,一下子觉得身上软得发沈。

  司耀辉见他突然不说话了,正觉奇怪,却见他身子慢慢向下滑去,不由一惊,连忙将他搂住,才发现人已晕了过去。

  北堂曜日这一晕,整整昏迷了一夜,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天明。

  身体酸重不堪,尤其是腰腹之处,更如压了座沈沈的小山,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缓了好半晌,才摸索著床柱慢慢坐起来,见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想起这是岩城城守的房间。

  一坐起来,肚腹更是沈得发胀,向下坠得人心慌。

  北堂曜日掀开被子,发现身上的白布已被解开。失去了束缚的肚子显得比往日大了很多,胎儿也自由了许多,在里面愉悦地跳动著。

  攻打灵州时身上受的一些轻伤也都重新包扎过,散发著清新的药味。

  北堂曜日见床边放著一套干净的衣物,自己的盔甲就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刚穿好衣物,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已经起来啦?」司耀辉亲自端著早膳站在门口,面色有些憔悴,嘴角却含著笑意。

  「嗯。」北堂曜日淡淡应了一声。

  司耀辉见他吃力地弯腰去拿靴子,忙道:「我来。」说著放下早膳,蹲到他身前。

  「辉儿……」

  司耀辉知道他要说什麽,抬头笑笑:「大哥,这里只有咱们二人,你别总把我当皇帝,我要不高兴了。」说著拍拍他的腿,道:「往上抬抬。」

  北堂曜日挺著肚子,身体不便,只能往後仰去,手撑在床上抬起腿来。

  司耀辉低头帮他穿靴,却愣在那里。

  北堂曜日等了半晌,脚都抬酸了,又被肚子挡著,看不清他的动作,催道:「怎麽了?快点。」

  「靴子……有点小了。」司耀辉喃喃道。

  北堂曜日的腿脚早就水肿了一圈,靴子不大合适了。他这才想起来,道:「啊,一直忘了换了,有点挤脚,不过还能穿。」

  司耀辉低头站起来,匆匆道:「不能穿了,不舒服。我去让人给你找一双。」说著不等他说话,便提著鞋子出去了。

  司耀辉转出房间,默默靠著门站了片刻,伸手抹了抹脸,手心一片湿漉。

  等他找回一双合适的新靴,再回到内室时,见北堂曜日只套著布袜,正坐在桌边吃早膳。

  见他进来,北堂曜日笑笑:「你去太久了,我肚子饿,等不及先吃了。」

  司耀辉笑了一下:「没事,凉了就不好吃了。」说著走到他身边蹲下。

  北堂曜日道:「我自己来吧。」

  「你吃你的。」司耀辉的声音闷闷的,固执地抬起他的腿,小心翼翼地将新靴子给他穿好,看了看道:「这才合适。」

  北堂曜日看著他,低声唤道:「辉儿。」

  「嗯?」

  「抬起头来。」

  司耀辉几乎伏在他腿上,一动不动。

  北堂曜日伸手将他的头一点点抬起来,静静凝望了片刻,忽然嘴角一勾,轻笑道:「多大了,怎麽还这麽孩……」

  他话没说完,司耀辉便扑到他怀中,紧紧的,将脸埋在他怀里,肩膀轻轻颤抖。

  北堂曜日愣了一愣,慢慢环住他的肩,过了片刻,低低叹道:「你压到我的肚子了。」

  司耀辉立刻松开手,一脸慌张无措,摸著他的肚子道:「有没有压痛你?是不是我力气太大了?我、我……」

  「你不用这麽紧张,我没那麽虚弱。」北堂曜日摸摸他的头发,只觉手中发丝如水。

  即使这般战事狼狈的时刻,司耀辉仍然不可思议地保持著他的完美和风范。好似像他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与众不同。

  手指间有股淡淡的药香味,是他从小染在身上的体香。

  北堂曜日一时有些失神,直到司耀辉拉了拉他的袖子,才回过神来。

  「好了,赶紧吃早饭吧。」

  「大哥,你真没事麽?」司耀辉还是有些忧虑地看著他的肚子。

  北堂曜日笑笑:「孩子乖得很,不用担心。」

  司耀辉想到他昨日的脉象,隐约觉得奇怪。按说现在已经没几天了,可孩子竟一点没有快临世的迹象。

  不过想到北堂曜日说的也对。现在边关行事紧迫,总不能让他把孩子生在军营中。

  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二人还不及出城,西厥人已包围了岩城……

  荒芜狭小的山道间,一匹黑色骏马托著一人小步急奔。

  那人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斗篷上染满血迹,好似受了伤,但马术甚佳,即使如此也未从马背上掉下来。那马十分通灵性,虽然没有主人的指令,但仍沿著小路一路奔驰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马背上的人终於悠悠转醒,正是大明国的北堂王──北堂曜日。

  他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刚醒来时眼神有些迷茫,过了片刻才搞清自己的处境。

  北堂曜日慢慢抬起身来,却突然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痛苦地抓紧马鬃。

  好痛……

  他面色惨白,几乎跌下马背,颤抖地伸手捂住腹部。腹中刚才那阵剧痛,提醒他孩子可能等不得了。可是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岩城守城之战持续了三天,郁飞卿的救援大军却迟迟未能赶来。北堂曜日最後不顾司耀辉反对,点了他的穴道,让一个眉清目秀的亲兵化妆成皇上的样子,与他突出岩城,诱走敌人大部分兵力。

  他们一路且战且退,可那群西厥人竟意外狡猾,发现皇上是假冒的後立即将目标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为了让自己逃出重围,所有的亲兵都奋不顾身。

  「王爷快走──」

  北堂曜日想起那些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将士,他们最後的嘶吼声似乎犹在耳边,不由心中剧痛。可是想到还留在岩城的耀辉,更是忧急如焚,不知现在郁将军的大军是否赶到?

  「呃──」又是一阵疼痛。北堂曜日咬紧下唇,腰椎好似要断掉般的难受。

  虽然还抱著侥幸的希望,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怕是要生了。秋神医的延胎药即便再如何灵验,也架不住这连续几日的奔波和血战。

  他脸上全是汗水,透过朦胧的视线,勉强看了看天色和四周,原本身後誓死保护他的四名副将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武功高强,原来都是王府的暗卫,北堂曜日此时宁愿相信他们是失散了,也不愿相信他们已毙命於敌人刀下。

  墨雷极通人性,一直向著东北方的方向奔驰,这条山林小路非常陌生,但看周围景色,已远离草原,进入明境腹地。

  「唔……」

  北堂曜日忍著剧痛,颤巍巍地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药瓶。打开一看,原本满满一瓶安胎药此时只剩一粒。

  他苦笑一下,刚想将药吞入口中,谁知腹部猛然一痛。他措不及防,手中一抖,那粒珍贵的药丸便滚落了下去,掉入草地。

  大滴的汗珠沿著额头滚下。北堂曜日咬了咬牙,动作笨拙而迟缓地滑下马背。

  谁知刚一落地,双脚便一阵酸软,根本支撑不住自己,沈沈的肚子更是向下坠去,腰椎好像也要断掉了一般。

  「呃──」北堂曜日痛哼一声,抱著肚子晃了晃,眼前一片晕眩,终於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啊──」

  他低叫一声,抱著肚子伏在地上,冷汗一滴滴落入草丛。直缓了好半晌才捱过这阵疼痛,但实在站不起来,只能慢慢爬著往回摸索。

  他记得刚才那粒药丸掉落的地方,离他下马之处只有几步远。可就这短短的几步路,对他来说却好似远如登天。

  北堂曜日一连激战数日,内力几乎耗尽,若不是他功力深厚,此时还不知是什麽模样。

  狼狈地在草丛中摸索到那最後一粒珍贵的药丸,上面沾满泥泞,但北堂曜日毫不犹豫地一口服下。他此时已不指望以这粒药丸安胎,只望能帮他补补元气,以应付即将到来的临产,甚至还有可能再遇到的敌人。

  北堂曜日一想到西厥人不知何时便会追上来,便不敢再耽误。他打个手势,唤墨雷站到身旁,咬著牙,拽著马背上垂下的缰绳慢慢站了起来。

  「呃──」

  腹中的疼痛无法形容,北堂曜日攀在墨雷身旁,第一次恨起爱马为何如此高大。他几次试著提气跃上,但每一动气,腹中的胎儿便激烈踢打,弄得他冷汗淋漓,双腿发软,根本无法跃上马背。

  墨雷极通人性,似乎感觉出主人行动困难。它跺了跺脚,竟忽然四肢弯曲,跪了下来。

  北堂曜日眼中浮出感激与欣慰之意,看见墨雷身上也有数道伤口,不由心中一痛,拍拍它的大头,哑声道:「好孩子……待我们脱离险境,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墨雷低叫一声,似是听懂了他的话。

  北堂曜日吃力地跨上马背,双腿一分,顿觉腹中的胎儿似乎又往下坠了一分,接著股间一股湿漉,似是有什麽溢出。

  北堂曜日若有所悟,更是眉宇紧蹙,心下忧急。他知道大概是羊水破了。他虽没有经验,但在军营时已向秋叶原请教过摩耶男子的生产之事。

  说来摩耶男子因为身体构造特殊,虽然产子较女子艰难些,却也是自然之道,若是生产得宜,应没有多大危险。何况司耀辉在岩城时还给他检查过,胎儿一切正常。只是此刻境况危急,他哪里能安心生产?只恨孩子不肯得延胎药的药效,要按时出世了。

  北堂曜日转瞬间心中已有定念。哪怕将孩子生在马背上,也不能在这山谷中停留。

  他咬牙坐好,拍了拍墨雷,让它站起身子,再度打量一下四周,辨明方向,催马疾奔起来。只是此时他临产在即,墨雷每奔波一下,便让他痛上一痛。原本腹中胎儿是最喜欢随他马背颠簸的,但此时却极不配合,挣扎著想要脱离母体。

  北堂曜日苦不堪言,但他毅力惊人,竟强忍著临产阵痛,一路策马疾奔。羊水已破,不断地沿著他大腿两侧缓缓流下,其中还夹杂著淡淡血色。这些他都顾不得了。

  这道山谷不长,很快便转了过去,但出了山才发现,後面更是群山绵绵,一望无际。

  北堂曜日极力回忆附近的地形,猜测自己进入了绵山岭。若是沿著现在的方向穿插过去,不出两日当能回到灵州。

  只是他想到这里,不由苦笑。

  两日,他哪里等得?便是一时半日,只怕也等不得了。

  好似应合他的想法一般,他刚想到这里,腹中便是一阵剧痛,肚子好似要胀裂了一般,胎儿用力向下坠去。

  北堂曜日不由自主地向後一仰,双脚猛踩马蹬,抬起了身体。

  「啊──」

  他低吼一声,感觉在臀部离开马背悬空的刹那,胎儿已经顶出了头部。整个胯间连骨头好似都被撑裂开来。

  北堂曜日浑身冷汗淋漓,知道再也等不了,孩子马上就要冲出来了。

  可是他此时不上不下,根本来不及跃下马背。但若是生生坐回马背上,便将孩子唯一的出路堵死。自己纵然能忍,却不能不顾惜胎儿。

  墨雷好似感觉到主人的危急,原本极快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北堂曜日随著它的小跑上下颠簸,恨不得死过去才好。

  「停、停下……」他已无力驭马,只好哑声低唤。

  墨雷熟悉主人的命令,停下脚步,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踩著蹄子。

  北堂曜日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骑在马背上。他右手向後撑著墨雷的臀部,支撑自己悬空的身子,左手按著自己粗壮的腰肢,不由自主地揉压著。

  他双腿打颤,完全无法再夹紧马腹,而是相反地向两侧极力大分,用力蹬直,踩在马蹬上。

  天──

  北堂曜日心中大声叫苦,可是这紧急时刻却完全没有办法,除非他能侧身翻下马背。但他此时大腹便便,临产在即,疼痛难忍,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况且墨雷如此高大,地面又是坚石硬地,万一摔下……

  北堂曜日不敢冒险,只好保持这种古怪而吃力的姿势,用力向下推挤著腹部。但是胎儿在刚才一阵猛力冲撞之後,却暂时没了动静。

  北堂曜日颤抖著左手,狼狈而急切地撕扯著自己的盔甲,用了好久时间,才终於将一直束缚著肚腹的甲衣松开。

  圆隆的腹部完全显露出来。他探进自己的衣裤,从後面摸去,股间一片湿漉狼籍,血腥的味道弥漫出来。

  「呃……啊、啊──」

  又是一阵猛烈的阵痛,北堂曜日身子一歪,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若不是墨雷一直站著不动,他又骑术极佳,只怕这会儿早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感觉孩子又用力挤出了一点,北堂曜日面色惨白,下唇咬得血渍溢流。

  他已疼得快要昏厥过去,却大口深吸著气,努力保持著清醒。再度伸手去探,却惊悚地发觉自己摸到一个硬硬扎扎的东西,只怕、只怕是孩子的头颅……

  北堂曜日此时已几乎向後平躺在了马背上,这种姿势根本无法让他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但是此时他别无选择,生产这一不可控制的自然行为正进行到关键时刻。他只能依靠自己,尽快将孩子娩出。但他最大的担心是自己身在马背,如何接住孩子?

  墨雷似乎有些不安,久久等不到主人的指示,不耐烦地踱了几步。

  北堂曜日被它动得心惊,哑声道:「墨雷乖,不、不要动……嗯、呃……再忍、忍忍……」

  墨雷乖乖地站稳,一动不动。感觉主人在自己背上辗转扭动,热乎乎的液体沿著自己的背脊缓缓流下。

  它喷了口鼻息,耐心地等待著,觉得主人有些奇怪,不仅不像平日那般骑坐在自己背上,还不时发出时高时低的痛苦之声。

  它与北堂曜日心意相通,知道主人现在到了某些关键时刻,因此一直耐心听话地保持著驻立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终於听见一声好像猫叫一样微弱的声音从自己背上响起。

  那不是主人的声音。但是主人随即放松下来的身体,完全沈到自己背上的重量,让它知道有些事情结束了,但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北堂曜日双腿弯曲地夹在马背两侧,身体却仍然仰躺在马背上,整个身体呈现出一个奇怪的角度。

  他浑身都是冷汗,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脸色白得吓人。黑色长发也从头盔中撒了出来,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他本来隆起的腹部已经平复了下去,双腿间蠕动著微弱的生命。

  北堂曜日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力地闭上眼。但只是一刹那,他便再度疲倦而坚定地睁开。

  他不敢大动,微微撑起酸软的身体,右手小心翼翼地探进衣裤,摸到那刚刚从自己身体里挤出来的小东西。

  当感觉到那肉乎乎活生生的小生命时,北堂曜日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北堂曜日的孩子,居然会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诞生在马背上。

  小小的婴儿,只比自己的手掌大不了多少,好像轻轻一捏就能碎掉。

  北堂曜日小心翼翼地将他弄出来,抱在怀中,脐带还连在自己体内。

  这是一个男婴,见风後哭声大了些许,看上去十分健康,手脚蜷缩著颤动著,小小的脑袋还会扭动。

  北堂曜日爱怜地将他搂进怀中,摸索出身上的匕首,切断脐带。

  腹中又是一阵疼痛,接著下身失禁般涌出一物。北堂曜日知道大概是胎盘之类的秽物娩了出来,他没有经验,熬过这阵痛後,只能胡乱简单地草草收拾一下,便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怀中的婴儿身上。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里的空气十分寒冷。

  北堂曜日用风衣将孩子裹住,牢牢系在胸前。他现在全身无力,虚弱到极点,下体仍在剧痛,却咬牙提气,催动墨雷奔跑起来。

  但跑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坚持不住了。而且怀中刚刚出生的婴儿似乎也无法忍受这种颠簸,一直嘤嘤地啼哭著。

  北堂曜日双目清明,黑夜中也能视物。他好不容易寻了一处避风隐密的洞穴,慢慢爬下马背,放墨雷在周围休息,自己扶著岩壁走了进去。

  下身好像还在流血,但他内力深厚,身体强壮,服了随身携带的补血回丹的药物後,并无大碍。只是生产过後体虚无力,又几场激战,身体有些脱力。

  他草草拾了些树枝杂草铺下,抱著孩子缓缓半卧,解开风衣一看,见孩子已经睡了过去。

  北堂曜日心里一松,巨大的疲倦之感立时袭来。他将孩子在怀中抱紧,倒在石洞内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清明。北堂曜日是被胸前古怪的感觉惊醒的。

  他睁眼一看,不由一阵心酸。原来怀中刚出生的婴儿先一步醒来,想是肚子饿了,寻著本能,竟然蹭开了自己的衣襟,寻到了乳首处,歪著小脑袋贪婪地吸吮著。

  只可惜自己身为男儿,哪里有奶水可以喂养孩子?

  北堂曜日这一刻忽然恼恨起来。恼恨自己为何不是女儿身?既然能生育子嗣,又为何不能给孩子温饱的奶水?他却不知,他爹爹言非离当年生下他时,也曾有过这种遗憾。

  乳首被孩子嘬得发红发胀,痛痒难忍。他却不忍心将孩子抱离开,反而将风衣裹得更紧,将孩子牢牢绑在胸前。

  北堂家的明月神功是天下最能自给自足,养伤疗气的神功。经过一夜的真气运转,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大有好转。

  北堂曜日出洞寻了一圈,发现附近有水源,便以随身长剑刺了几条青鱼。

  此时正是初夏时候,山林中也有野果,只是青涩没有熟透。他也管不了这许多,凡是可食用的,便都摘了些回来。

  等回到洞中,怀中的孩子早已被饥饿折磨得有气无力,哭声都小了许多,也不再执著地扒著他的乳首吸吮了。

  北堂曜日捡了几颗水分充足的野果,凑到孩子的小嘴前用力一捏,果汁便滴了下来。小小的婴儿立即贪婪地蠕动小嘴,将那些果汁一点一点吞进肚里。

  北堂曜日看著孩子饥渴的样子,心下一阵难过。

  没想到他北堂曜日的儿子,出生後的第一顿竟然不是香甜的奶汁,而是山里的野果……

  他强打精神,一连给孩子挤了好几颗果实,小家夥似乎终於满足了,吧唧吧唧小嘴,撇过头去。

  北堂曜日给孩子擦干小脸,这才有时间第一次细细打量孩子。见他脸上肉肉的一团,看不出特别像谁。但那修长的眼线和红润润的小嘴,都和司耀辉一模一样。

  不知他睁开眼後是什麽模样?

  北堂曜日痴痴地望著又睡过去的孩子,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将孩子放在一旁,给自己烤了几条鱼。

  他折腾了这麽久,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几条鱼就著野果下肚,终觉体力有了很大的恢复。

  他正琢磨著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忽然耳边一动,抱起孩子疾步掠出山洞,站到一处高高的山岩上,远远望见山脚下有一队西厥人马在树林中穿梭。

  北堂曜日脸色一变,反身回洞,呼哨一声,唤来墨雷。

  他看了看怀中的幼子,犹豫片刻,终於下定决心,从怀里摸出大年初一时司耀辉送他的生辰寿礼,那枚绣著一瓣馨香的荷包。

  「朕知道大哥不喜铺张,也不爱那些俗物。这荷包里装的是朕亲自调配、可避百毒的草药。无色无味,三丈之内,连蛇蝎虫鼠都避之不及。」

  司耀辉的话好似犹在耳旁。

  北堂曜日将荷包挂在孩子脖上,用风衣将他裹紧,在山洞内寻了处隐蔽的大石,将孩子小心地放在石後藏好。然後一咬牙,狠心出了山洞。

  想不到他堂堂北堂王,竟会将自己刚出生不满一日的儿子扔在荒山野岭!

  北堂曜日心痛如绞,不敢回头,迅速跃上马背,冲下小路。

  那队果然是昨日追击他而来的西厥人,不过人数不多,似乎也颇为疲惫。为首之人远远看见北堂曜日,不由大喜,吆喝了一句西厥语,直追过来。

  北堂曜日冷冷看著他们,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他想引他们进去绵山的密林,然後想办法脱身。谁知刚奔没有多久,便听见前方也传来马蹄之声。

  北堂曜日脸色大变,侧耳倾听,对方人数当不在百人之下,兼之身後的人马……

  前後夹击!

  他此时不由庆幸将孩子留在了山洞内。自己若能突围而出,必尽快回去找回儿子。若这次凶多吉少……只望儿子吉人天相,能保住一条小命。

  北堂曜日脸色苍白,心中却镇定如雪。

  他慢慢抽出腰间长剑,拍拍墨雷,低声道:「好孩子,跑快点,随我一起冲出去!」若是能冲出前方的包围,还有一线希望可直奔灵州,与大军会合。

  墨雷嘶鸣一声,扬起前蹄,精神抖擞。

  北堂曜日哈哈一笑,高声道:「好孩子,有你陪著我,天堂地狱,咱爷俩闯去!走!」

  说完他一脸坚定,扬鞭纵马,向前直冲而去。

 

 

    《锁情牵》出书版尾声

 

    「哇——哇——」婴儿嘶声裂肺的啼哭声远远传来。

    北堂耀日跃下马背,急掠进洞,只见一条青蛇正在婴儿三丈远的地方竖着蛇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孩子。

    北堂耀日心中大惊,立即捻起一粒石子弹指飞去,射死了青蛇,然后飞扑到儿子身边,一把将他抱起。

    北堂耀日面如白纸,抱着孩子浑身发抖,冷汗沿着额头滚滚滴下。

    「宝贝别怕!别怕!爹爹来了。爹爹来了……」他心跳如鼓,刚才那一幕几乎让他魂飞魄散,只觉一生中最恐怖的时刻莫过于此。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慢慢安静下来,眯着眼睛蜷缩在他怀里。

    北堂耀日渐渐冷静下来,看了那条蛇的尸体一眼,心中再度后怕地打个寒颤,立即抱紧孩子离开山洞。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司耀辉那个配有草药的荷包,他这出生刚只一天的儿子会遇到什么样可怕的遭遇。

 

    说来当真是上天眷顾。北堂耀日本来抱着九死一生的信念冲向前方,谁知迎面而来的竟不是西厥人,而是追袭拓跋真而来的言子星。

    言子星与拓跋真从明文两国边境的德云关一直纠缠到这里,其中多场战斗厮杀,凶险非常,也不多述。

    他为了助北堂耀月和东方昊晔脱身,只带十八铁骑引开拓跋真,差点被包围。后终于与灵州余部会和,以司耀辉给他的令牌取得北堂家暗卫在内的三百骑兵,反过来追逐拓跋真,但十八铁骑也只剩下七名了。

    拓跋真眼见中了东方昊晔的暗算,大势不可违,便急于返回草原与大军会合。这绵山岭正式穿过灵州后进入草原的方向,

    而且高木林密,便于隐匿痕迹。

    言子星经验不足,入山后没多久便失去了拓跋真的踪影。昨日在山巅看见救急烽火,便领兵向烽火处奔来,谁知正遇见北堂耀日。

 

    这兄弟二人联手,那队西厥人自然不是对手。

    北堂耀日掳获了为首的小队长,以西厥语询问战况,才知昨日混战之后,他们是追逐着北堂王而来的一队人马,岩城的战况他们也不了解。

    言子星道:「大哥不必担心。我入绵山岭前,郁将军已带领十万大军救援岩城,二哥必然无恙。」

    「但愿如此。」北堂耀日不及多说,立刻调转马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直向早上离开的岩洞奔去。

    言子星等人的马速不及他,待追随而来,看见他抱着一个婴儿从山洞中钻出,不由大吃一惊。

    「大哥,这是谁的孩子?」

    这事不好解释。但此事可以瞒天下人,北堂耀日却不会瞒自己的亲弟弟,于是道:「这是我的孩子。」

    言子星张大嘴,结巴道:「你、你的孩子?大哥你、你哪里来的孩子?」

    北堂耀日蹙眉道:「此事以后再解释。我们现在去接应陛下要紧。」

    言子星神色一凛,不再多言。

 

    众人急速赶往岩城。到达时昨日的混战已经结束,郁飞卿带领大队人马及时赶到,就出了司耀辉。目前两军正在对垒,双方都死伤惨重。

    北堂耀日与言子星从西厥人后面冲进城里,郁飞卿打开城门派人接应。

    「耀日!」司耀辉看见他们,不顾帝王之尊立即冲了过来。

    北堂耀日怀中抱着幼子,下马后摇摇欲坠。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一直撑到现在,看见司耀辉平安无事,明国大军也已占有优势,终于松懈下心神,便立刻支持不住了。

    他张张嘴,想对司耀辉说些什么,但眼前一黑,抱着孩子倒入他怀中。

 

    再次睁眼,已是第二日傍晚。北堂耀日发现自己正躺在岩城守将余先得那间卧室,司耀辉撑着头趴在床沿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眼下还有浓浓的黑眼圈。

    北堂耀日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前几日的激战并没有发生,他刚和司耀辉商量好启程返回遥京。

    他伸出手,沿着司耀辉的轮廓缓缓抚摸他美丽的面庞。

    司耀辉身子一抖,醒了过来,抓住了北堂耀日的手,眸中积出水波。

    二人默默对视片刻,只觉从未有过的心灵相通。

    只有历经生死后,才能发觉真情的可贵。

    北堂耀日哑声道:「孩子呢?」

    司耀辉蹭了蹭他的手,低声道:「我让人带着呢。在城里暂时寻了个奶娘。」

    北堂耀日安下心,问道:「外面情况如何:西厥人退了吗?」

    司耀辉点点头:「他们昨日迟迟不肯退兵是为了接应拓跋真。子星真了不起,从城头一箭射死了拓跋真青梅竹马的好友,也是他最倚重的大将先翰。」

    「西厥人败了。拓跋真已带着他们撤离了明国,并签下合约,承诺十年内永不进犯。」

    北堂耀日道:「拓跋真此人狼子野心,势力不容小觑。我本想此次将他性命留下,埋骨于我大明。」

    「但他此次大败,势力大减,回草原后必会受到多方打压,以他的性格不会轻易服输。他本是庶出,在重视血统的西厥人里讨不得好,却又能力出众,不如让他回去与他那些狼血兄弟们内斗去,反而可以缓解我国边境的压力。」

    司耀辉道:「你说得不错。难得子星也是与你一样想,所以故意射死先翰,却留下拓跋真的性命。」

    内堂曜日微微一笑:「子星果然是可造之材。」

    司耀辉蹭了蹭他的手:「这些我们不要再想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以后再不可这样了……」

    北堂耀日听他声音哽咽,抬起他的脸,却见他面颊上挂着滴滴泪痕。

    北堂耀日心下感动,低声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司耀辉紧紧抱住他,哑声道:「下次你再丢下我,我决不原谅你!」

    北堂耀日摸了摸他的黑发,轻声应道:「好。」

    「……我们回遥京吧。」

    「好。」

 

 

 

    全文完 

 

 

    番外一:回京

 

 

    灵州叛乱终于解决了,西厥人也被赶回了草原上。北堂耀日与司耀辉一起浩浩荡荡地回京了。

    因为此次马背生产,北堂耀日身体亏损严重,好在司耀辉医术高明,一路严加看护,不准他再操心劳累,小心调养着,到了京城已好转许多。

    北堂耀日经历这场战争后,身心都疲惫很多,尤其生了儿子,心态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他们在回京的半路上遇到寻来的老北堂王和言非离夫夫。当时北堂耀日正与儿子在马车中休息,司耀辉坐在一旁笑吟吟地逗着婴儿,忽然外面毫无预兆的打开了车门。

    司耀辉大怒,正想发飙,待看清眼前人,不由吓得闭上了嘴巴。

    北堂傲脸色铁青地站在车门口,直直盯着北堂耀日和他怀中的婴儿,言非离则眉宇紧蹙,担忧地立一边。

    「父、父王……」司耀辉呐呐。

    反而北堂耀日却十分淡定,平静地唤道:「父王,爹爹。」

    外面的禁卫军虽见北堂傲有令牌在手,但他们并未见过老北堂王本人,见他擅闯皇帝御驾,不由都大惊围上来。

    司耀辉此时反应过来,连忙对禁卫军喝道:「都退下!全部远远退下!」

    裴素华等随行的大臣远远看见老北堂王的脸色,都不敢过来行礼,跟着禁卫军避开。

    北堂傲走进车内,扫了一眼榻上的婴儿,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司耀辉想开口,北堂耀日却抢先一步:「这是我儿子,君情。北堂君情。」

    他咬重「北堂」二字。北堂傲的脸色果然缓了缓。

    孩子的名字是司耀辉早就想好了的,不论男女,都是「情」字。北堂耀日明白他的心意,这一代北堂家是「君」字辈,便唤二字北堂君情。至于姓氏,却是他决定的。司耀辉对此并无异议,他骨子里也还认为自己姓「北堂」,

    所以对孩子姓谁都无所谓。

    北堂傲直视北堂耀日:「你生的?」

    「……是。」

    北堂傲视线扫向司耀辉,清冷的黑眸中闪耀着某种火光。「你怎么解释?」

 

    司耀辉硬着头皮道:「父王,情儿。……是大哥与我生的孩儿。」

    北堂傲大怒,甩手一掌清脆地搧在他脸上。

    北堂耀日大惊:「父皇!」

    北堂傲又反手一掌,重重搧在他脸上。

    这一掌却比司耀辉的重的多,北堂耀日不敢运气抵抗,受力不住,咚的一声撞在身后的车壁上。

    「大哥!」

    「谦之!」言非离大惊,抢上前挡在兄弟二人身前,低声快速的道:「这是在御辇上,你轻声些,给孩子们留些颜面。」

    北堂傲面色冷煞:「他们还知道颜面?兄弟乱伦,我北堂家还有何颜面可言!」

    司耀辉扑通一声跪到他脚下,抱着他的双腿哀求道:「父王,都是辉儿的错。全是辉儿不对。您不要怪大哥。」

    「辉儿!」北堂耀日坐起身,镇定地扯过身前人,望着北堂傲静静地道:「父王,纵容辉儿的是我,生孩子的也是我。

    身为大哥,此事是孩儿不对,无论您如何责罚,孩儿都无话可说。」

    「你们……」北堂傲气得手指发颤,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耳边响起婴儿的啼哭声。

    「哇……哇哇……」

    原本襁褓中酣睡的婴儿被车内的变故惊醒,哇哇大哭起来。这突起的哭声冲淡了车内紧张的气氛,北堂傲铁青的面色也缓了下。

    言非离心中也颇为烦乱。此事可大可小,但生孩子的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离儿。

    他心疼孩子受苦,眼见北堂傲动了真火,便过去将孙儿抱起来,边哄边打岔道:「谦之,瞧瞧这孩子模样生的真周正,和离儿小时候多像啊。」

    说着挑开襁褓看看,尚未满月的婴儿左胸前有枚小小的梅花胎记,与北堂傲和北堂耀日身上的一模一样。

    言非离将孩子的胎记给北堂傲看了,北堂傲仍沉着脸,但眼神却没有刚才那般冷锐愤怒。

    北堂耀日和司耀辉仍齐齐跪着。言非离知道此时需有人打个圆场,便低声道:「离儿,你身体怎么样?孩子何时生的?怎么在灵州时为听你提起过?」

    北堂耀日听到父亲关怀的话语,想起自己战场孕子、马背产子的艰难,竟一时心头酸楚,嗓子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如此软弱过,不愿在两位父亲面前示弱,但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便低头不语。

    司耀辉不顾两位父亲在场,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带哀求地望着言非离:「言爹爹,大哥战场产子,十分凶险,身子也亏损严重。孩子出生尚不足月,大哥他……」

    他说到这里,言非离已脸色大变:「离儿,你竟然战场生子?难怪这孩子看上去如此弱小。你身体怎么样?可又留下什么病根?」

    北堂傲也颇为动容,他和言非离从言子星那里听说此事,猜出孩子是北堂耀日自己所生。想到他奔波战场,竟然还生了个孩子,都是又气又忧。

    但因北堂耀日一向做事沉稳,计划有度,言子星又不明真相,说得十分含糊,所以北堂傲与言非离根本从未想过儿子竟遇到如此大的凶险。

    司耀辉见言非离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忙抓住机会:「言爹爹,您不知道……」他一番添油加醋,将北堂耀日战场生子的艰辛述说了一遍,原本便十分曲折的情节更加惊心动魄。

    北堂傲与言非离听的几度变色,言非离抱着孙儿的手都不由轻轻发颤。

    北堂君情此时已经不哭了,躺在言非离怀里蔫蔫地哼哼。

    言非离看得大是心疼,责备道:「离儿,你实在太过逞强。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情儿你当时也不该让自己深陷如此险地。」

    北堂耀日低声道:「是。孩儿知错了。」

    北堂傲见儿子受了这么多苦,刚才的怒火早已消减下去,此时也骂不下去了,只叹了口气,道:「辉儿,扶你大哥回榻上躺着吧。」

    司耀辉大喜,忙搀着北堂耀日躺回榻上。

    北堂傲虽然心中不满他兄弟二人悖论,但司耀辉现在身为帝王之尊,又非自己的亲生骨肉,何况孩子都生了,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北堂君情此时尚未满月,瘦瘦小小的,却十分健壮。眉目也有几分长开,十分肖似司耀辉。

    北堂傲将孙子抱在怀里,蹙眉道:「这孩子如此像辉儿,将来谁会不知他的身份呢。」

    司耀辉道:「知道又如何。我还巴不得大家都知道呢。」

 

    北堂傲冷冷瞪他一眼:「让你大哥给你生孩子,你就这么高兴。」

    司耀辉忙道:「父王,孩儿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情儿终究是我与大哥的亲生骨肉,让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言非离知道北堂傲只是有些遗憾孩子长得不像离儿,便道:「孩子还小,大了容貌慢慢长开,还不一定长得像谁呢。」

    北堂耀日淡淡道:「像谁都无所谓,反正是我儿子。」

    北堂傲看了他一眼,转头向司耀辉道:「红珠现在在照顾涵儿?」

    司耀辉听他突然提起红珠,不由吓了一跳:「父王,您、您怎么知道红姨的?」

    北堂傲冷哼一声,扫了两个儿子一眼:「若不是我让红珠先一步处理了赵太后,你们以为后宫那些事你们能摆平?」

    二人齐齐错愕。

    还是北堂耀日先反应过来:「难怪赵太后自毙得如此适时,是孩儿疏忽了,多谢父王出手相助。」

    北堂傲沉声道:「你们记住,有些事是不能容情的。心慈手软,说不定最终会害了你们自己的性命。」

    北堂耀日和司耀辉都心中一凛,齐声道:「是。孩儿受教了。」

    北堂傲望着他们,淡淡一笑,欣慰道:「以后遥京就是你们的天下了,父王可不想再操心那些事了。」说到侧头与言非离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北堂耀日和司耀辉眼见两位父亲大人的事情解决了,都松了口气。

    回京城路途非常顺利,回到遥京,北堂傲与言非离陪儿子住了些时日,直到收到东方昊晔从文国发来的请帖,才启程去逾京参加两个双胞孙儿的百日宴。

    司耀辉这才想起,回京后情儿的满月酒也错过了,过些日子不如也摆个百日宴。但北堂耀日断然拒绝。

    「情儿是我北堂王府的世子,我不耐那些应酬宴会,不用办了。」

    司耀辉还要说什么,却见那边两个儿子正玩在一起。

    「弟弟,弟弟……」司君涵已经一岁多了,迈着两条小腿晃晃悠悠地趴在床边,见北堂君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张酣睡的小脸,便伸手揉他。

 

    北堂君情已经两个月了,小脸越发圆嫩可爱,本来睡得正香,但是被哥哥弄醒,立即睁大眼睛眨了眨,哇地哭了起来。

    司君涵好像吓了一跳,连忙将手背到身后,一脸无辜地看向旁边的父亲,做出一副不管我事的样子。

    司耀辉板起脸:「涵儿,你做了什么?怎么把弟弟弄哭了?」

    司君涵苦着小脸,扭着小身子不说话。

    北堂耀日哈哈笑道:「不怪他。涵儿是喜欢弟弟才这样的,对吧?」

    司君涵连忙乖巧地点头。

    司耀辉无奈:「大哥,是你告诉我涵儿日后要继承大统,务必从小细心教育,严加要求。可你看看,你现在就这样宠着他,以后我还怎么管教他。」

    「他还小嘛。还不到两岁,你那么早要求干么。」

    司耀辉觉得北堂耀日自从生了情儿,性情都柔软了许多。难道是产后母性大发症?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北堂耀日在耳边道:「情儿满月时,我们一家四口在府里摆场小宴,也就是了。」

    司耀辉听到「一家四口」几个字,登时眼睛一亮:「大哥……」

    北堂耀日望着他笑笑:「怎么?不愿意?」

    「愿意!太愿意了!」司耀辉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就我们一家四口,开开心心过。」

    北堂耀日微微一笑,回握住他。

 

 

    ——番外《回京》完

 

 

    番外二:女儿

 

   

    司耀辉下了朝匆匆换了衣服悄然出宫,来到北堂王府。

    北堂王府的后花园十年如一日,仍然那般优美雅致,绿树如茵。北堂耀日正坐在池边的凉亭里看着儿子在草地上练剑。

    北堂君情已经九岁了,小小少年身姿挺拔,容貌俊美,剑势如风,颇有气势。不过北堂耀日却在亭中连连摇头。

    北堂君情很有天分,明月神功已小有进展,剑法上也略胜父亲当年一筹。只是他心意如冰,性情寡淡,虽剑势凌厉,却无法完全领略剑意。

    司耀辉悄悄走进,北堂耀日回头看了他一眼。司耀辉对他一笑,举步迈入亭中。

    北堂君情一套凌风剑法舞完,回身来到亭前,双手执礼:「父王,孩儿舞剑完毕。」

    接着又对司耀辉行礼:「孩儿见过父皇。」

    司耀辉拍手笑道:「情儿的剑法越来越高超了,了不起。了不起。」

    北堂耀日哼了一声,道:「徒有剑势,毫无剑意。情儿,你的剑法已遇到瓶颈,想要突破,还需要更多时间。」

    「唉,情儿还小嘛,再过两年必然会领悟的。他这般年纪就有此成就,已十分了不起。」司耀辉夸赞之情溢于言表,招手让儿子走进。

    北堂君情过去依在他身边:「父皇,父王说的对,孩儿近日也觉得剑法毫无进益,还需要更努力领悟才是。」

    司耀辉却不以为然,比比他的头,惊喜地道:「情儿又长高了,已经和涵儿差不多高了。」

    北堂君情闻言,心下高兴,不由淡淡一笑,带着几分羞涩之意,竟意外的明媚惑人。

    北堂耀日知司耀辉最是溺爱孩子,一个涵儿如此,情儿更是如此。好在这两个孩子都十分自觉自律,不然还真担心被他惯坏了。

    再想起腹中这一个,他更是头疼。

    这孩子尚未出生,司耀辉已紧张疼爱如斯,等生出来,怕更要宠到天上去了。

    他刚想到这里,腹中便是滚滚一动。他皱了皱眉,扶着腰慢慢站起来。

    「怎么了?」司耀辉忙过来扶他。

    北堂耀日推开他的手,道:「有些倦了,我回去休息,你陪情儿再待会儿。」

    「我和你一起去吧。」

    北堂耀日皱眉道:「不用了,我去小睡,你还是在这里看情儿练剑吧。待会儿涵儿也来。」

    司耀辉想想也是,便道:「好。那你好好歇着,我过会儿再去。」

 

    北堂耀日扶着腰慢慢走了。他已九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十分沉隆,与怀情儿时情形不大相同,连走路的姿势都摇摆得像头笨熊。

    他十分不惯自己这个样子,所以处处仍要强的自己做,不愿别人跟随服侍。

    北堂君情看着父亲渐渐走远,回头好奇地问:「父皇,父王生情儿时也是这样子吗?」

    「怎么?」

    「父王这几个月十分嗜睡好食,对情儿也懒洋洋地不大理睬,走路的样子都好奇怪。」

    北堂君情一向早熟冷淡,此时难得露出一个九岁孩童该有的好奇与困惑,不由逗得司耀辉哈哈大笑。

    他笑了片刻,摸摸儿子的头,柔声道:「你父王生你时身在战场,九死一生才生下你,十分艰辛,于现在自然大不相同。」

    接着叹了口气,道:「所以父皇觉得十分对不住你爹爹,这次他生产,必要好好照顾,全心陪伴,务求平安稳妥。」

    北堂君情若有所悟,心道难怪我都九岁了,爹爹和父王才决定给情儿和大哥再生个弟妹。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个孩子也来的意外。以司耀辉的性格,经过当年的事自然不愿再让北堂耀日受苦,而且欢爱之时也不敢在上。

    偶尔为之,也必要亲眼看着北堂耀日服下摩耶人的避孕汤汁才安心。

    谁知这种事实在说不好,前几个月司耀辉一时兴起,非要在上面,北堂耀日让了他一回,事后也有喝药,但是莫名地竟又有了身孕。

    司耀辉瞠目结舌之余,立即给师傅写信询问,才得知这摩耶人的避孕汤汁也不是百分之百管用,还是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失效。

    而这万分之一的机会,就让他们赶上了。

    但不管怎说,其实二人可以再有个孩子,还是很高兴的。尤其司耀辉当年未能亲眼看着涵儿和情儿出世,实是生平最大憾事。

    所以这次耀日怀胎,他便不顾宫规日日都来陪伴。

    本来想将耀日接到宫里待产,但以北堂耀日的性格自然一口拒绝,因此司耀辉只好辛苦点,每日奔波于皇宫和王府。

    他盯着北堂君情又练了会儿剑,正好司君涵来了,司耀辉便留他们兄弟俩在后园聚耍,自己向耀日的院子走去。

 

    北堂耀日回到寝室,只觉腰背酸痛不堪,便想躺在床上小睡一会儿。谁知在床上辗转反侧,竟迟迟不能入睡,肚子一阵一阵发紧,胀痛的难受。

    他叹了口气,干脆靠坐起来,歪着身子躺着。

    肚腹明显比九年前大得多,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即使这样半躺着都看不见脚背。

    北堂耀日实在不惯自己这蠢笨的样子。本来六个月时便想搬到郊外的别院小住,但司耀辉死活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甚至还想将他接进宫里待产。

    北堂耀日无奈,只好与他妥协,就留在王府里哪也不去。

    府里都是自己人,也不必那般顾虑,但日日面对情儿和涵儿好奇而期待的目光,北堂耀日也觉得有些吃不住。

    「唔……」

    腹中又是一阵古怪的疼痛。

    司耀辉进来时,正看见他抱着肚子斜倚在床上,眉宇紧蹙,一副烦闷不舒服的样子。

    「耀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司耀辉快步走到他身边,去把他的脉。

    「不碍事,就是肚子有点难受,睡不着。」北堂耀日皱着眉淡淡道,双手在远远隆起的腹部上来回摩挲,突觉腹部一阵发硬。

    「呃……」又来了。

    司耀辉忽然放下他的手,满脸慌张地道:「大、大哥,你是要生了。」

    北堂耀日闻言一愣,有些怀疑地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这都九个多月了,随时都可能临产。」司耀辉跳起来,一时不知自己该做着什么,无措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才想起:「啊,我去叫御医!」

    北堂耀日看着他慌慌张张地跑出屋子,自己也有点紧张起来。

 

    难道真是要生了?可感觉怎么和当年生情儿时不太一样。

    他正想着,却见司君涵和北堂君情一起进来请安。

    「给皇伯父请安。」

    「父王。」

    北堂曜日见两个孩子都站在这里,虽身上疼得变色,却强忍着微笑道:「涵儿来了。今日有没有陪情儿练剑?」

    司君涵已经十一岁,身姿修长,气度儒雅,容貌虽没有司耀辉那般美艳,却也比寻常人俊美无数,与北堂君情站在一起,一看便是兄弟。

    「回皇伯父,涵儿刚才陪情儿练过剑了。想来皇伯父小睡该醒,便过来请安。」

    北堂曜日腹中难受,不愿多谈,想将两个孩子尽快打发出去,便点了点头道:「好。你有心了。你们……呃……」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

    这一下比刚才那朦朦胧胧断断续续的阵痛都厉害,他一时措手不及,竟低哼出来,一时紧扶着肚子说不出话来。

    司君涵和北堂君情何时见过他这个模样,不由都大是慌张。

    「爹爹,你怎么了?」北堂君情只有情急时才会唤北堂曜日「爹爹」。

    司君涵见情况不对,急智道:「皇伯父,您是不是身体不适?我去找父皇来。」说着匆匆跑了出来。

    北堂曜日不愿让儿子担心,捏捏他的小手,安慰道:「父王没事了,现在不疼了。」

    「可是您出了好多汗。」北堂君情担忧地道,撩起袖子想帮他擦汗。

    北堂曜日道:「这屋里热,你先出去吧。」

    「我不热,我在这陪您。」北堂君情并不知道父亲就要生产,以为父亲身体不适,不肯离去。

    北堂曜日沉下脸:「不懂事,这里哪里是你在场的。凌涛,把他带出去。」

    新任的王府主管凌涛已进来一会儿,闻言立即将北堂君情请了出去。

 

 

    「哥,你说爹爹会给我们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不知道……情儿,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北堂君情皱着秀美的双眉想了想,道:「弟弟我可以教他习武,妹妹的话我可以像疼爱海莲娜一样疼她。」

    海莲娜是言子星的女儿,今年刚只四岁,之前一直住在北堂王府和皇宫,司君涵和北堂君情都十分疼爱她,不过几个月前她被他爹爹接走了,让这兄弟二人十分寂寞和想念。

    司君涵闻言一拍手,看着北堂君情笑吟吟地道:「还是妹妹吧。我已经有个好弟弟了,再有个妹妹就更好了。」

    北堂君情其实无所谓弟妹,只是有些担心地道:「爹爹什么时候生下宝宝啊,都好久了。」

    司君涵怕弟弟担心,便打岔道:「不会有事的,生宝宝都是这样的。情儿,不如我们下盘棋吧,好久没和你对弈了,不知你现在棋艺进步了没有。」说着拉着她在书房里摆出棋盘,一边心不在焉地下棋,一边等着内院的消息。

 

 

    此时已天色渐暮,北堂曜日渐渐进去了产程。

    「耀辉,你、你出去。」

    司耀辉一愣,道:「大哥,我在这里陪你。」

    「出去!」北堂曜日态度鉴定。

    司耀辉手足无措,慌道:「大哥……」

    「啰嗦、呃——」

    腹中的剧痛来袭,北堂曜日疼得弓起身子,圆鼓鼓的腹部坠得向下。

    御医是司耀辉特意从灵隐谷请来的,是为摩耶人的白羽,不仅医术高明,对男人产子也有经验

    他沉稳地看着北堂王的肚子,判断胎儿有些过大,恐怕没那么容易下来。

    而且北堂王貌似年纪也不小了,虽然外表年轻,但也好似有三十七、八了吧。

    御医心中想着,手上有条不紊地揉抚着北堂王的肚子。

    北堂曜日痛的浑身是汗。此时又正是夏日暑热,苦不堪言,整个人好像从水中刚捞出来一般。

    他知道后面还有更多的痛苦和狼狈在等待自己。他好强惯了,实不想在司耀辉面前如此丢脸,于是再次咬牙轰他。

 

    「你出去!我、我不用你陪。啊——」

    司耀辉又气又急,正不知如何是好,御医适时道:「王爷,还是让陛下留下吧。陛下医术高明,比卑职不知高多少倍,有陛下在这里,对您和孩子都有好处。」

    这倒难得,一般御医在皇上面前都战战兢兢,生怕走错一步。而这位御医久居灵隐谷,只认黄山的医术,别的到没想那么多。

    司耀辉闻言大喜,忙道:「耀日,你听到了没?朕还是留在这里好。」

    阵痛此时已经密集起来,北堂耀日又疼又热,又烦又躁,终于决定不管他了。

 

 

    「耀日,耀日,疼的话你就喊出来。」

    「……」

    「别咬嘴唇,都咬破了。快咬着这个!要不你咬我的手。」

    「……」

    「耀日,用力!再用点力!」

   

    北堂耀日这次养胎养的好,反而生的比较吃力。

    他紧抓着床头的长巾,俊美的脸因痛楚皱成一团,眼角都挤出了皱纹。汗水侵湿了他的眼,视线都模糊了。

    折腾到大半夜,孩子终于羞羞答答地生出来了。北堂耀日只觉比当初生情儿时还要狼狈痛楚。

    「恭喜陛下!恭喜王爷!是位小公主。」

    那御医笑呵呵地将孩子收拾好,递到二人面前。

    出生的婴儿稚嫩一团,却有一头薄薄乌黑的头发,肌肤粉嫩,哭声嘹亮。

    司耀辉一见便爱若珍宝,赞叹道:「真是个小美人。耀日你看,她多漂亮啊。」

   

    司耀辉想起远在文国求女如狂的小王爷东方吴晔,不由大是得意。

    北堂曜日也甚感新鲜。他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生一个女儿。

 

 

    报喜的下人匆匆来到书房,司君涵和北堂君情因固执不肯去休息,此时相互依靠着歪倒在长榻上,早已进入梦乡。

    还是司君涵先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问道:「皇伯父生了么?」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世子殿下。皇上和北堂王新添了一位小公主。」

    北堂君情迷迷瞪瞪地爬起来,闻言顿时清醒,惊喜地叫道:「我有妹妹啦。」

    他与司君涵都兴奋莫名,后半夜一直未睡,第二天早上便迫不及待地去内院看新出生的小妹妹。

    孩子的名字早已定好,因言子星的女儿海莲娜是北堂家的第一个长孙女,在西厥语里是像莲花一样美丽清澈的意思,正式名字为北堂莲清。北堂曜日和司耀辉便顺水推舟,给小女儿定名为北堂涟漪。

    「涟漪,小涟漪。呵呵呵……」

    司君涵和北堂君情兴奋地围着婴儿团团转。

    北堂曜日靠在床上,和司耀辉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不由也是相视一笑。

    司耀辉年过三旬,但依然十分妖娆美丽,北堂曜日望着他,忽然想起一事,轻咳一声,道:「辉儿,那锁情牵的解药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没研制出来么?」

    司耀辉眨眨眼,望着北堂曜日微笑道:「没有,当然没有,这解药,我怕是一辈子也研制不出来了。」

    其实锁情牵的解药几年前早已解开,这事两人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明说过。

    北堂曜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叹道:「那就算了,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司耀辉偷偷伸手握住他薄被下的手,捏了捏,柔声道:「那就不解了好不好。」

    北堂曜日淡笑不语。

    房间里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

    如今他们有子有女,锁情牵绊,万事足矣。

 

    ——番外《女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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